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厄》裳姬

1、文引 黄泉苦魂

　　人死后，我们的灵魂会归于何处，又将生于何年，何地？自古以来的说法千千万万，但终究是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所谓生死轮回，说白了，其实都是人们对于死去的人的思念。活着的人给逝去的人所烧的纸钱总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这些钱总有引路的鬼差的一份。今天白遇深就因为这个挣了不少的钱。
　　白遇深看着今天最后一个魂魄显形，拿出了自己挂在腰间的夺魂簿，纤细苍白的手指划过了本子上一个个红色的名字。“钱钲，是吧？”
　　那个新来的魂魄点了点头，之后又伸出手，递到白遇深的面前。那是一沓数额不小的冥币。白遇深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说完就毫不客气的拿了过来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行，人都到齐了。咱们可以上路了。”
　　站在白遇深身后的鬼，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有的浑身鲜血，衣着褴褛，有的面容安详，穿着死前家人给他们准备的寿衣，皆点了点头。
　　白遇深微笑了一下，就转过身去，对着后面招了招手。“走啦！”说完又挥了挥手左手，几团蓝色的鬼火从他宽大的衣袖中涌出，分别来到了各个鬼魂的身边，其中有一团最明亮的则是飘到了白遇深的前方。白遇深伸手抚了抚自己脸上的用帝王翡翠制成的面具，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就向前走去。
　　“我们大概再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就到黄泉边了。黄泉是阴间的极阴之地，你们是新生之鬼，难免会不耐路途寒意刺骨。所以我在此给予你们忠告，我们这些阴差不能给你们庇护，只能靠你们自己熬过去。是寿命实尽的就守住你们生为人时的善良或者恶意，有怨气的就守住你们的怨念。到了这会儿，就只有你们自己内心的执念能够救你们保住魂魄到阎罗殿。”
　　刚到黄泉之界就看到一个矮小佝偻的老太太站在鬼门关前。老太太的身高刚好到白遇深的腰部，脸上的皱纹就像是高原上的沟壑，交错纵横，深的让人觉得有些诡异。不过她的眼瞳只有眼白，估计是个瞎眼的。只见白遇深走近那个老婆婆，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一块羊脂白玉令牌，上面写着“白”。老婆婆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仔细一看，那哪里是手啊！那！那分明就是一堆枯骨，白森森的骨骼在这本就混沌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扎眼。老太太用手指骨在令牌上摸索了一会。
　　迟迟才道：“啊，白大人。欢迎您回来。”沙哑的声音像磨砂轮一样折磨着人的耳朵。
　　白遇深笑了笑，“林婆，辛苦您了。还麻烦您给我身后的这些新魂一碗保魂汤吧。毕竟黄泉极阴，我真怕他们受不住。他们万一受不住就魂飞魄散了，那就是我的罪过咯。”
　　林婆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在这漆黑之间回荡。如果不是那些新鬼知道自己已经是鬼了，肯定会被她吓得连站都站不稳。“诶哟哟，我的白大人啊，您说的哪儿的话啊。这整个阴间，谁敢为难您啊。哈哈哈。”声音还是那么的招人厌恶。说完，林婆就僵硬的转过身子，向立在鬼门关旁的一个茅草屋走去。她走路的时候，会有很大的脚步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白遇深扫了一眼她仅剩的两条在地面上敲击的大腿骨，心里不由觉得有些膈应。这个林婆本来也是个鬼差，但是听去投胎的老前辈们说，这个林婆是因为犯了大错，触怒了阎王，才会被贬到鬼门关做这份儿苦差，还命人砍去了她的双腿，损坏她魂魄的完整性,让她难以转入轮回。白遇深不知道这个老太太究竟在此地待了多久，反正听说她是第一批阴差，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阴间存在了多久，她就在这里守了多久。想到这儿，白遇深又不免有些同情她，毕竟无□□回对于每一个永生的魂魄来讲，无疑是痛苦的，煎熬的，更何况，这里一个月都难以见到一个鬼魂，那种漫无止境的孤独与黑暗，是可想而知的。
　　白遇深正想着，就有一阵带着寒意的清冷气味飘进了他的鼻腔。林婆的动作倒是挺麻利的，这么快就做好了。白遇深转身对那些鬼魂说道：“好了，你们现在去找林婆讨汤吧。你们家人给你们的钱是时候起到用处了。”
