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暮雪》湮灭流光

147、人

　　见她不走了，你赶紧在书房内搬了一张椅子请她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请教姑娘，什么是人？在请教姑娘，元谊公知道什么是人吗？”

　　人？她听了微微一怔，慢慢的抬起头来。

　　你继续说道：“一个人连‘人’都不懂还谈什么做人的大道理？还读什么书？”

　　“哦？那你说说到底什么是人？”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睛亮起来。

　　感兴趣就好。

　　你就喜欢蕙心兰质的姑娘。

　　你也坐下来，坐在她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我记得在元谊公家训中有这么一段：早饭后做小点，中饭后做女工，晚饭后做些缝缝补补，饭前九十九，饭后九十九——我在这里请教姑娘，这元谊公在这里是要姑娘们做人还是做木头？什么是人？有心的才是人！什么是人？有脚的才是人！”

　　你越说声音越大，“何谓有心？敬人敬己，有爱有恨，有喜有悲，这才是（有心的）人！何谓有脚？行有所行，止有所止，自由自在，天马行空这才是（有脚的）人！敢问姑娘，元谊公书中可有一字论及？”

　　听着你咄咄逼人的言辞，她的愤怒似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微笑着问：“照你这么说，这满屋子的书都一文不值了？”

　　你想了想说：“好像是吧。不过有时候也不能全怪书，世人只知读书误，不知误读书，比如你的那位元谊公其实一开始就把书给读岔了。”

　　“元谊公把书给——读岔了？”

　　她惊讶的眼睛都睁圆了。

　　你慢慢的品着茶，说：“是啊，读书本为做人，但你那位元谊公读书之后一股脑的就把‘人’字给忘了，后来居然还写了一本什么元谊公家训来毒害后人，我看他可能是古往今来我所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

　　“什么？是古往今来最不要脸的人……还毒害后人？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阮海棠似乎又开始生气了。

　　确实，彻底击垮一个人心中的偶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放在桌子上，说：“我胡说八道？翻翻你这位元谊公的履历，装模作样四十多年只为当官，一当官啊什么仁啊义啊，什么家训啊，什么十三条啊，什么诚敬静谨恒都忘了，杀无辜，坑战俘，屠妇孺，抢浮财，媚外邦，缺德冒烟的事一件没少干，你说这样的人凭什么敢著书立说、称千古第一完人、做人的楷模？真是无耻，笑掉人的大牙！”

　　“你……你……”

　　阮海棠被你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你不管不顾，继续高声发表你高论，“我……我……我怎么了？我有那一条冤枉他了？其实阮姑娘你跟雪莹姑娘都年轻貌美，兰心蕙质，压根儿不用学 这些伪君子假道学，你只需要找个出身名门有权有势有前途的好相公，然后抽空再找几个帮闲，帮你们写写文章，写写传记，吹嘘吹嘘，保证千百年后你们比这个什么所谓的元谊公还熠熠生辉！”

　　“你……你……你……”

　　看来她已经气的差不多了，你趁她发晕一溜烟跑了。

　　* * *

　　回到薛玉莹给你找的小屋，你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刚要躺下，一个哑仆过来叫你，他比划着说：“棠姑娘叫你去客厅。”

　　你沉默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跟着他走了出去。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还回石牢，就那帮蠢货你要真心收拾他们还不易如反掌？

　　来到客厅，阮海棠正在和薛玉莹一起喝茶，一见你进来，她忙站起来，笑着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源公子尊师是哪位？”

　　你微微一怔，心说，这姑娘不得了，微笑着回答，“和姑娘一样，也是个女子。”

　　“哦？”阮海棠微微一怔，收敛笑容，“如此奇女子，我倒想见识见识，不知源公子可否告知令师住处？”

　　你叹了口气，“她远在异域，而且地位尊崇，姑娘便是去了恐怕也见她不着。”

　　你说的是你在珊瑚阁书院时的训导长，浔阳郡主，云珊瑚的表姐李商君，也是最终逼迫你姐姐和姐夫自杀的那个人。

　　阮海棠似乎没有注意到你情绪的变化，仍然微笑着道：“哦 源公子还去过海外。源公子请坐！”

　　你心不在焉的在一旁坐下，哑仆们重新上了茶，阮海棠轻轻抿了一口，说：“方才听了公子一番话有如梦初醒之感，只是心中尚有疑惑——”

