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之山雨之时》红缨九曲

5、冷月第五章

　　“你...”闻言，指燕澜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微微垂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何必故作姿态，想以此博得同情，你太天真了，若有半分转机，时隔十载，今日我亦不会出现在天涯海阁之顶。”
　　“好吧，既然如此，便顺心而行吧，只愿他日你当真岔路有别，能得解脱。”沉声言罢，指燕澜不再犹豫，扬手震袖，一把三尺青锋赫然顺势划出，稳然上手。
　　“很好，这才是你与我该有的态度，今夜我与你不死不休，有你无我，有我无你！”话音方落，长剑破风，凛然袭向指燕澜。
　　时隔久年，月下的人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将愤怒宣泄于薄弱绵柔的拳脚下的稚嫩孩童，取而代之的乃是一股至极至冷的面容，一把剑，沉着稳重的挥洒出生命的流光，若无声息的静静吐露着岁月的成长，诉说着你仍是红云晚霞下的那个他，而我早已非是残阳夕影下的那个我...
　　“十年不见，你竟有如此成就，果真天资聪颖。”面对凌厉剑锋，指燕澜仍保持着只守不攻之势，从容应对，足踏行风，回手腾挪间，以鸿羽之势巧避死杀于无形。
　　“杀不了你，百式武功不如废物，万剑不如一铁，你的称赞真是令人怒火中烧！”战斗一时胶着，陷入僵持状态，少年始终无法伤及指燕澜半分，心境已现焦躁，行剑越见杂乱无章，只追求一味的快狠厉，却仍不得果。
　　“你心乱了，想杀我，更加难矣，即便十年不见，你的性格似乎亦未多有改变，这样对你很不利，行走江湖你当学会静而谋其动...”
　　“够了！你给我闭嘴！”闻言，少年蓦然转势剑锋陡起，一剑划过指燕澜的鬓角，一缕发丝擦过肩头缓缓飘落委地，随即被风扬起又不知飞散何处。
　　“你...”察觉对方情绪波动异常，指燕澜一时愕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失去双亲的孤苦少年，因为即便感其苦，念其痛，却终究无法真正成为那段故事中的他，痛苦与回忆终究只有他，只能是他而已，过多的言语，只会越发彰显旁观者的清高与无知罢了...
　　“你究竟是以什么姿态来教训我为人处事，江湖行走的规则？你这个剥夺我初生一切美好的仇人！”一声怒斥，少年狂躁的冲向指燕澜，挥剑狂扫，泛红的双眸中只有指燕澜。
　　看着眼前痛苦不堪的少年，指燕澜想起那个残阳旧茅屋下，死在自己怀中的那对父母，以及如同今日一般愤怒冲向自己的可怜孩童。
　　那日的烟霞如火，满身鲜血亦如火，还有那如火般的怨恨眼神，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成灰。
　　那一刻他不知为何，竟觉得莫名痛苦，心中如遭千刀万剐，原来死亡与怨恨是如此令人心痛的一件事。
　　他想，我大概便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我看到别人痛苦，我会心痛，看到无辜之人死亡，我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我注定会走那样一条路，行侠仗义，平世难平。
　　所以，我注定是一个善良的人，见不得别人伤心流泪，总希望春日暖阳能照耀世间每一个阴暗无光的角落，人不再沉沦苦海，迷途黑暗...
　　待回过神来，指燕澜已是躲闪不及，一声闷哼，右手臂赫然深中一剑，鲜血顿时纷流而出，瞬间染红整个洁白无瑕的衣袖，面对接二连三的猛烈攻势，手中长剑亦显些脱落。
　　“为我爹娘偿命来！”一声高喝，少年扬剑欲杀，却被几道飞叶折了回去，脸颊赫然划出两条血痕。
　　“什么人！”转身立定，顺势望去，惊见不远处的楼塔之顶，一道风姿飒爽的黑衣男子身影，漠然立身其上，神情清冷，眉宇带杀，负手间，一把火焰赤刀在皎洁的月光下泛起幽幽寒霜，似是要随时随刻冻杀人心，取血留命。
　　“阎王点命了，会是谁呢？”塔上的人，眸冷声更冷。
　　“多管闲事！故弄玄虚，不过是一丘之貉！”沉声说罢，少年收回目光冷冷的瞪着指燕澜嗤道“指燕澜，你果然便该是这样一个人，何不拿出全力，撕开你那虚伪的面具，连我也一并杀除！”
　　“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切不可误会！”指燕澜抬头看了看迎风矗立的冷悦秋，顿觉头疼万分，虽知如何解释，对方都不可能会相信，但仍是不死心的开口辩解。
　　“够了！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当初你为什么不连我也杀了，师父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虚伪卑鄙的人！玩弄人心亦不忘高抬你的侠义仁慈，我真是恨透了你！若是不能杀你为父母报仇，我亦绝不再苟活于世！”
　　“什么？他...他是这样教导你的吗？这...这怎有可能...我...一直以为我与他是推心置腹的好友，当初才放心的将你交给他照顾的...”低声说罢，指燕澜垂头丧气的叹息着“今时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做人这么失败，呵呵...原来，我在他人心中的地位并没有我想的那样重要...”
