《敛光》鹤璟

47、此心安处

　　但是说笑终归是说笑，裴邈的一巴掌到底还是没忍心打到张绥之脸上，毕竟整个人有半边都血肉模糊了，倘若再遭此横祸，能不能挺过来还未有定数。张绥之忍痛向远处毫发未损的羽小小招招手，羽小小当即点头会意：
　　“嗯，我知道的。”
　　隔着偌大且几乎被清空的操场，羽小小向尹怀柔坚定的走去，每跨出一步，都仿佛是跨过了万水千山，重新拾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推开一道尘封已久的大门。
　　失去双臂的尹怀柔被一众焦尸牢牢护在人肉护盾的后面，睁圆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羽小小：
　　“你想干什么？”
　　羽小小唇角抽动一下，可以看得出来本是想说什么的，但是还是飘散了，什么也没说出来，用行动代表了一切。
　　“噗通。”
　　羽小小的膝盖重重的磕在水泥地面上，雪白校服萎靡了一地。羽小小跪下了，给尹怀柔跪下了，给所有烧焦的亡灵们跪下了。
　　尹怀柔抑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哆哆嗦嗦的开合着嘴唇：
　　“你这是干什么？”
　　羽小小沉寂许久终于开口了：
　　“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大家。怀柔，很抱歉，以前我总是用自己的处境来揣度你，没有顾忌到你的真实感受，让你受委屈了，是我的不好。”
　　云开见月明，了然知我心。
　　有些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相互憋在心里，让它腐烂发酵，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再之后就是互相恶意揣度，甚至言语攻击。言语的阻隔会让本来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形同陌路，渐行渐远渐无书，在彼此的内心筑起万里长城，相互设防。其实，不妨在最初的萌芽阶段就互相敞开心扉的问一句“你是不是不开心了？”另一个人再回一句“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我不喜欢这样。”说开了，也就涣然冰释了，大家心里都会好受一些，也就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尹怀柔僵直在原地，一时间被刷新了认知，眼眶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打转。在她眼里，羽小小从来都是有恃无恐，过分施加着自己的善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做什么都自认为是世界中心。她当甚至还以为是羽小小故意针对自己，要给自己难堪。现在想来，或许就是一个没有情商的大小姐的错误表达。羽小小做错过什么吗？除了被逼疯后的放火报复，其他时候，似乎真的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嫉妒使绊。
　　羽小小，何错之有呢？但她却是第一个承认自己错了的人，尹怀柔不愿意欠她这份人情，既然羽小小给了自己台阶，何不就这样下去呢？高树多悲风，尹怀柔这五年来，亦是夜夜难寐。
　　羽小小再次开口，嗓音温柔的像六月里清婉的绣球花：
　　“怀柔，你还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好吧，我愿意。”
　　被系成一团乱麻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张绥之戳一戳裴邈：“该你了。”
　　裴邈清楚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张绥之是要自己去净化亡灵，毕竟全场只有他裴邈一人能够做到。裴邈冲着远远躲着还不时向此处张望的岳天青招招手：
　　“哎，小矬子过来，扶一把你绥之老师。”
　　岳天青一脸娇羞的扭捏一路小跑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在娇羞些什么。裴邈把站都站不住的张绥之放在岳天青怀里，还不忘威胁道：
　　“嘿！小矮子，我家绥之要是再少一根头发我就把你做成烤串。”
　　岳天青哆哆嗦嗦的几乎就要和张绥之一起摔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张绥之安慰他：“没事，别听他吓唬你，我一会就能恢复好。”
　　张绥之仿佛想到了什么，叫住裴邈：“阿邈等等，以你现在的灵力不足以净化整个白鸟中学的亡灵。”
　　裴邈靠过来：“嗯？”
　　张绥之在自己唇间一点，而后又点向裴邈的唇间，一股灵流汇入裴邈体内，通体顺畅轻盈。
　　张绥之：“这是你当年的灵力，全部还给你。”
　　裴邈心中的喜悦之情都快溢出来了，卧薪尝胆一千二百年，我龙爷，终于又回来了！张绥之一脸笑意的看着裴邈蹦蹦跳跳的傻笑，出言提醒：
　　“先去办正事。”
　　水到渠成高屋建瓴之事向来容易办到。裴邈满怀信心的大步向白鸟中学操场中心走去，每走出一步身体都会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变化。额上生出奶白色龙犄角，一双红宝石大眼灼灼生辉，手腕，脚腕，脊背上生出龙髯，皮肤上局部铺上细细的银白鳞片，一头雪白的长发倾泻而下。黑色的柔软布料乖巧的贴在他周身，勾勒出纤细的身骨，明媚摄魂而妖冶绚丽。六芒星的灵流在地面上印出纹路，逐渐扩张，蔓延整个白鸟中学，裴邈在阵眼处闭目结阵。这是净化阵，龙族的秘传术法，只是可惜，普天之下会此秘术的只有裴邈一人了。张绥之心里还是有一些愧疚的。
　　裴邈背后渐渐浮现一条银白龙灵，每一处细节都纤毫毕现，盘旋在裴邈周身带着他缓缓升空。龙灵不断变大，将每一只亡灵都囊括其中，进行净化。等到把岳天青卷到半空的时候，岳天青还努力挥舞手臂妄图拉住张绥之，不让张绥之直接趴在地上。张绥之看出了岳天青的难堪，便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一人能行，艰难的双手撑地，不让自己看上去那样狼狈。
　　幻境外的黄昏逐渐显露，裴邈漂浮在空中，像是深海中通体晶莹散发荧光的一只水母，那光芒淡淡的，却是圣洁的，又像是暗夜森林里黎明迎接的第一缕朝阳，昂扬蓬勃，生机盎然，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云开见月明，此是心安处。
　　小半个时辰后，净化完毕，阵收，裴邈散去龙灵，缓缓降落，看向张绥之。世界褪色，远处依稀可见的万家灯火闪烁摇曳，微暖的风拂过面颊，彼此的眼眸中都只剩下了对方。张绥之勉强撑着坐正，向裴邈张开怀抱。裴邈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两个人紧紧相拥，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裴邈噘嘴：
　　“喂！笨蛋，我喜欢你。”
　　张绥之笑的灿烂，假装去推眼镜，又一次扑了个空：
　　“嗯，我也是。”
　　云开见月明，君心似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