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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宁雅,我是哥哥宁立,我这边的情况很好,你不用太担心,听说Y市那边也快撑不住了。哥哥拜托了臧淼照顾你,你一定要好好听话。”

      投屏前瘦削的男人穿着护工的衣服,眼神坚定。

      他那天生自带的居家气质被战火洗了个干净,像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点化似的,脱生出一股军人般的刚毅。

      许久没有联系的宁雅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弯着眼角掬一把的眼泪,对着镜头喊着“哥哥爱你”。

      万不该是这种,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样子。

      黄管家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

      臧水水用遥控关掉了投影,开始算账:“你哥哥发来的视频你也看到了,战火马上就要烧到我们这里了,现在这个情况,别人也不会知道你是不是畏罪潜逃杀人犯。”说到这,她满意地看到了宁雅眼角透上的血红,“简单说,你自由了。”

      臧水水背着光,说这话的样子活像教堂里证婚的神父,天堂派下的使者,所有的光沿着她的轮廓勾勒出神圣的弧线,泛着普度众生的高高在上的油滑。

      言下之意,她这个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多亏了她七年来的庇护,苦尽甘来重新做人。

      如果不是宁雅之前被黄管家五花大绑地安在了床垫上,她现在就能扑上去,跟这个人面兽心的坏种拼个同归于尽。

      她攥紧拳头,声音从齿缝里漏着音:“说的真好听。当初把我害成这样的人,不就是你吗?”

      “害成这样?”臧水水穿着洋裙,她换了个姿势,裙上的红梅图案像被风吹动似的摇曳起来,翘而卷的双马尾随着歪头的弧度而有弹性地跳动,她支着下巴,“乔宁雅,你开车撞人,杀人未遂,但能够拥有现在这个新身份,全须全尾地坐在我面前讨价还价,而不是被判刑关押个几年,一辈子烙印着曾活在铁窗的人生履历,应该怪谁?又应该感谢谁?”

      “别叫我乔宁雅!”被缚住的宁雅瞧不上这个临时捡来的名字,她宁雅为了躲避惩罚居然要改名换姓,这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她宁可直接落狱也比这么苟且地呆在地下室里好,她嚷着再说一遍要打烂臧水水的嘴,大度的少女不和提前更年期的大妈一般见识:“你所说的害,不过就是感染了一个比较恐怖的病罢了。”

      少女听着她几句不堪入耳的粗话,心里不由地鄙夷,故意撕开她的伤口:“我给你的钱和药够你像一个正常人活一辈子了。你怕什么?”

      “你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关在地下室关了这么多年,害我得艾滋,因为你,我被舞蹈学院弃权,我爸送命,我哥哥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工作,以后我都没法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永远无法正常地生活,你说我怕什么!没人性的牲口禽兽!”情绪如火山喷发的宁雅立着身子大骂特骂,活像一个刚出炉的粽子,冒着怒气腾腾的青烟。

      少女不以为然,她故意掏了掏耳朵,吹了吹指甲上的皮屑,等那发飙的野兽安静下来,才回应道:“多少年前的旧账了你也要翻出来谈谈,我看你是真的被关久不知道现在是今夕何夕了。”

      她这话如尖刺一般扎了宁雅一下,瞬间冻得她无法动弹。

      她斜着眼,瞳仁反射着光线,像无数刀锋割出的钻石,发出凛冽的冷光:“现在战乱成这样,你说的这些后果,都不作数了。”她的眼睛天生比别人来的黑一些,远远看上去像价值不菲的珠宝,但在地下室的光照下,半透明的黑球上的各种零星的高光比星辰更像是宇宙中飘洒的无数碎屑渣滓,装载着一路混乱又肮脏废弃之物,渗着人性丑恶的所有机巧:她在暗示她。
      只要宁雅愿意,她就能拿着那张“乔宁雅”的新身份重见天日,生儿育女,重新开始。

