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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禹州城。

      八月,骤雨。

      雨打窗棂,啪啪作响。屋内烛火通明,丫鬟端着药碗走进屋,看着锦被之下掩盖着的妙曼身影,轻声道:“小姐,该喝药了。”

      云瓷茫茫然睁开眼,巴掌大的小脸,肌肤细腻白皙,难得一见的绝色。

      烛光微晃,依稀能看到她眼角斑驳的泪痕,想来是刚哭过,寡淡的神色映着眸底深处隐隐约约泛上来的惊惧,顾不得喝药,便问:“阿兄离家多久了?”

      “三年零七个月二十八天。”

      丫鬟雀跃道:“再过两天就是小姐生辰,镇北军打了胜仗,归期就在这两日了。运气好,没准能和生辰凑一块儿,小姐,咱们有盼头了,公子就快回来了!”

      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云瓷手腕一抖,差点把药碗摔碎!

      明亮的光自天边快速划过,照亮大半个屋子。

      只见她苍白着脸,身子埋在锦被狠狠颤抖,红唇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

      丫鬟何曾见过她这般失态?当下慌得不行,安慰道:“小姐别怕,公子英明神武,肯定能回来的!”

      “我想阿兄……姜槐…姜槐……”

      “呀!小姐,你额头怎么这么烫?小姐?小姐!”

      头脑发沉,伴着窗外风雨,云瓷做了个梦。

      梦里生辰当日,镇北军凯旋,十万大军,上至将帅,下至兵卒,风光一时无两。

      禹州城从没像那日如此热闹过。

      有人抱着亲人哭,有人脸上露出笑,大军回城,逼出人间百态,连同最压抑的情也被挥发地淋漓尽致。

      她混在人群等了许久,逢人便问:“忠武将军回来没?”

      阿兄文武双全,瘸腿的小兵都能从战场归来,那么厉害的阿兄怎么不见影子?他人呢?他说过要回来的!

      她等了三年零八个月,他说过回来要为她庆生。阿兄肯定会回来的,或早或晚,他绝不会让自己苦等。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强撑着病弱身子,在风雨里站成一棵树。

      直到当朝元帅顾秋年亲自将骨灰坛子送到她手,语气歉然,带着深深地惋惜:“云小姐,阿槐他……”

      那句“没了”梗在喉咙,小姑娘陡然锐利通红的眼让他闭了嘴。

      云瓷稳住心神,以往温柔和善的眸,冷漠至极:“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云小姐,这是阿槐留给你的。”

      那是一道血书。

      云瓷微怔。

      强忍着,悲痛摧毁她本就单薄的身躯,死死攥着那封信,咽下喉咙里翻涌出的血腥,她问:“阿兄,怎么…没的?”

      凶险一触即发,身为元帅亲兵,初入战场的姜槐表现不俗,仅以三年时间就从小兵升至四品忠武将军,备受顾秋年青睐。

      然天有不测风云,再倔强的傲骨也有被压垮的时候。

      战争到了最关键的节点,顾秋年冒险行军,打得西凉大军措手不及,直至双方打红了眼,敌军奋力反击,宁肯牺牲数万大军也要把顾秋年人头留下。

      姜槐为元帅挡了致命一刀。

      刀上淬毒。

      无解。

      云瓷自幼被兄长养大,一手好字皆学了兄长,她仰起头,任由眼泪在眼眶打转,却不敢垂眸往那血书看一眼。

      恐一眼,心神便要崩碎。

      阴阳相隔,任她穷尽一世努力都拼不出的人月两圆。

      顾秋年眼里布满血丝,沉痛道:“阿槐死前把你交给老夫,从今天起,你便是老夫义女,阿瓷,想哭的话,你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

      所有人耐心等她崩溃,然云瓷无奈地笑了笑,没理会顾元帅好意,径自抱了骨灰坛子,接过守将递来的包袱。

      包袱里装的是阿兄遗物,云瓷目力极佳,匆匆一瞥就能看到那抹亮眼的青色。

      那是阿兄临上战场前,她连夜赶制出的锦衣。

      阿兄笑着承诺,会穿着这身新衣意气风发的回到她身旁。

      心头刺痛,失去对外界的反应。

      在人前,她始终自矜自持不让泪落下。阿兄盼她做世间最美好的女孩子,女孩子哪能在外人面前哭?

