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日常》且兰

4、004章

　　到家以后，张承平让许宁坐着休息，他去烧热水给许宁洗漱。

　　许宁有了片刻的私人空间，他现在很想在炕上滚一圈，因为他真的很累了。可想到这是在别人家，他就不太好意思了。所以没呆两分钟他就走到厨房跟在张承平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寸步不离。

　　厨房里，张承平像是变魔术似的从火塘里扒拉出一个红薯，拿在手里抖了抖灰，递给许宁让他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剥掉皮拿着垫垫。

　　许宁以前吃过烤红薯，但没吃过这么甜的，或许是饿极了吧，他吃起来特别美味，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没办法，今天早上下火车的时候还是清晨，早饭没给他们安排，中午饭没吃，下午到了这里，村里安排的晚饭太糙会卡嗓子，他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

　　许宁不知道的是他们吃的那个饼子，就是玉米棒子整个压了几遍，活生生把玉米粒和棒子芯压碎，整个过程不磨皮也不过筛子，所以做成饼子才粗糙得不像话。

　　吃细粮长大的他自然难以下咽，谁让即使是在远亲家他也是跟着伯父出去吃，来的路上上火车火车上知青们有特供餐不说，还可以自己去买鸡蛋和面条加餐……刚才那顿的饼子对他而言，太考验人了。

　　“张干事，红薯真好吃，谢谢你。”许宁吃完了红薯就眼巴巴的过来帮张承平烧火。他说话的时候眉眼都带着笑意，让人看着心情就情不自禁的跟着好了起来。

　　“你看看今天都跟我说几次谢谢了，别这么见外，当这是自己家。我年纪比你大，要不直接叫我名字张承平也行，如果不嫌弃就喊我一声哥，总之别叫我张干事了，太见外。”，张承平一边把热水舀在盆里，一边装作不经意的对许宁说道。

　　许宁也觉得自己快要把谢谢挂在嘴边了，可张干事一直在帮他，他不说谢谢不礼貌。可现在听张承平这么一说他哪敢再叫张干事。

　　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他尝试着换了一下称呼：“张大哥？不行不行，好像把你喊老了，要不还是叫你张哥或者承平哥吧？”，许宁小声和他商量着，他实在是觉得张大哥喊起来太老气，张干事看起来那么年轻不该被他叫得这么老气。

　　“都行，哪个顺口叫哪个。你拿毛巾来洗脸吧，水好了。”张承平很随和的应到，说着把水端到院里的凳子上。

　　称呼就这么改了，两人都挺满意。

　　就在许宁洗脸的时候，张承平也没闲着，他又兑了一盆烫一点的。“这盆给你烫烫脚，不然明天腿酸，搞不好走路都迈不开，还有水倒这，这里是阴沟会流出去的。”，他说着就帮许宁把洗完脸的水倒墙角了。

　　许宁正犯愁不知道怎么解决倒水呢，哪知道墙角下会有一个被石板微掩的排水沟，水很快就浸下去了。而且主人家帮他烧水洗簌就算了，还这么面面俱到，他都快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了。

　　“嘶——”，许宁脱掉袜子刚把脚伸进去就疼得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这让他不得不收回发散的思绪。

　　张承平还以为是太烫了，结果看见许宁脱下的袜子上有一点点血迹，他担忧的看向许宁。

　　“脚底好像磨破皮出血了。”，许宁连忙解释道，然后忍着疼痛继续洗脚。

　　“进屋上炕，我给你看看。”，张承平不容拒绝的说道，这也是他第一次对许宁的细皮嫩肉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在张承平的记忆里，他们乡下孩子打小就是光着脚在田间地头长大的，还没学会穿鞋脚底就早早的磨出了或薄或厚的茧。许宁这种走两步路就磨出血泡这事，若是传出去估计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小媳妇都要笑话半年。

　　屋里许宁乖巧的任由张承平捏着他的脚踝，只见张承平捧着观察半晌，然后一手一个托着他的脚后跟给他吹了吹，然后把窗台上的煤油灯点上，拿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缝衣针烧红，又拿白布擦干净，显然是要拿它给他挑水泡。

　　“必须挑破挤出水，要不然明天没法下地走路。别怕，我轻轻的。”，张承平说着就动手了。

　　说实话许宁的脚看着就和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不一样，远不是一句匀称可以形容的，就是这泡看着心疼，张承平一边吹一边给他挑破，把眼里的欣赏深深藏进心底。

　　再次感慨自己运气好遇到好人的许宁还不知道他眼里的好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善良之人。

