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先生》夏轩陌

27、双玄

　　师青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皇城，只记得自己倒在路边，一群乞丐担心他死在那里，商量着把他带了回去。他瘸了一条腿，断了一只手，发着烧，说着胡话，醒来后才知道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他从来没过过苦日子，即便当年父母去世，他也有哥哥照应着，现在哥哥没了，他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对于明兄的事，他一直很自责，尽管他看到哥哥惨死在他手上，但他却一点都恨不起来。
　　他一直把明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挂在嘴上，对方总是否认，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有些可笑，因为，他们怎么可能会成为朋友？他占了人家的命格，害得他们全家惨死，他恨自己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当自己是朋友呢。
　　曾经的风师大人风光无限，一散就是十万功德，珠宝神器对于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沦落为乞丐后，他才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他无数次想到死，想着一了百了，但一想起哥哥为了自己故意去激贺玄，为的就是留住他这条命。他想，就算是为了哥哥，他也要活下来。
　　太子殿下来找人帮忙的时候，他原本是想置身事外的，因为，他不想被自己曾经的朋友看到落魄的样子。但当时事态紧急，他根本就没办法置身事外，被认出后，只能哈哈大笑装爽朗。
　　他虽然没经历过人面疫，但也听说过不少，虽说他已经不是风师，也没有法力，但他还是想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至少，为人时，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是毫无用处的凡人。
　　守阵时，眼见天上石块要掉下，他唤花城帮忙，那个花城却推了他一把，给了他灵力和风师扇，让他自己想办法。
　　他之前就觉得那个花城有点异样，在拿到自己完好无损的风师扇后，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个“花城”是谁了。
　　他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视线却频频停留在那边。他不知道自己该跟他说些什么，好在对方压根没想跟他说话，这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大战结束后，他想拉住那个人，不过大家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围着他相互祝贺，等他挤出去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了。
　　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原谅自己了，但后来想想，贺玄他只是以大局为重，根本就不是不在意这些，一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苦笑了起来。
　　那之后，太子殿下表示可以医治他的手和腿，他拒绝了，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贺玄心理平衡一些，再说，瘸腿的他也没有比别人慢多少。
　　贺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师青玄，即便知道他占了自己命格，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是真当青玄为朋友的，每次听他说“明兄是我最好的朋友”时，他都会说“不是”，他“不是”的意思并不是指不认对方这个朋友，而是，“他不是明仪而是贺玄”。
　　谎言总有被戳破的那一天，他不想在青玄面前撕破脸，但他的“哥哥”还是比他要重要一些。在质问师无渡的时候，他一直往师青玄那边看，因为他知道，他们再也没办法成为朋友了。
　　他给了他们兄弟两条路，没有一条是想要师青玄命的，他从没想过要害他，明知道他哥哥是在激他，但他还是被惹怒了，当着他的面杀了他最爱的哥哥。
　　师青玄抓狂的时候，不停地说着自己想死，甚至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不停地在发抖，看他变成那样，贺玄觉得那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那手和腿是贺玄亲手废的，因为青玄那时已经听不懂人话，满心想死，唯有那样才能让他冷静一些。
　　他亲自把他送到了皇城，担心他一直昏迷不醒，化成乞丐待在他身边，青玄发着烧一直说胡话的时候，他后悔自己伤了他，更气自己让他变成现在这样模样。
　　青玄变成乞丐后，跟大家待在一起时总是非常健谈，但只有他知道，他那是在强颜欢笑。他一个人睡在那里的时候，经常会做噩梦，梦到他杀死他哥哥的那个场景。他经常会从噩梦中醒来，然后瞪着眼睛盯着破庙的屋顶发呆。跟那些乞丐待在一起，原本是很热闹的，但贺玄总觉得他很寂寞。
　　太子殿下希望有人能帮忙守阵的时候，他看到他退缩了，不过自我挣扎之后，他又站了出来，并说服了那些乞丐。他觉得他很勇敢，但又担心他会因此受到伤害。他不敢走远，混在那些乞丐中，想着危险发生的时候，至少能护着他。
　　花城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并拉他到通灵阵里进行对话，想着他既然在这里，就让他帮自己一个忙。
　　他原本不想在师青玄面前暴露的，但为了掩护花城，他又不得不变成花城的模样。至于他为什么会帮花城这个忙，那是因为他欠花城不少钱，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还债罢了。
　　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当他把修补好的风师扇拿出来的时候。不过好在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他们闲聊，他也及时避免了尴尬。
