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潮生》易安玖肆

1、楔子

　　她从梦中惊醒，不停抽噎，又做了可怕的梦，泪水浸湿睡枕头，浑身都是冷汗。

　　到处都是猩红色，狰狞的，哭喊声，那个小小的人儿，满脸血迹，就在她的面前，她认得清楚，那是她的孩子，她永远失去了的。

　　身旁的男人被她吵醒了，像无数个之前的日夜一样，修长骨节分明的双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已经过去了，没事了，我在。”

　　她有些抗拒，一把推开他的手，来自本能的反应，控制不住的厌恶与排斥。

　　陆戎洲看着那被推开的手，愣愣的停顿在空中，气氛有些凝结，僵持着，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许是刚才的噩梦令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缓缓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对陆戎洲的态度。转而淡淡说道：“我想喝水。”

　　“好”沉默半响，陆戎洲看着全是被冷汗浸透的她，应了一声便下床去为她取水。

　　自从她小产之后，陆戎洲就是这样，处处顺着她，亦或者亲力亲为照顾她，本来他的睡眠不大好，却不厌其烦。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陆戎洲杀了她还未出世的孩子。

　　她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微弱又温暖的，现在却空空荡荡，她不禁瑟缩。

　　所有的愧疚，或是弥补，都只是徒劳。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他大抵已经死心了，触碰那熟悉的怀抱，不再是温暖的，而是冰冷彻骨。

　　她卧在他的怀中，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企图安抚她不安的情绪，挥之不去的噩梦。

　　“陆戎洲，你相信报应吗？”她知道自己病了，而且已经病入膏肓了。

　　“苏槿宁，你会好起来的。”他的眸子暗了暗。

　　她或许从不曾知道，失去那个孩子，痛苦的不仅仅只有她。那同样是他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还未出世的小生命，便那样，不再了。

　　他的回答让她不想再争辩什么，闭上眼睛，却早已无心入睡，不想再打扰陆戎洲睡觉，便乖乖装作顺从的再次蜷入他的怀抱，她听到外边淅淅沥沥的雨水的声音，听到他渐渐入睡均匀的呼吸声，她想着，这大概是最后为数不多的日子了。

　　过了几日，锦城那连绵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天朗气清。

　　陆戎洲今天不用去公司，却是必须要回陆宅一趟，有重要的事情处理，叮嘱过吴婶一定要让她按时吃晚饭后便匆匆离去。

　　陆宅无论何种情况她都是不用去的，她也从未想过去那个地方，当然，陆戎洲也不可能领着她。因为陆戎洲已经结婚了，她只不过是陆戎洲在外边私藏的情人罢了，他今天会先去接他真正的妻子乐茜，再去陆宅。

　　曾经，她觉得最不齿的行为，自己如今却做了，她觉得一切都很荒唐，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无所谓了，毕竟她即将离开了，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一切。

　　今日的她格外温顺，她温柔的叫着他的名字，“陆戎洲”。

　　她学会了将深深的痛苦埋在心中，学会了将恨埋在心中，学会了将爱埋在心中。

　　去附和他，假意周旋，将所有的不甘潜藏，继续维持着这表面的风平浪静。亦如那变故之前的那样，真假参半，他们之间仿若回到了她刚来半山城的时候，她同他一同用过午餐，甚至目送他离开，她的心情一直显得不错，可能是好天气的缘故吧，亦或者，她想她离开的时候，还能保持一个笑容。

　　“槿,.......”陆戎洲看着有些异样的她,轻轻叫了她的名字，沉顿半响，继续道：“等我回家。”迟疑了一阵，便坐上车转身离开了。

　　那一瞬间，她恍惚了，家。

　　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

　　目送他离开。

　　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眼角那抹湿意。

　　陆戎洲，再见了。

　　陆戎洲走后不久，外边风大，照顾她的吴婶将她劝进了屋中，她便开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她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瞥向客厅钟表的时间，心中默算，按照药效，时间也差不多了，终于，吴婶开始跌跌撞撞有些许站不稳，可能是因为太乏了，叮嘱她不要乱跑，便去客房休息了。

　　她笑着同吴婶说自己也有些乏了，等会上楼去睡觉，合上书，看着吴婶离开，便上了二楼主卧。

　　她走进卧室，关上了门，并轻轻将它锁了起来，早些时间，她只是悄悄给吴婶放了点安眠药在喝的水里。

　　她从床边的一脚，摸出了一罐药片，上面写着Vc片，里面却是她一粒粒攒起来的安眠药。

　　小产后，她经常做噩梦，或者睡不着，于是央求陆戎洲让宋医生为她开了些助眠的药物，陆戎洲对她的监管非常严格，通常吃药都是吴婶一次一次给的，久了，也存下来不少。

　　平时有吴婶每天监视，有异常便汇报给陆戎洲，今天不一样了，半山城去乐茜文的水苑很远，再到陆宅，况且今天陆戎洲很难抽身。

　　她吞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安静的躺在床上。她其实特别懦弱，面对死亡，她是特别害怕的，她不敢跳楼，不敢割腕，她怕疼怕丑，想想就特别荒唐，死了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她还是怕。