　　疑惑？只怕她是要考你。

　　你打起精神，佯装大大咧咧的说：“姑娘请讲。”

　　阮海棠说：“记得你的‘心’字篇第一句就是敬人，既然你说敬人，但为何刚来我们这里就先杀一人？”

　　来了来了，这姑娘真是刁钻。

　　你忙起身拱手，十分认真的说：“这正是‘人’字书的第二篇，大丈夫篇。”

　　“公子请坐！”阮海棠仪态娴雅，与刚才判若两人，问：“何谓大丈夫篇？”

　　你咳嗽了一声说：“见善而行，见恶而除，身正心正，顶天立地。”

　　“哦？那公子可是大丈夫？”

　　阮海棠话里有话。

　　“不是。我最近见了禽兽都懒得动了。”

　　你实话实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权老大？”

　　阮海棠似乎对你的回答并不满意。

　　你想了想说：“因为我有三不杀：过路的不杀，白痴不杀，欠我钱没还完的不杀；也有三必杀：不想做人的人必杀，不共戴天的仇人必杀，想杀我的人必杀！”

　　“过路的不杀，白痴不杀，欠我钱没还完的不杀……”棠姑娘把你的话轻轻重复了一遍，抿着嘴笑，“我们都没欠你钱，也都不是白痴，也不是过路的，那我和玉莹可在你必杀之列？”

　　你微笑着说：“我是无意中闯入了姑娘们的领地，想请姑娘们责罚已经来不及，又怎敢跟姑娘们动手？”

　　你现在心里已经把石侑信的祖宗都骂了八百遍，但又疑心暗算你的不是他，因为他当时好像并没有在你背后（你已将他放下）。

　　阮海棠笑了笑，“源公子倒是个明白人。我对源公子刚才的大丈夫篇很感兴趣，不知可有大女人篇？”

　　你想了想说：“没有。”

　　阮海棠问：“为何没有？”

　　你呵呵一笑：“教我的那个人说‘男人女人都是人，顶天立地的都是大丈夫，何必分男女？’”

　　“好一个‘男人女人都是人，顶天立地的都是大丈夫’！这话我爱听，月……”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薛玉莹说话了。

　　“玉莹！注意你的身份！”

　　也不知薛玉莹后面要说什么，阮海棠立即打断了她的话。

　　薛玉莹似乎有些怕阮海棠，听她一喝，急忙低下头，阮海棠也不看她，继续问：“刚才你说到‘人’字书的第二篇，那‘人’字书的第一篇是什么呢？”

　　你道：“忠孝节义恕。”

　　阮海棠继续追问：“那什么是忠孝节义恕呢？”

　　你说：“第一回：忠。主子，咱们千万不能降，君臣死社稷。转眼：独夫授首，四海归心。

　　“第二回：孝。儿子，我饿了，给我下碗面条。儿媳：老不死，面条五个铜钱一斤。转眼（儿子）：爹啊，你咋死的这么早！来人，上好的棺木，上好的戏班！邻里：大哥，这要花五百两。儿子：俺爹养俺不容易！众人：孝子！

　　“第三回：节。诸位大寡妇小寡妇夫人婆娘媳妇出嫁的还没出嫁的姑娘们，做人要有志气，做女人更要有志气，一女坚决不能嫁二夫！转眼：侄女还小，受不得寂寞，那边有个当官的帅哥……

　　“第四回：义。兄弟们，都降了吧，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们保证不杀你们。转眼：这些贼，一日为贼终身为贼，都埋了吧。

　　“第五回：恕。韩大将，说说，你去年为什么在街上买了人家二斤白菜不给钱？韩大将：也就两文钱。诸位大人：两文钱也是钱啊，买成米熬成粥在灾年也能救几十条人命吧!？韩大将：诸位大人我……我军情紧急。

　　诸位大人：军情紧急你也不能不给钱啊，小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种个白菜容易吗？韩大将：我……我有十大战功。诸位大人：你有九十大战功也不能不给钱啊，人人都仗着军功胡作非为天下岂不早就大乱？韩大将：我我我……（哭了），我认罪。

　　转眼（诸位大人其中之一）：贾大人，听说你最近娶了怡红楼的头牌，花了不少钱吧？贾大人：不多，也就两万两。众人瞪眼睛，贾大人（一拍惊堂木）：瞪什么？我可是付了钱的！。众人：……。①”

　　①备注，官俸一年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