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洛辞》字道卿

53、帝薨

　　不多时，已遥遥能听见反贼士兵们的杀喊声，昭祯感觉到皇帝握着自己的手一紧。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永安，你可知道，贼兵闯进来后，你会遭遇如何的对待吗？”他看向昭祯，“朕是男子，永安却是女儿！贼子们再羞辱朕，不过是一死！但若是你，则会有百般的凌辱法子，却当真生不如死，你可懂这其中的厉害吗？”

　　昭祯眼里一痛，上一世颜靖将她囚禁在宫里数月，都没有碰过一手指头。这一世，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如何。虽然对那厮的心情很是复杂，可昭祯就是相信，他不会将女人充作仇恨与报复的宣泄品。只是此刻她不知该如何说，于是只能道：“颜靖，不会如此做的。”

　　皇帝厉声道：“那是你太天真！你是朕的掌上明珠，与其让你被贼子兵卒们凌辱，还不如由我这个父亲，亲手处置了！”他说罢，便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寒凜的剑尖直指昭祯。

　　昭祯眼里的惊讶不过一瞬，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看清他眼里的痛，缓缓的闭上眼睛，“既如此，孩儿便先走一步。黄泉路上，我们在一起不会孤单。”

　　皇帝的手有些颤抖，几次已险险要划破昭祯的皮肤，却硬是颤抖着停住了。他眼里的狠厉渐渐消融，充盈的是浓浓的不舍。这一剑如此简单，可却刺不下去。

　　就在这时，叛军的几支冷箭射进了殿里！皇帝的第一反应，持剑反手击落那些乱箭，一把将昭祯塞进自己身后死死挡住，高挺起脊梁迎面冲进殿内的叛军！

　　一排排身上带血的兵士涌进来，各个弯弓搭箭，直指那个高高在上身着龙袍的人。皇帝高声斥道：“尔等宵小，不屑与朕对话！颜靖呢？敢不敢出来见朕！”

　　对面严阵以待的兵士缓缓向两边靠拢，让出中间两人宽的一条道。颜靖身着盔甲，稳稳的踏进殿来，行至最前面，如炬的目光扫过对面的人。见到皇帝身后的昭祯后，不禁愣了愣。眼里划过旁人不易察觉的情绪，他垂下眼睑，做了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动作。摘下头盔弓下了身子，缓缓单膝跪下，“颜靖惊扰贵人了。”

　　皇帝一声冷哼，“卿此等行径，究竟何意？是来护驾，还是弑君？”

　　颜靖道：“臣无意于称帝，今日反叛之举，只是想为天下黎民，争一条活路。君对臣施以苛责之令，臣反君统治之权，无亏无欠。今日行君臣礼，只是愧对公主对臣的两次救命之恩，而臣却要在您面前，屠戮您的族人。”

　　皇帝怒叱道：“满口胡言妄语！颜靖，朕待你不薄！启用于乱世，加封勋爵，赏赐神武大将军！满朝文武，放眼望去谁人有你这等殊荣？而你呢？丧心辱德，公然造反，朕倒要看看，上天会不会饶过你！”

　　颜靖一声长叹，站了起来，“若能换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颜靖情愿领罪。”

　　颜靖看了眼昭祯，似是有些不忍，“还请公主回避，肃杀血污之事不甚体面，臣不愿污了公主的眼睛。”

　　昭祯不期他会提出如此要求，心里有一些怪异。面对颜靖时，她的心思很复杂，从长远而言，她觉得颜靖之政确实比父皇贤德，桩桩件件皆是利民之举，自己若是百姓，也愿意去拥戴他；可从感情而言，他却是自己全族的敌人，手韧满血不留余地，让自己恨不能杀之。

　　每次一想到此，昭祯都感觉自己矛盾的快要疯了。可如今大敌当前，面对那么多双眼睛，她不想落了皇族的气势。只能冷冷看着颜靖，“敦肃侯若晓得‘体面’二字，便不会持剑站在朝奉殿前了。已然到了这个时候，还假惺惺讲什么君臣？”她别过头去，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为君者重天下，为人者重承诺。只盼你日后能言一而终，始终铭记善待百姓，莫要负了今日的誓言。”

　　颜靖总是提起自己对他的两次救命之恩。两世经历，昭祯却记不大清楚了。如若可以，自己倒希望，从不曾与他相遇过……

　　颜靖沉默一刻，缓缓看向皇帝，道，“时辰不早，臣愿全了陛下的颜面，在此恭请陛下上路。”

　　皇帝看着自己手里的剑，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颤抖的抬起，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昭祯看着这一幕，觉得心碎不已，她暗中伸手摸向自己衣袖，那里藏着一柄小巧的匕首，是她早为自己准备的。