　　鬼魂们皆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刚形成的魂魄是无法说话的。倒不是他们不能说，而是因为他们刚死不久，心里面不能接受倒也是难免的，所以压抑的心情让他们没有心思去开口说些什么。对于这些，白遇深早都已经习惯了。看着鬼魂们一个个排着队走向茅草屋的方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多多少少的钱币。鬼路和人生差不多，总要用很多的钱来打点上上下下。人死后带走的第一笔钱，最大的用处恐怕就是打点了。而收了钱的阴差也会一路照顾着，提醒着。白遇深看着林婆拿了钱之后满脸堆笑，心满意足的嘴脸，心中暗嘲。等着一切都完事儿了，白遇深就与林婆别过。站在鬼门关外一步处，他回身跟鬼魂们交代。
　　“过了鬼门关，就要上路了，还请各位珍重。黄泉之路属致阴之地，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执念。还有，千万不能回头！”
　　鬼魂们都点了点头。白遇深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心中有了思量。边思索着，他边向一边退去，示意让鬼魂们走在前面。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上那漫飘魂烟，混沌冰冷的黄泉。白遇深又从袖口中召唤出几团鬼火，在前方引路。边走还边唱着镇魂曲：“长夜未央，魂断情长。前世因果，勿牵勿挂。执念长相，唯求勿忘……”
　　这条路白遇深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这支曲儿不知道唱了多少遍，他不死不灭，千百年来，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魂儿，见过执念颇深怨气难平的，也见过死得其所了无牵挂的，见的多了，到最后也就麻木了。白遇深早已不记得自己距离上一次大的情绪波动已经过去了多久，他只记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选择了这磨心磨气的道路。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阵骚动，白遇深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就看见刚才他盯着看的那个姑娘已经被鬼火吞进了一半儿的身子。鬼魂们都记得白遇深给他们不能回头的忠告，倒是没有一个回头看向白遇深的。白遇深满意的勾了勾嘴角。但是转眼看着那个满脸痛苦的小女孩，他的脸又沉了下来。白遇深将张开的右手伸到半空，猛地握拳，那团灼烧着小姑娘灵魂的鬼火也随之变得越烧越旺，少女的尖叫声充斥了原本昏暗死寂的黄泉路。周围的鬼魂有几个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是终究没有一个敢出声阻止。最后一缕魂丝被烧尽，周围也再次寂静了下来。白遇深拍了拍手，喊道：“谁要是再想不开，下场和她一样。我让你们守住执念，不是让你们自寻死路。怨气和惦念到了望乡台边都要忘得一干二净，如有怨念十殿阎罗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我劝你们都早点看清楚！这鬼火你们碰不得，这忘川之水你们也跳不得，这底下有比你们还要穷凶极恶的东西。要是你们不怕受这魂灵覆灭之痛，你们就跳，你们就碰，我绝对不拦着。”周围一片寂静。白遇深又问了一句：“听懂了吗？”周围的鬼魂皆点了点头。
　　白遇深向旁边退去，让鬼魂们走在前面，自己则看了一眼旁边深有千尺的忘川之水。叹了一口气便也就跟上了队伍。因为在极阴之地，周围的一切都是漆黑的，没有声音，没有景物，只有赶路的“人”，只有身旁静悄悄的忘川之水，所以鬼魂们就开始对时间的存在变得模糊。刚为鬼的他们难免会有些难熬，渐渐地就有些鬼受不住了。白遇深向前一看，就发现了最前方的几个鬼魂的异样。于是只好开口喊道：“马上就要到了。各位还请再坚持一下。”
　　又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有些鬼魂都变得有些透明，他们终于熬到了黄泉的尽头，黄泉路的尽头是一座桥，桥的下面便是深达千尺的忘川之水。据说这忘川水致阴致寒，水中所藏，皆为致阴致晦之物，还有每一个来到地府的鬼魂的怨念。
　　白遇深看着前面那座桥，幽幽的说道：“前面就是凡世中人们所说的奈何桥。还请各位准备准备，要过桥了。过了桥，就是望乡台了。在望乡台可以见到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眼。过了望乡台，喝了孟婆汤，就真的是与尘世再无瓜葛了。”
　　听着身后鬼魂的骚动，白遇深倒也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奈何桥下守得就是忘川河水，过桥的途中难免会有不开眼的怨灵恶鬼缠上你们。要是途中闻到不对劲儿的气味，或者是听到有什么东西叫你，千万别理会，也千万别答应，继续走就是了。要是答应了，后果你们自己应该也能想到。要是见到了什么，或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跟在你后面，你就往你面前的鬼火中扔一枚钱币，我自然会过去帮你。各位明白了吗？”
　　鬼魂们弓了弓身子，以表回应。白遇深向前招了招手，“走吧。”