　　“哼，自作多情，你伤害了师父，竟妄想一笑而过，继续相知相交，世上怎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
　　“纵使我有愧于他，你也不该全然听信于他，当年之事，指燕澜无愧天地，无愧道义法理，作为好友，我确实对不起他，他可以因此怨恨我，但这并不能成为他怀私作恶的理由！”
　　“指燕澜，你真令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扒皮抽筋！明明做着最卑劣最恶毒的丑事，却能被你说的如此正气凌然，难道别人就该为你的高尚品德牺牲自身的利益吗？什么是正，什么是恶？你凭什么判定？你又凭何执法令行！你想做第二个原莫徊，也要有他人那般背景与家室，你一个无名无势之辈，算什么？”
　　“夏丹...你心魔太深了，我知晓此刻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但自始至终，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真的只希望你能安好，你父母临死前未尽的遗愿，定是你...”
　　“住口！住口！去死啊！不准你再提起他们！”一声高喝，少年骤然起势，狂躁的挥剑杀向指燕澜，恨火溢满了他整个眼眸，数招来回，早已杀红了眼，迷了心，失了智，不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杀，杀了眼前之人，从此不再沉沦苦海，从此能得解脱...
　　见少年痛苦狂乱，犹如一只受伤惊惧过度的牛犊，指燕澜一时百感交集，只一味的退让，纵容，有那么一刻，他是真心想放下手中的剑，让少年解脱，放自己自由...
　　踌躇间，长剑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斑斑血痕，却又在转身间，剑锋擦过鬓角，垂落一缕发丝委地，再一寸，便是寒光过颈，无声亦无命...
　　见状，塔楼上的人，眸更冷，刀更寒，眼一凛，身一动，如火绽放的赤刀在月下划出一道凄艳的寒光，遂杀向海阁之顶的癫狂少年。
　　形式斗转，指燕澜一时不知所措，被暂隔战圈，而两人刀剑交战，眨眼已过数十招。
　　“住手，快住手！冷悦秋！不可伤他！”见两人电光火石般战的如火如荼，一旁观战的指燕澜心急如焚。
　　冷悦秋的性格他最是了解的，在他耐性磨完之时，便是夏丹绝命之刻，他想杀的人，无人能阻止，即便是身为好友的指燕澜亦不可，这便是冷悦秋，一个头脑清晰，行事果决的杀手。
　　“哼，你是谁啊，凭什么命令我？我又凭什么听你的？你又从来不听我的，所以，我不会再听你的！”冷悦秋闻言，不回头，不收刀，依旧冷眉怒目，招行狠戾。
　　而少年虽处处受制，步步后退，险象环生，却仍旧不屈不挠，坚毅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充满恨意与怒火。
　　“怎样，步步后退的感觉如何？这就是死亡的快感啊！代表你尚有路可退，若仍是执迷不悟，你将后退无门，唯有...黄泉一道...”