　　皇帝的手有些抖，他的目光扫过满殿的人，似乎要再多看一眼这经历了多少朝代的恢弘大殿，记住这最后看到的人。当注意到旁边的昭祯时，他忽的顿住了。

　　“颜靖，朕也算对你有恩，可否求你一件事……”皇帝忽然放软了语气。

　　颜靖似乎很有耐心，“陛下请讲。”

　　“朕唯有一女，一生柔顺良善，常劝导朕施仁政。朕有今日之难，悔不听吾女劝诫！只是家国动荡，与她弱女子无关……还请，留她性命，勿要侵犯……”皇帝短短几个字，说出了一生从未有过的谦卑。只为了给心爱的女儿，在虎狼嘴里，谋一条生路。

　　昭祯一惊，“不！孩儿愿随父皇而去！”

　　“你住口！”皇帝似是急了，口不择言道：“她不能死，颜靖，你要好好的，善待吾女！她，她身上藏着我大洛的龙脉宝藏！你若想守住你的江山，务必要好好待她……不然，朕纵死也不会饶过你！”

　　颜靖缓缓一点头，沉声道，“好。”

　　皇帝得了他这句承诺，心好似定了。他看着手里的宝剑，再次缓缓架到自己脖颈之上，忽然两行泪潸然而出，“朕尤记先皇临终之际，对朕曾殷切叮嘱，‘勿忘祖宗开业栉风沐雨，勿忘守国治世举步维艰，日夜不可懈怠。’自登基以来，恍惚不知所为，竟将祖宗基业殆尽。仅有一语，赐与后来者。”他看向不远处的颜靖，眼里有旁人看不出的大悲大痛，“若胆敢有负百姓，轻忽皇权。朕今日之困境，便是你的来日！”

　　持剑的手一用力，颈上的鲜血喷薄而出，洒在了金线织就的地毯上，洒在了鎏金的龙椅上，洒在了昭祯的脸上！

　　昭祯一声嘶声裂肺的痛呼：“不！”却只能将将扶住皇帝倒下的身躯。脖颈中的血汩汩而出，很快将她的衣裙沾染成红褐色，昭祯心里却是一片的绝望。大洛这便是殁了？父皇用自己的命，为这一生的苛政赎罪。可为何？她却又担上了这个宝藏的谎言？

　　她那只知享乐杀戮的父皇，终究在心里留了一方乐土，将所有的温柔与安宁皆留给了她。只是那榆木脑袋短短时间内却没转过弯来，以为一个莫须有的藏宝能护住女儿一命，却忘了怀璧其罪的人，这一生再难安宁。

　　临终的最后一句遗言，是对自己女儿的保护，亦是一生悲惨的开启。

　　昭祯的嘶声停不下来，她感觉嗓子已嘶哑了，却难以压抑心里的凄苦。她深深晓得人们心里的贪奢与欲望，以及人们有多么的闭目塞听。即便千人说，宝藏是假的，但凡只有一人言其真，也会有人穷山恶水的去寻找。她不要再承担这个谣言，她这一世活的这般努力，就是为了不再重复上一世的路。

　　袖中握着匕首的手迅速抬起，反手便向自己胸腹刺下！她要结束这荒谬的诅咒，她不想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颜靖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瞬间瞪大，想也不想便将手里的头盔扔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打在了昭祯的手腕上！吃痛之下，匕首飞落于地，颜靖大跨步而来，一脚踢飞了那匕首！

　　为什么？为什么！昭祯的头脑有些发懵，一心只想求死。她绝望的再抓起父皇身侧垂落的宝剑，上面镶满了七彩宝石，以及殷红的，父皇的血。昭祯反手要自刎，却被颜靖一把抓住了剑刃！

　　她的嗓子已经撕裂，一字一字几欲含血，她听见自己说道，“颜靖，你饶了我，求你放过我……”

　　颜靖的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心痛，他低声道：“殿下，昏君的过错，与你无关……”

　　昭祯死命的争抢着，颜靖赤手抓着剑刃，那剑之锋利已割破了他的手掌，可却仍不松手，以强韧的劲力，让那剑锋一点点远离昭祯纤细的脖颈。昭祯绝望大呼道：“你莫不成还是为的那宝藏？你莫要信，我根本不知什么宝藏……”

　　她看见颜靖蹲了下来，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压抑。他伸出另一只手，为她擦拭脸上的血渍，坚定地道：“我信你。”昭祯听见这话，不禁心里一松，随即便感觉后颈一痛，难以抑制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临闭眼前，她看见康宝捡起了自己的那柄匕首，捅进了他的腹内。

　　为什么，死这一件事，他们都如此容易，而自己，却这般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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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绝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皇帝老儿再不是东西，最后也是个合格的父亲，这就是洒家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