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的我》王皮皮

7、与你相遇的我

　　“你喜欢我什么？鬼才相信呢！”
　　谈小墨把气球缠在我的手腕，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他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委屈，大声痛哭起来：“方明明也说过这话！”
　　他手忙脚乱地拿出纸巾：“对不起对不起，我更正，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
　　“可爱在哪里？”
　　“吃饭的时候很可爱，笑起来很可爱，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全部都很可爱！”
　　“你嫌我长得不够漂亮，只能用可爱夸我，呜——”
　　反正就要无理取闹，坚持不懈地无理取闹。
　　“漂亮，特别漂亮！你像没有被污染过的极光，点亮了我的生命。谈小墨的爸爸妈妈一定是知道，他有一天会遇上一个江澄澄的人，所以才给他取了代表黑色的名字。他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了一个琉璃般清透的女孩。”
　　我提醒他：“谈小墨，我们才认识六天。”
　　他握住我的手，说：“足够让我喜欢上你了。”
　　狂风吹打着我的理智与情感，我如一叶孤舟，飘摇不定，巨浪随时会将我淹没，骨骼在叫嚣着痛苦，肌肤在渴望拥抱，然而，如果必须葬身深海，孤零零地死去总好过麻烦别人。我要做出决断，告诉他正确的选择。
　　“谈小墨，我有病，活不长的。就算我熬过了手术，依然会复发会转移，随时都会死。我还没有子宫，连一个孩子都不能为你留下。”
　　“我不需要孩子，我只需要你。很多人有孩子，但不见得就是幸福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明亮的星光只剩下细小的碎片，化在哀求的目光里，可怜兮兮，仿佛刚被丢弃的小奶狗。
　　我的心意很坚决：“我很快就要死了。”
　　他听了有些生气，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这种开颅手术的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只要积极治疗，你还能活很久。”
　　“是慕容医生让你来劝我的？”我把他推开。
　　“澄澄，”谈小墨张开双臂，恳求我，“我能抱你吗？”
　　天晓得我多渴望躲进那个怀抱，可是我拒绝了，为此他看上去非常沮丧，我侧过身，逃避他的视线，与扑面而来荷尔蒙的气息。
　　“我不是以一个脑科医生的身份对患者说，而是以一个男人对他心爱的女孩子说，江澄澄，我要你好好活着！”
　　他强势地令我必须直面他，天哪，深埋在海底两万里的我是落在了火山口吗理智已经烧尽，情感即将喷发。
　　我会毁灭他的，可我的心又在渴望着，完全吞噬他。
　　“万一我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所以，我要想方设法地拉长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当我们变成老爷爷老婆婆了还能手牵手来游乐园玩。”
　　“别再头脑发昏了。”
　　“你不喜欢我吗？”
　　我绝对不会回答的。
　　他继续追问：“你喜欢我对不对？”
　　傻瓜，谈小墨，你是个聪明的傻瓜，你应该遇见一个百分百完美的女孩，一生无忧无虑，把麻烦赖上你之前统统一脚踢开才是。
　　“你不明白，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是我，又穷又病又倒霉的江澄澄，人人提起都要可怜一下然后像躲瘟神一样躲开的江澄澄。你真的肯定这种‘喜欢’不是同情心泛滥，或者喜欢小动物那种有差别？我不需要同情，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同情带来的保护欲只是暂时的，一旦消退，我就变成了大奇葩大烦恼大负担，与其等到你厌恶我，不如在我们还没有开始就此打住。”
　　沉默终于如我所愿到来。好好想想吧，谈小墨，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一个大奇葩、大麻烦呢？”
　　谈小墨再次开口，语气中所带有的坚毅与顽强使我一时无法缓过神来，空档的一瞬间，我落入了他的怀抱。
　　这人是狡猾的狐狸吗？我没有闻到一股狐狸味，他的发梢弥漫着修剪后草坪的香气，青草的汁液令人格外安心。他的骨骼细长而坚韧，他的□□温暖而强健，他的心跳和我一样杂乱无章，砰砰砰，在胸腔里乱撞，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轻轻的呼吸拂过脖子，背后酥麻麻的，我感到身体僵硬得不像话，好似一只蒸笼里的螃蟹。
　　他说：“我也好怕你突然离开我。请求你，请给我一个机会，令你能喜欢我，永远不离开我。”
　　心里有好多拒绝的理由，可是身体动不了，嘴唇被粘合了，喉咙挂上千斤重的秤砣，连氧气都没有通道进入。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发现有个女孩能彻底占据我的大脑。你的笑容，你的眼泪，让我情难自禁。我希望你的笑是因为我，你的眼泪我替你擦去，你的喜乐有我参与，你不会再在意那些人渣和悲伤，只因我在，你就一定能感受到爱、快乐、幸福。”
　　我的声音沙哑到无法分辨到底还有哪些情感：“人都会变。”
　　“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每个人都可能活在他人的地狱里，你遇见人渣不是你的错，人渣们遍地都是，即使身边的人一个个撕破面具，也不用害怕——这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自私自利又胆小怯懦，虚伪且贪婪。他们没有勇气直面生活就会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到别人身上，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无尽的恐惧。他们终会失去希望，于是他们才失去了你。你不是奇葩，你充满着有趣和生命力，是来拯救我刻板人生的希望，给我点时间证明好吗？不用太久，七八十年就行。”
　　“呵——”我由不自主地慢慢环住他，“等你一百多岁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你就继续和我这个糟老头子过呗。”
　　他轻快地回答。
　　于是，我不得不承认，他赢了。我说不过他，我没有力气去否定他的存在。
　　我喜欢的男人，在我喜欢的地方，向我表白，如梦似幻。江澄澄做过许许多多美梦，都不及这个梦蛊惑。
　　亦或，醒来必痛苦万分，而那是醒后的我该面对的事。
　　今时今刻，我愿蜉蝣一梦，无关风月。
　　长短，我终会走到我与谈小墨的尽头，瞧见自己的结局。
　　待大梦方醒，他的名字回味起来多少留点甜蜜。
　　我瞪着他，说：“反正我一无所有，怕你骗我不成？”
　　他又问：“那，我骗到你的心了吗？”
　　我强忍住汹涌的冲动，面上故作高深，只说：“你猜。”