　　菩荠观新建完成是在那之后的一年，花城回来，太子殿下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贺玄很羡慕他们俩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样子，一想起师青玄，他内心总是会觉得有些酸楚。
　　自上次被师青玄认出之后，贺玄就没办法以乞丐的身份继续待在他的身边了。虽然他这个人看上去不聪明，但很多时候总是特别敏锐。所以他也只能在他睡着之后，偷偷去看他几眼。
　　菩荠观重建之后，贺玄知道师青玄会去，所以他也去了，虽然吃了人家不少东西，但因为是他们请客，他吃得倒是心安理得。他原本只是想趁机看青玄一眼，但没想到，他们还是碰见了，青玄貌似在等着他。
　　“上次谢谢你！”师青玄貌似只是来道谢的，他站地远远的，说话的时候也注意着分寸，少了哥哥的保护，他看着貌似成长了不少。
　　“没什么，又不是在帮你的忙。”贺玄把视线避开，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淡。
　　“我哥哥他……可以把我哥哥的尸首还给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凭什么身份来向我要你哥的尸首的？还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吗？”贺玄瞪了他一眼，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看到他发红的眼眶，他就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对不起，对不起……”他除了会说对不起，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他只是想要他哥哥的尸首，也不算是很过分的要求。再说了，他现在已经按着他说的在做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原谅他哥哥。
　　“……”贺玄很怕他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因为他以前就特别爱哭，还总爱撒娇耍赖，他一那样，他总拿他没办法。
　　“那你要怎样才能把我哥哥的尸首还给我？”他没有哭出来，只是用力地捏了下自己的断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有骨气一些。
　　“除非让我父母他们活过来，不然，你哥哥永远得给他们陪葬！”贺玄恨恨地说了一句，很快消失在他的面前。
　　贺玄走了之后，师青玄才小声地哭了出来，他嘴里一直咕囔着：“哥哥，是弟弟没用，连你的尸首都要不回来，你尸首异处，一定很痛吧！”
　　贺玄觉得自己是在逼青玄，每次看到他，他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他怕自己一激动，喊他去死。因为就青玄那样的傻劲，让他去死，他可能真的会去死。他总是固执地认为他跟他的家人惨死，都是师无渡害的，要不是他把他和青玄的命格换了，他们就不会死了。但真正让他们惨死的是那些恶霸，和白话真仙的诅咒啊，他也早已经报了仇，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罢了。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在师青玄成仙之前认识他，让他做选择，要么看他受折磨而死，要么代替他受折磨而死，他可能会毫不犹豫选择第二种。只要他能过得好，那些痛苦替他受了又能怎样。如果只是这样，他一定不会犹豫，只是，因为换命格的事，让父母妹妹还有未婚妻也受到了牵连，他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对不起他们。
　　师青玄从权一真那里听来了养魂的方法，他收集了一点哥哥的残魂，抱着那罐子，每天说一大堆话，有时说得高兴了，还会说一些跟地师出去玩的事，意识到自己口误后，总是会轻打自己的嘴巴，说自己不长记性。
　　师青玄已经是个凡人，凡人就该经历生老病死，这些，他看得很淡，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忙活了大半辈子，哥哥的残魂仍然没有收集多少。
　　他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夜，那天很冷，下了很厚的雪，他隐隐看到贺玄来找自己，但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他的身影，他失落了一阵，不过想着自己现在又老又丑，也没勇气站在他的面前。
　　死后的世界让他觉得有些微妙，因为那跟自己成仙时的样子稍微有些不同，刚开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鬼火，渐渐地变成了灵体，他去跟太子殿下告了别，他身边的鬼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贺玄还是来找他了，骂骂咧咧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领着青玄去了他的领地。
　　“你可以把我哥哥的尸首还给我了吗？”他还是像当初那样小心翼翼地问道。
　　贺玄朝他点了点头，指了指他密室中的一口棺木，那里面存放着已经缝合好的师无渡的尸身。
　　当然，在师无渡旁边还有另外一个看上去更加豪华的棺木，那个棺木密封严合，根本就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师青玄经常见他在那旁边坐大半天，以为那是他未婚妻的棺木，只是有一天偷看的时候，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尸体，因为存放时间久了，只剩下一副骨架，不过身上那套他是风师时常穿的白衫和风师扇倒是特别显眼。
　　师青玄原本以为自己偷看到贺玄的秘密，他会恼羞成怒，不过他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在问，在那之后，他可不可以留在那里。
　　师青玄其实并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原本人死一身轻，但他好像并不是这样，因为即便自己死了，他还总是会想着贺玄的事。
　　很久很久之后，花城看到总是神出鬼没的黑水身边开始跟着一个白衣的小鬼，那小鬼的灵力很弱，有时候会趴在黑水的背上，黑水会背他走很长一段路，有时会停下来歇一歇。他们有时候会到人家店里狂吃一顿，之后因为没钱而被赶出去，有时候两人也会到他们的菩荠观坐坐，只是，每次在太子殿下把菜端出来前会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