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镇》饭卡

8、伊凡

　　第八章伊凡
　　“哈喽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伊凡。今天呢，我要教大家如何用粉膏遮盖粗大的毛孔，最重要的就是使用刷子的手法……虽然我本身没有什么毛孔啦哈哈哈……”
　　拍好这段美妆视频，伊凡仔细检查每一帧画面，确保自己的美貌毫无瑕疵，充满期待地上传到社交网络上。
　　点击增长很慢。
　　因为是午夜吧，他叹了口气。努力了那么久，关注也不过区区几百人。
　　第一个评论出现了；“你是不是带了美瞳？绿的好不自然。”
　　伊凡气得嘟囔：“什么该死的美瞳，这是天生的橄榄绿色眼睛！”
　　接下来几个评论是粉丝的赞美，伊凡稍微喘了口气。但没过多久，第二条攻击评论就出现了。
　　“如果使用磨皮滤镜，美妆视频还有什么意义？你是不是整过鼻子？”
　　伊凡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冲着屏幕大喊：“我的血统能清楚上溯十五代谱系！每一代都是国际纯种猫比赛冠军！最高贵的俄罗斯蓝猫血统，我的美貌在血管里流动，去你妈的磨皮滤镜！”
　　接下来的评论不仅刻薄，还掺杂着种族歧视。
　　“傻逼俄国基佬，带着你的东欧腔滚回老家吃雪吧！”
　　伊凡彻底崩溃了，关上屏幕，变成猫咪用爪子拼命抓挠旧沙发，想像抠出来的海绵就是网线对面黑子的脑浆。
　　他之前拍摄的古董服装穿搭的视频并不受欢迎，才推出了美妆视频，结果这些攻击性的评论依然不断出现。他困惑极了，按照人类的品种等级划分，最高不就是白人男性吗？为什么他依然会受到这种恶毒攻击？
　　“歇歇吧你，不要破坏店里的货物了。你试穿店里的二手衣服我不说什么，沙发抓坏就是垃圾了。”
　　老树洞酒吧的所有者，英国短毛猫爵士发出抗议。
　　伊凡绝望地喃喃：“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你的伦敦腔受欢迎，我的俄罗斯口音就受到歧视？”
　　“人类就是这么奇怪，所以才是人类啊。毛色，皮肤，声音，出生地，略有一点儿不同就天差地别，永远弄不清那些复杂的鄙视链。我看你也很奇怪，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人类的赞同？我们是猫咪啊，他们不仅供养我们，还会主动给我们铲屎！”
　　“呵，一个老寡妇的疼爱就能满足你，可我要做的是超级明星！万众瞩目懂吗？所有那些热切的视线，美食，豪宅，一举一动都让粉丝发疯……”
　　伊凡再次变回人形，在落地镜前审视自己。哪怕以最挑剔的眼光看，自己都拥有最完美的外形。模特般高瘦紧致的体型，线条分明的脸庞，深沉冷淡的绿眼睛……到底哪里不对？为什么人类会对他这么刻薄？
　　爵士看着着魔般的俄蓝，摇摇头叹口气，并不忍心苛责他。
　　“这是前主人创伤后遗症啊……”
　　身为一只宠物，伊凡遭受过最可怕最严重的创伤——被主人抛弃。
　　它出生就是为富人们准备的奢侈品，血统纯粹，身价不菲，祖上的每一条荣誉都在血统证明上占据一席之地。它气质高贵，步伐轻盈，如同芭蕾舞者。
　　它被一位俄罗斯富豪买走，作为礼物远渡重洋送给了莉莉卡罗尔，一位享誉国际的大明星。她拥有人类一切最顶级的优点，年轻、貌美、富有、而且运气爆棚。
　　她给它取名伊凡雷帝，宠溺地叫它小沙皇。锦衣玉食，仆人成群，甚至还跟着主人上过一次VOGUE杂志封面。每个季度莉莉都会给它订购顶级大牌的宠物用品，它的项圈上镶嵌钻石，出行的猫包上印着LV的老花。
　　伊凡以为这就是猫咪注定的一生，它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生活方式。直到——莉莉和俄罗斯富豪分手了，对方劈腿了莫斯科某芭蕾舞团的领衔女首席。
　　女明星之所以是女明星，就是因为她那与美貌同等级的脾气。莉莉用剪刀毁掉了一墙铂金包后，转身看到了伊凡。
　　“她就这么把我送给了擦地板的女佣。”
　　喝醉的伊凡着对每一只猫狗重复哭诉这段经历。前一天还从豪宅上俯瞰庭院和游泳池，第二天就属于一个拥有六个孩子、疑似墨西哥非法移民的贫困家庭。
　　如果不是来到午夜镇，它可能会因为抑郁症绝食而死。偶尔变成人类，伊凡感觉自己似乎有了翻身的机会。这一次，它想自己成为大明星。
　　“伊凡，嘿，醒一醒，天快亮了。”爵士用爪子晃动这位酒吧常客，“你该回家了。”
　　再一次从美梦中惊醒，蓝猫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查看昨天上传的视频——让猫失望，点击还不到一千，关注只新增了两个。
　　“回家吧，孩子们看不见你又要满大街找了。”爵士催促道。
　　“管他们呢……”伊凡这么说，但还是站起身慢腾腾地走出了老树洞酒吧。虽然不喜欢新家庭，但伊凡接受不了直接变成流浪猫，所以时不时要回去亮亮相。
　　新家位于午夜镇最穷的那条街区，公寓是租的，一楼是家中餐厅，炒面和左宗棠鸡的油烟气味一年四季无孔不入地钻进来。不到两千平方英尺的面积塞进去九个人类，常年酗酒经常失业的父亲、做女佣的母亲、痴呆的老奶奶、以及六个年龄差极大的子女——伊凡一直以为只有猫狗才会生那么多后代。
　　悄悄从窗户溜进去，伊凡扫了一眼食盆，捏着鼻子勉强吞了两口。从吃新鲜三文鱼堕落到廉价商品猫粮，它保持身材苗条可以说非常轻松。
　　“伊凡回来了！”一个兴奋激动的声音在公寓里引起轩然大波，六个高矮不一、毛茸茸的脑袋瞬间将猫咪包围。
　　“爸爸，你让一让，伊凡它想上沙发。”孩子把醉眼惺忪的父亲从破旧的小沙发上推下来，像迎接沙皇一样让猫咪趴下，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臂给它轻柔按摩。
　　“我在这家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一只猫。”父亲不满地嘟囔着。得到女明星送的这只名猫后，他曾想转手卖掉，但孩子们坚决不让。在这间小偷都懒得光顾的公寓里，伊凡是身价最高的奢侈品。
　　毛茸茸给孩子们快乐，孩子们也给猫咪安慰，被一群疯狂崇拜它的小粉丝包围，能让它找回一丝丝昔日生活的幻觉。
　　“你想吃三文鱼吗？”孩子们里最大的姐姐已经十七岁了，温柔地对它说，“我找到了罐头厂的兼职，说不定能带些碎肉回来。”
　　伊凡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露出侧腹。
　　挠这里。
　　就像能接收猫的脑电波一样，孩子们立刻满足它的要求。
　　“什么时候能给我一次背部按摩啊？”父亲满心嫉妒地说。
　　“醒醒酒，你该去上班了爸爸。”大姐冷冷地打断他的幻想，“这份送货员的差事是你坚持最久的工作了，不要再搞砸了。”
　　伊凡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因为常年酗酒而憔悴的男人，心底隐隐生出绝望。那脱落的毛发，呆滞的眼神，走形的身体，在这个家里呆久了，它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丑陋？一想到这些破事，确实只想喝到断片。
　　宿醉的男人挣扎着出门工作了，宿醉的猫却可以在沙发上补觉。这可能是做宠物唯一的好处。
　　伊凡趴在破沙发上，陷入了又一个跟明星有关的虚幻美梦。