　　后面的“人”跟在他的身后走上了奈何桥。他走到一半就感觉到身后突然回暖的温度，随即就一个闪身，到达了那个被缠了身的鬼魂身边。白遇深从袖中掏出一个符篆，又拔了一根那个鬼魂的头发。他顺便看了一眼那个鬼魂，那鬼就跟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都不动的站在原地，哪怕连一个眼神儿都没有，就跟被人抽去了元神似的。白遇深用符篆将那人的头发包裹住，又将那东西丢进了那团蓝色的鬼火。谁知那鬼火突然变了颜色，妖艳的血红色火焰一下子烧的很高，照亮了所谓“天”的样子，黑蒙蒙的，偶尔有几个不知为何的黑影闪过。但是这红火的寿命好像就那么一瞬间，等再转眼看它时，它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切就在眨眼之间，来得快，去的也快，来的气势汹汹，去的干脆利落。那个鬼魂也突然像是恢复了自己的神志，有了动作，也有了神情。他看到白遇深后，当即便跪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大人相救！”
　　白遇深带着他们走了三天，这还是自己听到的第一声感谢。他摆了摆手道：“您起来吧。随手之忙罢了。您可无碍？”
　　那鬼魂起身，对着白遇深摇了摇头。“无碍。”
　　“那便继续赶路吧。”说完白遇深向那个鬼魂拱了拱手，就转身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地方。
　　发生了这样大的动静，鬼魂们倒也没有急着赶路。一个个垂首立在原地。白遇深向众鬼也拱了拱手，转过身去，带着他们继续赶路。剩下的路还算太平，再也没有出现类似的事情。
　　过了奈何桥，前方的路也不再似来时那么阴暗，于是白遇深就收回了几团鬼火。在前方能看到一个很精致但是又有些古旧的亭子，那亭子上有一块牌匾，那牌匾上用金色的小篆写着“望乡台”三个大字儿。亭子就建在一处断崖边，那崖下便是自己的尘世。在这儿可以看到自己的亲人，与他们做最后的诀别。过了望乡台，自此就真的是生死有别，阴阳两隔了。
　　在白遇深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有一些鬼魂在此等候。白遇深对着引前面的鬼魂过来的阴差作了一揖，那阴差回礼，只是和白遇深不同的是，那阴差面上并没有覆着面具。
　　“小差见过白大人。”
　　白遇深点了点头示意回应。
　　“白大人最近突然忙起来了啊。”那小阴差试探性的问道。
　　“还好。最近人间大灾，我们自然是要多忙些的。”
　　“啊，自然是自然是。”那小阴差还是有些眼力见儿的，知道白遇深不屑于和他这种小差打交道，便说了告辞的话。“那小差便不再叨扰大人了，大人辛苦了。”
　　白遇深点了点头：“您也辛苦了，告辞。”
　　“告辞。”
　　说完那阴差便领着自己引的魂先行一步了。白遇深将那些“人”带到亭子前。
　　“望乡台建在断肠崖上，从这儿望向断肠崖底，便是尘世。你们自可以看到你们的亲人。但是切记，不可过多留恋，否则那孟婆是不会给你们汤药的。”
　　鬼魂们都点了点头。白遇深走到亭边立着，守着他们。
　　下了断肠崖，就看见前面又有一座桥，桥头站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妇女，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嫁衣，嫁衣上绣的是这盛开于忘川河边的彼岸花，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画着蝴蝶唇妆中的花瓣唇，眼尾处留了高挑的花钿，梳着单螺髻儿，插着一根云柳步摇做简单地装饰。这个妇女面容姣好，红妆覆面，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种忧郁的心绪在其中，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人联想到了那逆来顺受的王妃夫人，一时间看呆了那些新魂，他们觉着这女子实在是不该出现在这地下万尺。
　　白遇深走到桥头那个妇女的身边，对她作了一揖。
　　“遇深见过孟婆。”
　　那女人看了一眼白遇深，就对他做了一礼，道：“啊，是白大人啊。这么久了，倒是难得见上白大人一面儿。”
　　“孟婆说笑了。那孟婆汤还请备好了。”
　　“已经备下了，还请白大人放心。”
　　白遇深微笑着对孟婆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到了自己所引的鬼魂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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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积极收藏啊！我一定会勤更文的。前面的《明年花又开》因为一些比较敏感的原因，没能继续更下去，真的希望各位小可爱可以理解我！以后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继续更它的。我还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