      她都记得,记得阿兄说过的每句话:

      女孩子要活得精致,要矜持有礼,优雅从容,哪怕天崩地裂,也要学会从容不迫,坦然赴死。

      拒了元帅好心,抱着‘阿兄’回家。家还在,阿兄不在了……

      屏退下人,上好门栓,云瓷趴在床上,哭得差点断气。

      泪眼模糊,颤着手打开血书:“阿瓷,很抱歉,不能再陪你看三月春花了……”

      一句话,泪水决堤。

      隐忍薄情的云瓷抱着骨灰坛悲怮大哭:“阿兄!”

      “阿瓷,记得要笑啊,要好好活下去,阿兄在天上看着你,看着我的阿瓷嫁夫生子,美满一生。”

      “阿兄……阿兄!你不要丢下我……姜槐!!”

      云瓷自软榻睁开眼,眸子通红。

      大雨瓢泼,隔着窗子也能闻见那股从泥土地里泛出的清香。

      烛光摇曳的小屋,丫鬟蹭地站起身:“小姐?小姐你可算醒了!”

      “小姐魇着了,不要怕,不管梦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要不要沐浴?我提前备好水了。”

      云瓷摸着满脸泪水,喉咙微哑,问她:“这是梦?”

      丫鬟心疼道:“是梦,小姐梦里一直念叨公子名字。”

      “念儿,镇北军后日回城,阿兄会没事的,对吗?”

      她状态委实不好,丫鬟斩钉截铁道:“对!后日咱们就能见到公子了!”

      “后日……”云瓷口中喃喃。

      丫鬟摇着头自去打水,也不知小姐梦到了什么,半条命快吓没了。不过,能牵动小姐心弦的,除了公子还能有谁呢?

      小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三年多的担惊受怕一瞬爆发出来,光听着她句句哭腔喊‘阿兄’,心都快被她哭碎了。

      大军眼看要回城,小姐却频发噩梦……

      唉。

      丫鬟一声长叹。

      小姐和公子,一个姓云,一个姓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整条卿临巷的人都知道——云小姐是姜小将军半路捡来的。

      两人以兄妹相称,到这会见了出落的极为水灵的云瓷,巷子的老人还会笑着打趣两句。

      毕竟当年瘦巴巴的姜槐背着弱小的妹妹,从东街走到西街,大摇大摆,得意的,尾巴都能翘上天。

      很多人担心这孩子养不活——姜槐本身就是个孩子,再养个比他小三岁的女娃,日子可怎么过?

      然姜槐走到哪儿就会把妹妹带到哪儿,丝毫不担心一不留神就把妹妹养死了。

      穷人家的孩子吃饱饭尚且不易,姜小将军倒好,自个穷的叮当响,也不知怎的,竟能把妹妹养的和千金大小姐似的。

      云瓷没辜负他这番精养,孱弱的身骨一天天好了起来。

      姜槐从军前,特意花了重金买下念儿,安排好一切才走。

      意味分明,哪怕不在眼皮子底下守着,也要让妹妹过的称心如意。

      当时,就这事儿,街坊四邻嘲笑许久,说他傻的出奇,又不是养媳妇,至于花这么大手笔么?