　　“哼，活人可当不了阎王，想要点别人的性命，你得需要先死一死，所以，去死吧！”高喝一声，少年浑然攒功，集一身真元于一气，扬剑冲向冷悦秋，似要拼尽全力搏命相杀。
　　“很好，既然不肯回头，那便无头吧！”冷声说罢，冷悦秋横剑一挥，风扫尘埃，眼中是毫不心软的狠戾与冰冷，不进不退，却是杀气满溢，手中的火焰赤刀散发着嗜血的寒光。
　　风起人动，却又在转瞬间，风止人歇，刀与剑蓦然收势，停留在那一刻那一处，那个人的身前与身后。
　　“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看着不顾一切以身试险挡在两人刀剑之间的指燕澜，冷悦秋却突然神情莫测，无悲无怒，一副面容波澜不惊，毫无表情，一双眼，深邃如渊，难辨其思。
　　“好朋友...”指燕澜低声吐出三个字道。
　　“我现在在想，为何你后面那个恨你入骨的小子不索性就此机会再近一寸，直接一剑刺穿你那缺了一眼的心脏。”冷悦秋冷冷的道。
　　“因为厌恶他，所以不愿成为他，不过我丝毫不介意祸首自裁，这样，我或许还会感念其仅存的善意与良知。”悠悠说罢，少年蓦然收势，将刀回鞘。
　　“说别人虚伪，你怕是不遑多让，想杀一个人，哪来这么多理由与规矩。”说着，冷悦秋亦将刀收回。
　　“哼，指燕澜，我说过咱们不死不休，从今日起，只要我不死你还活着，每个月的月圆之刻，便是阎王索命之时，你等着！”冷声说罢，少年瞥了一眼一脸沮丧的指燕澜，冷哼一声纵身离开了海阁之顶，跃向远处茫茫夜色中。
　　月色下，长夜中，两人蓦然无语，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沉默多久，一阵凉风吹过，指燕澜打了个寒颤，他觉得一股寒意仿佛从脚尖瞬间涌上头顶，令他觉得有些发懵。
　　“抱歉...我...”终于，指燕澜瑟瑟的开口道。
　　“为何道歉，你又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唉...”指燕澜垂了垂首，沉沉叹了一口气遂道“让朋友为我提心吊胆，担忧心烦，指燕澜有错，可是...我终究无法对他狠心...”
　　闻言，冷悦秋冷眸一敛，神情带杀，扬手一挥，火焰赤刀便冷冷的抵在指燕澜的脖颈上。
　　“知道吗，方才若是他再进一寸，你便不再是此刻的你...”
　　“夏丹...不是那样的人...我...”
　　“你！”闻言，冷悦秋横刀一收，反手一拳打在指燕澜脑袋上，随即一把抓起他的衣襟，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凝滞。
　　“为什么不讲话，你不是很能说吗？”
　　“我无话可说，除非你想一直听我说抱歉，我亦可以说给你听。”
　　“够了，明明平日里豪气飒爽的一个人，一遇到这个臭小鬼，结果竟变成这样一个憋屈的怂包！我！快要被你气死了！”冷悦秋一把甩开指燕澜，气的不得了，挥了挥拳头却始终没再打下去，只愤愤的挥了挥衣袖，转身相背。
　　“好朋友，别生气了...”
　　“停！住口！冷悦秋从无朋友，你又是哪来的短命鬼！”
　　“真正是头疼啊...原来男人发起脾气来丝毫不逊女子...”见状，指燕澜抚了抚额头，小声嘀咕。
　　“人生在世，怎可能真正一帆风顺，更何况身在江湖，总有波浪沾衣，不可太过执着，否则将得不偿失。”指燕澜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冷悦秋的肩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离开之际，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怎样，鬼门关之刻，生死看淡了？”冷悦秋道。
　　“不是，只是突然有感而发，反正事情暂时也不得解决，太过执着无用。”
　　“你为何不找出当初那名杀人凶手？”
　　“唉，找了...”
　　“结果？”
　　“死了...”
　　“什么？死了！”
　　“正因死无对证，我又何必多言，更惹他因此愤恨，怨怼于我...”
　　“麻烦了..”闻言冷悦秋拍了拍额头，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为什么没事要做一个好人，将自己弄的左右为难，痛苦不堪，遵守着一些所谓的正义道德，舍弃着自己的弥足珍贵去让别人欢喜，最后遍体鳞伤的你，又有哪一个好人再来为你割舍他的弥足珍贵呢，傻子啊傻子...”
　　“世上如我一般的人千千万万，数不胜数，指燕澜不过渺渺其一罢了，而我只是随性而为，任性而往，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难道做自己有错吗？就如同你，为何不尝试金盆洗手，归于正道或是山林闲游笑傲风间。”
　　“你都说了，人各有不同，你有你的个性，我有我的道路，不过...现在该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还是你想故意混淆我的思绪？”
　　“抱歉，我只是想说下次我会十分注意的，让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便是对不起亲人与朋友，方才...实在是多年来初次见面，一时恍神而已。”
　　“我不管你最终如何选择，但，我要警告你，若是他死，我陪你吊唁亡魂，若是...你死...黄泉路上，我让他陪你！还有你那个所谓的狗屁好友！”说着，冷悦秋寒眉怒目，火焰赤刀凛然挥势，横空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