　　但是她却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有次她泡在浴缸很久很久，是准备溺死在里边，陆戎洲听到她许久没有动静，敲门也不应，一脚踹开门就将她从里边捞出来。从那个时候，陆戎洲就开始防备着她所有的行为。

　　安眠药或许是一个没有那么疼的可以安静死去的方式。

　　她想起了《霍乱时期爱情》，他向她提供竟然仅限用于世俗的好处：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他们终究不是爱情。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的。

　　所有这一切本就是错误的。

　　她闭上眼睛，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过去所有的痛苦，无望，仇恨，都会从这里结束吧。

　　她喃喃道：“陆戎洲，你我这一生，终究是不得善终了。”

　　她的意识逐渐混沌，她眼前一片虚幻，她开始做梦，她梦到她回到了和陆戎洲最开始相识的时候。

　　记忆里的陆戎洲，沉默寡言，或者说有些不善言辞，忘记了怎样相识相知，死亡的片段，走马观花，那青涩的少年时光，懵懂的爱情，彼此谁都未曾说出口，却在慢慢生长，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她借着醉意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一切就开始变了，回答她的不是那看在眼里的爱意，而是冷漠的拒绝，是他将和其他人联姻，她远走异国他乡，两年后，父母突然死亡，家道中落，为了查明真相，她同他做了那不堪的交易，却发生了意外，有了小生命，在关系慢慢缓和，一切将要归于平静的时候，她的孩子被害了......

　　......

　　陆戎洲本来是去伊水园接乐茜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眼皮跳个不停，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今日的行程，他下了决心要和乐茜离婚，结束联姻关系，这紧要关头，陆家的财务却出现了状况，他看了财务报上来的文件，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虽然公司的决策总裁是他，但是公司一有问题，均逃不过陆家人的眼睛，陆家老爷子召他和乐茜一同回家，他需要先过去看看。

　　在去往伊水园的路上，他发现拿着的材料少了几页，该是忘在家里，本来可以让司机先开车去伊水园，他同乐茜一起回陆宅，让司机送过来。可是他却有一种强烈想要回半山城的念头。

　　“掉头，回去。”

　　回半山城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切如同往常一般，没有什么变化，吴婶和苏槿宁应该是午睡了。

　　他想去看看苏槿宁，转动门把，却发现从里边锁起来了，苏槿宁在家从来都不锁门的。

　　陆戎洲开始敲门，却没有人应他，他开始慌了，叫她的名字“苏槿宁”

　　“砰”得一声，直到他一脚踹开了门，就看见苏槿宁躺在床上，脸上全无血色，旁边放着一个Vc的空瓶，旁边还有掉落的两颗白色的药片。

　　熟悉的药片的形状，并不像是Vc药片。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抱起苏槿宁就让司机开车去了医院。

　　“该死的苏槿宁，你到底干了什么！”

　　有些事情，明明答案就在眼前，但是他却不敢想。

　　苏槿宁直接被送去了急诊洗胃。

　　医生说，再晚点就没命了。

　　他的电话一直在响个不停，是乐茜打的，他也不接，直接按了关机。

　　陆戎洲一个人坐在急症室的门口，感觉自己要疯了。

　　如果他没有掉头回家，他没有去打开那扇门，后果不堪设想。

　　“骗子”他扶着头剧烈疼痛，忍不住骂出口，他不该这么信任着苏槿宁，就不该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一步，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冷漠也好，恨他也好，或者像她说的，消失了都好，只要她活着，活着就行。

　　“苏槿宁，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他苦笑，没人回答，他显得有气无力，沉默的低下了头，窝在原地。

　　再等等，再等等他不好吗，他已经再很努力的结束现在这样的生活了。

　　陆戎洲也不知道在外边等了多久，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甚至人被推出来的时候，他就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去，开口都是艰难的。

　　幸好苏槿宁吊着半条命，活了下来。

　　他趴在苏槿宁的病床跟前，攥紧她的手，还有温度，虚无缥缈的，让他有点抓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不见了。

　　已是凌晨，VIP的病房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睁开眼的时候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昼，昏昏沉沉，她做了个不大好的梦，在不大好的地方终结，那也可能不是梦，是本就存在的回忆，记得说人死之前总是能看到身前的片段。

　　她不知道她是在梦里，还是在哪里。

　　她潜意识觉得，哪里都不太好。

　　她的胃一阵翻江倒海，要疯的感觉，她还闻道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看到坐在她床边的人醒了，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般，没有一丝松动，那人西装革履，青色的胡子渣渣从下巴上露出来，看起来有些颓废。