      不过嘛,也有人说,口头上喊着妹妹妹妹,没准人家就是当童养媳来养呢。

      那些人说话不好听,姜槐也不恼。

      念儿愣在那,回忆起公子从军前嘱咐她的场景,恍若经年……

      “小丫头,记住了,好好伺候阿瓷,她身娇体贵,是我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不容有失。等我哪日凯旋,她若有丁点不好,小心我扣你工钱。”

      明明是个不大的少年,说起话来自有威严。

      眼睛明亮地过分,笑起来更是动人,窄肩瘦腰,个子比同龄人高上大半个头,模样一顶一的好。

      初听他要从军,念儿还为此担心两天,万一人哪天没了,她就没了雇主。

      所幸公子是个有本事的,到了战场如鱼得水,频频立下战功。

      从边关寄回家的银子越来越多,衣裳,摆件,各种在禹州城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儿,如流水般,都给小姐送了过来。

      拳拳之心,只要有眼都能看到。

      有这么一位好兄长,纵是再薄情的人也知道珍惜吧?

      念儿绞了帕子上前两步,细心为小姐擦拭脸上的泪痕,语气满了心疼:“怎么哭成这般?过两天公子回来,见小姐眼睛肿着,岂不要心疼死?”

      “不准说死。”云瓷轻描淡写看她一眼,目光如剑。

      念儿惊骇,懂她的顾虑,当即改口:“小姐放心,公子定会毫发无伤回来。”

      隐在锦被的手死死握着,想到梦里逼真清晰的情景,想到顾元帅怜悯哀痛的眼神,云瓷痛彻心扉,却不好表现出来。

      老人常说,梦都是相反的,她不能被吓到,也不能慌。

      大雨下了两天。从最初的惊悸恢复过来,随着时日渐近,云瓷看起来神色越发清冷,以至于念儿无事都不敢打扰她。

      便是说话,也绝不敢提公子。

      她算看出来了,小姐在怕。怕什么,想想就知道。

      念儿垂下头,心道,谁不怕呢。

      镇北军班师回朝的当晚,云瓷彻夜难眠,房间烛火燃了一夜。

      天明,她早早梳妆打扮,换了身格外喜庆的金边红纹长裙,袖口绣着青竹,服了两天药病好的七七八八,精神焕发:“念儿,咱们去城门口等着吧。”

      “哎?小姐,早饭还没吃呢。”

      “不吃了,等阿兄回来一起吃!”

      一大早跑到城门口候着的人不止云瓷,还有许许多多普通百姓。

      活着,才是人们最朴素无华的期望,不指望建功立业,不指望做什么护卫山河的大英雄,活着就好。

      细心看,每个人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那光里裹着黯淡,有希望,也有对未知的惊惧惶然。在一切水落石出前,被小心掩藏。

      于是人们见到的,尽是一张张笑脸。

      “这位姑娘,你也来城门口等人啊?”

      卖菜的老伯把盛放新鲜蔬菜的竹筐放到一边,占了个靠前的好位置。

      云瓷笑道:“是啊,老伯,你也在等人吗?”

      “对,我家孙子今年上的战场,才十四呢。我没事干,想着镇北军回城,顺道接他回家!”提到回家,老伯眼里满了笑意。

      云瓷看了眼竹筐里的新鲜菜蔬,心道,哪里是没事干,又哪里是顺道来接?

      看破不说破,她点点头,破天荒的心里生出倾诉的念头:“我也要接我阿兄回家,我已经三年零八个月没见过他了,不知他是瘦了还是高了。”

      “我早早来这等着,今天特意打扮过,为的就是让他抬头能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我。”

      “哎呀哎呀,小姑娘青春貌美,不用打扮令兄也能一眼看到。”

      老伯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和这么仙气的小姑娘聊几句,搓搓手,忽然顿悟:小姑娘,大概是在紧张?

      一个说自家小孙子小时候多么多么淘气,一个说自家阿兄幼时多么多么体贴,说的不是一个人、一件事,气氛莫名和谐。

      连云瓷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和陌生人一口气说这么久。

      念儿守在一旁听得不是滋味,暗暗祈祷公子定要平安归来。

      慢慢的,空中飘着的零星小雨也没了,雨水洗刷过的禹州城每片叶子看起来都那么新鲜。

      倏尔,人群爆发热烈欢呼:“镇北军回来了!镇北军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调整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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