　　“……熟食店老板送的……不添加淀粉的纯肉制品……好东西……”
　　断断续续的，伊凡似乎听到了一些对话，它想爬起来喝口水，却因为睡太久四肢麻木，一个倒栽葱从沙发上摔个猫啃泥。
　　“看到了吗？！它呆头呆脑的好可爱！”
　　“看到了看到了！哈哈哈哈，啊我不行了！”
　　伊凡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茫然地看向四周：太阳西斜，孩子们已经放学了，它居然睡了一整个白天。
　　“吃饭了伊凡！今天有好东西吃哦。”
　　大姐带回来三文鱼了吗？伊凡期待地嗅了嗅，屋里没有鱼的味道，也没有大姐的影子。想也是，她放了学一般会兼职打工到晚上。
　　“是安吉洛熟食店的招牌香肠，爸爸最近都去那里送货，老板把没卖完的商品送给他了。”
　　“因为我表现出色，他又听说咱们家里人口多。”憔悴的男人难得做出让家人开心的事，得意地坐在餐桌前等待开饭。
　　“等等，你们不会给猫吃香肠吧，这东西标价一磅三十块钱啊。”
　　“伊凡是家里的一份子，凭什么不给它吃？”
　　“行吧行吧……”男人嘟囔着往杯子里倒了些廉价龙舌兰酒。不管怎么说，一家人一起吃顿不错的饭，是件稀罕事。
　　猫咪的食盆被仔细刷洗后，放进了几片香肠。伊凡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它以前根本不吃看不出原型的肉制品，最大胆的尝试是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但现在……没有三文鱼好，但强过廉价猫粮，偶尔换换口味也可以。
　　迈着优雅的脚步，伊凡矜持地走过去，伸长脖子闻了闻——它惊恐地睁大了绿色的猫眼。
　　香肠很新鲜，但有什么不对，非常不对的东西。
　　俄蓝一扬爪子，把食盆打翻在地。
　　“伊凡，你怎么啦？伊凡？”
　　猫咪跳上餐桌，把盘子一个接一个地推了下去。叮叮咣咣，碎片和香肠撒了一地，房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死猫！你干什么？！”男人愤怒地跳了起来，试图抓住破坏者，伊凡灵活地跳到橱柜顶上，对着一地狼藉大声咆哮。
　　不要吃！不要吃！
　　男人抄起一根拖把，想把猫打下来，但被孩子们抓住了胳膊。
　　“别打它，伊凡这么干一定有原因！”
　　“它从来不这样……可能香肠坏掉了？”
　　“猫的鼻子很灵，它怕我们吃了闹肚子，多聪明呀！”
　　男人被夺走武器，摁在餐椅上，颓丧地摇摇头：“你们把它惯坏了……顶多是临期……”
　　“老板不会无缘无故送人东西的，肯定是坏了。别吃了，我们可没钱去看医生。”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对他人的善意会非常警惕，孩子们开始打扫地板，准备找点别的食物填补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