　　电视里正在放十几年前的一部老片子，男主角摔了一跤就忘记了和女主角经历过的一切，女主角哭哭啼啼在暴雨中寻找被男主角扔掉的信物。
　　室友们围坐一排，津津有味地嗑瓜子，偶尔感叹两句主角太蠢了。
　　人，其实也有不变的时候。
　　我接到谈小墨的电话，让我下楼。
　　大半夜，又黑又冷，我摸着楼梯走到三楼有点后悔，但远远地看到他站在路灯下，身上还是那件毛衣，就咬着牙继续往下走。
　　“怎么不带帽子？”谈小墨一见到我就有些不满。
　　牙关都在打颤，我只能挥挥手表示没事，真惊讶男人的抗寒效果，他穿那么少竟然都没哆嗦一下，就算我没忘记戴帽子我也做不到他的地步。
　　“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小区里有一棵无花果树，偷偷摸摸剪了一段，应该够长了，喏，这里是花盆，你赶快把它种下吧，我网上查了一下，再温暖一点就会生根发芽。”
　　我没有动，静静地瞅着。
　　光秃秃，灰不溜秋的枝条，装满泥土的白瓷盆，被他小心地抱在怀里。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粗糙的触感很是特别，瞄了一眼，原来是隔着一条手绢，但依然冷得令我差点叫出来。
　　“来，插上吧，快点，然后马上回去，以后不许这样直接出门了，脑袋不可以受凉，听见了吗？”
　　谈小墨握着我的手，把枝条插进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拢平。
　　他那双修长好看的双手，握过无数精密手术刀的手，脏兮兮沾满了泥。
　　我的手一点泥也没有。
　　这一刹那，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了。
　　——即使挖掉了我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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