　　“行了，你先在这坐着等它结痂，要不然躺着休息也行，我洗洗手做饭去。”，张承平嘱咐了一句，就转身出门洗手做晚饭去了。

　　许宁听话的没动，抱着脚看了一下，然后打量着未来生活的地方。地方确实不大，炕倒是挺大的，看着堆了好几层的被子，许宁觉得自己的铺盖可能没地方放了，炕头的大柜子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奇的……

　　吃饭的时候只见张承平在炕上支了炕桌，许宁整个人都愣了。他没见过这种吃饭方式，这乍一看还挺新鲜的。

　　“随便做了点，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好招待你，凑合吃吧。”，摆好炕桌张承平端上了两碗面条，筷子递到看什么都新鲜的许宁手里。

　　听着张承平这么说，许宁笑了笑，他知道张承平只是谦虚，因为光是看碗里的面条就知道主人家说的是客气话。

　　再看摆在炕桌上的两个碗里不光只有面条，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从碗边还可以看见碗底烫了青菜铺着，许宁还没吃就觉得很美味了。尤其是在见识了村里的窝头饼子后，这碗面条无论是颜色还是香气都称得上是顶好的待客饭食了。

　　况且许宁已经不是那个大伯母哄着劝着多吃两口吃饭的小少爷了，一路走来他可算是见识了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是怎样的艰苦，所以张承平对他的善意和热心从这碗面里他能看得出来。

　　但许宁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插队的这个地方，一碗卧着鸡蛋的精白细面的面条绝对是待客的最高礼遇。不过许宁知道就算是他寄住的远亲家里还是吃粗粮居多，想想城里况且如此，在乡下就更别提了，所以张承平能给他做这碗面条真的是很大方了

　　在张承平期待的目光中许宁拿着筷子吃了起来，而且味道不赖，算得上是他这七八天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了。

　　“承平哥你也吃啊，别光顾着我。”，许宁说着把碗里的荷包蛋夹了一半给他，他发现了张承平只给他做了一个荷包蛋，而他自己的碗里却只有面条和青菜。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半个鸡蛋，张承平觉得自己捡到宝了，换一般人不是稀里呼噜吃起来就是觉得他傻帽，哪会像许宁这么客气的分他一半。不是他说话难听，现在形势这么严峻，就是城里也难得见这么白的面条，就城里一个月二两油的定例，大部分人还不如他日子过得好咧。

　　想到这里，张承平也没推让端着面条就吃了起来。他吃面条的速度可不一般，他这边碗里都下去了一半许宁碗尖还不见浅。

　　吃到一半他往碗里加了一点辣椒，拌匀以后吃得更香了。

　　许宁能吃辣但是吃不了太辣，看见张承平碗里红彤彤的有点意动。

　　“吃辣吗？吃的话自己加。”，张承平一直留心观察着许宁，此刻也没错过他的意动。

　　“能吃一点点，不过我这碗面太多了，我可能吃不完。”，许宁才发现底下的青菜不多，面条分量很是实在。

　　张承平看着他那碗几乎没动多少的面说：“你先吃，吃不完的我解决。”

　　从小到大还没人吃过他的剩饭，许宁觉得这样不太好，可他知道要是剩饭被人知道的话肯定落不了好。于是他迟疑道：“我都是卷起来吃没有咬断的，要不先夹下面的给你——其实，其实我在家都没有剩饭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吃不了……”

　　张承平看着许宁羞愧的样子爽朗说到：“多大点事，不怕——说起来都怪我没问清楚，下回我给你少盛点，不够咱再盛。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只有不够吃没有浪费的道理，所以你别有压力。”

　　看着许宁一副乖乖听他说话的模样，张承平趁热打铁嘱咐他：“出去也别说咱在家吃什么，要是知青点的人问你就说窝窝头老咸菜。”

　　许宁连连点头，他没那么傻，张干事是照顾他才给做的面条，说出去惹祸就不好了。

　　两人分食完面条，感情又进了一步。

　　张承平觉得许宁单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就像一张白纸似的，要不然他也不敢对他好。他这人最是谨慎，对谁都藏三分，唯独对许宁只藏了一分。

　　吃完饭没多久就黑了，许宁原本还想问问张承平他那些行李怎么放，他的铺盖要不要也铺在一起，结果天黑没多久他就被浓浓的睡意打败了。

　　张承平铺好被子，把人抱在中间盖上被子，在微弱的煤油灯下看着那如画的睡颜，心里的满足快要溢出来。

　　睡梦中的许宁似乎是做了什么好梦，眷念的蹭着枕头，嘴角微扬。

　　此刻，在张承平看来，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