　　“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有一丝丝沙哑，眼角是红的，掩盖不住的疲倦。

　　好像是陆戎洲，却觉得不是梦里那个陆戎洲，那个陆戎洲还青涩，还年轻，像是几年后的。

　　她记得，她是喝了酒，陆戎洲跟她说他要结婚了，她好像不是宿醉后醒来。

　　“这是哪里？”她出声问道，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嗓子是哑的，声带被破坏掉了，说话也在疼。

　　“医院。”

　　她头痛欲裂，终于想起了，陆戎洲出门以后，她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睡了过去，安眠药让她阵阵痉挛，不停抽痛。

　　她想起医生反反复复的用导管插入她的胃中，一遍遍清洗，甚至在出血。

　　她张口，想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知道陆戎洲在这里守了多久。

　　再看外边的天色，原来已经是黑夜。

　　见苏槿宁醒了，他一颗紧绷的心终于沉了下来，去为她掖上被角，将她额头的碎发绕至耳后。

　　她下意识躲开了，别过脸去。

　　陆戎洲的眼神一瞬间暗了暗，很受伤。

　　她已经成这副模样，没有力气，也不想再继续装模做样。

　　她说：“陆戎洲，你现在这样还有意思吗。”

　　她本来就没有力气，声音沙哑，那几句话说得轻飘飘，确是沉重无比，压得陆戎洲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本能回避，“你现在需要休息。”

　　她不想再装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去努力配合他，淡忘那伤痛。有些东西，已经埋在她的血肉里，淡忘不了，那些永远的噩梦，缠绕着她，将她禁锢在牢笼里，凭什么只她一人痛不欲生，他却永远都是淡淡的样子。

　　她坐在床上放声大笑了，笑得肆无忌惮，边笑边咳，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陆戎洲，你以为你是谁？”

　　她声嘶力竭：“我的孩子没有了，是被你害的，还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吗？”

　　“苏槿宁，你冷静点！”

　　是他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孩子本就是意外，不是名正言顺的，不是这样恰当的时候，他不想他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背负同他曾经一样的罪，这辈子，都将洗不清。

　　她一直在咳，咳的都要出血了，洗胃对喉咙的损伤特别严重，医生特地嘱咐过让病人尽量不要说话。

　　陆戎洲伸手过去扶住她意图让她冷静。

　　她却一把推开了他。

　　“别碰我！”厌恶的声音传入陆戎洲的耳朵，那么刺耳，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还在笑，凄厉的笑着比哭还难看，“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欠他的，他欠她的早就乱成一团麻数不清了。她不在乎乐茜和陆戎洲，不在乎父母留下的东西，不在乎陈昔昔的背叛，她身边早已经没有一个人，这种失望又绝望无尽头的生活，她只是想停下而已，已经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她的心早就没有了，只剩下一具躯壳，被陆戎洲紧锢着。

　　“别这样好吗？”陆戎洲的语气慢慢软下来，有些颤抖，近乎请求。

　　她坐在床上，又突然抓住陆戎洲靠近他亲了上去，对着他的脖子胡乱啃咬，口腔中全是血腥味，她在边哭边笑，末了开始撕自己的病服。

　　嘲讽道：“还是说这就是你想要的？”

　　她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近乎崩溃的边缘。

　　“停下”陆戎洲终于怒不可遏的制止了她，死死将她按在床上。

　　她安静了，动不了了，眼泪一直在不停流下，嘴角还是血迹。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神情有些麻木，淡的像即将要消失似的。用最后一点力气，平静的宣判他们的结局。

　　“有些事情，过不去了。陆戎洲，我们彼此放过吧。”

　　爱一个人很容易，放下和成全一个人很难。

　　他们都在痛苦，都在挣扎，谁也比不得谁更好过。

　　空气极度安静，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看着这样的他和她，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一瞬间，陆戎洲放弃了，命运的定数是逃不过的不是吗。

　　“你自由了”半响，他艰难的开口，说出这句话，他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终究弄丢了她。

　　这是陆戎洲的宣判，在一步步走错的道路上，最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就当从未发生过，从未遇见过。

　　“你走吧，离开锦城，不要再回来了。”

　　黑夜寂静了，夜风吹过，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人生和爱本便是如此吧，同样举步维艰。

　　我于人海中心悦你，又将你身归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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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和男主是很早之前就认识的，却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在一起。后来男主因为一些不得已的缘故和他的妻子商业联姻，两个人没有感情一直分居。说是三也算吧，所以女主刚出场比较悲惨。所有经历和原因后边都会慢慢解释，后面环境也会不一样的，不喜勿喷。
各位大老爷们，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