      隐瞒病情,感染他人,连累子孙似乎在这个年轻的姑娘眼中都不算一件事。

      这个叫臧淼的女孩,用她的言行举止再一次向宁雅证明了,她天生就该永远埋葬在无情无义、无边无际的大海——不得好死。

      宁雅瞪着这个巫婆一样的存在,把最后一句祝福送到了嘴边。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自己身上一重,臧水水的高跟鞋尖狠狠地踏在了自己的胸腔,宁雅几乎被踩躺下。而始作俑者俯视着她,眉清目秀精致的脸上露出不屑:“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保护你,不过是因为欣赏你对陈施做的事,你以为自己真命大到,坠江了还能被路过的吊车司机给勾回命来,甚至陈施这个受害人都失忆既往不咎,你有没有想过陈施的家长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她刻意顿了顿,高跟鞋在宁雅的胸骨上踩烟头似的碾了碾。她俯下身,压低声音,“如果没有我的掉包,现在埋在公墓里中毒而亡的那个尸体就是你了。乔宁雅。”

      说完,她移开了身子离去。

      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没有臧水水的掉包,没有她安排的佣人精心的照顾,没有她提供的高昂的进口药,无论是在医院里躺着,还是出院在家里呆着,宁雅的结局要么是被人害死,要么是被病魔战胜。

      “你到底为什么救我!”宁雅对着臧水水的背影喊,这是七年来她最想问的问题。

      七年,她在这个地方呆了那么久,除了偶尔在和哥哥视频通话时会在摄影机画面里看到臧水水,她们甚至没有过任何交集,即便是以前仅有的两次,无一例外都是以矛盾开始,以冲突结束,她完全没有理由帮助自己。

      臧水水扭头,像马戏表演者听见了场外观众配合的欢呼一样热血沸腾,她似乎早就想和别人分享这个答案,顿时绽放出兴奋的笑容,那笑容给宁雅一种耳边猛甩着皮鞭的畏惧感:“我欣赏你,因为你差点就要了陈施的命。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的确和陈施很好,我说的是,我喜欢你对陈施的那股子狠劲,恨不得同归于尽的狠劲。我特别喜欢。现在太多人做什么事情都畏首畏尾,一点都不痛快,你可以不顾一切,不在乎任何结果的拼死一搏,在我眼里,就是最棒的。”

      变态口中要想撬出什么正常逻辑,几乎是不可能的。宁雅的眼神充满怜悯。

      臧水水知道宁雅没有接受到自己的喜悦,遗憾地丢下一句便又要离去:“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陈施。”

      羡慕什么。羡慕有个人时时惦记着把你杀死吗?

      门被推开,踏出地下室的臧水水半个身子落入了黑暗中,她没有转头,只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句。“对了,修正一下。”

      “我从来没有拘禁过你。”眼看着裙子也投入黑暗中,那红梅像被月夜的浓雾盖住,“这个木门是上不了锁的,这七年里,是你自己画地为牢,不愿离开。”

      宁雅见惯了仆人进进出出,见惯了他人站在一旁服侍自己,一时间,面对这明晃晃空荡荡的地下室,还有些茫然。

      她真的从未尝试过出去。因为那个病,她几乎下意识觉得就应该接受隔离,接受照顾,接受封闭的一切。虽然这本身就是错误的谬论,她甚至把那些站在一旁服务的仆人都当成了监视自己行为的眼线。

      所以她一直没有选择去推开那扇门。

      好像门外关着的是洪水猛兽,如果自己冲动,眼下的平和都会化为乌有。

      是啊,臧水水今天都亲自过来送逐客令了,宁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她从未想要留下自己。

      她被绑着身子,僵硬地看着透明灯泡投映下的自己:这个女人,在七年无所事事的光阴里,皮肤变得更加惨白,身体变得瘦削,眼窝深陷,颧骨隆起,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罩在骷髅上的画皮,对上那空洞的双眼,上面写满了落落难合的怨愤。

      她觉得自己又上当了。

      臧水水那个人渣,并不是不想留下自己,而是在等自己。

      她记得她刚来时,情绪不稳定,臧水水非但没有让人安抚或者镇压自己,而是给了自己一个群。妈的,想到这,宁雅就带着满肚子的恨意,又一次问候了臧水水祖宗十八代数十遍,一个相约与死神会面的群,里面不仅提供了教程方法,还有无知青年们以此为新鲜线下活动,打卡签到参与,可谓群傻荟聚愚蠢至极。所幸那个群活跃没多久,就被公安机构一窝端了。
      她根本不是什么宅心仁厚救人于水火的大好人,她只不过是个想要教育变态的培训师。

      她喜欢用各种刺激的方式处理生死,像表演似的,精心准备着人生大起大落的演出。

      难怪会看中自己,就因为自己曾经驱车要撞死那个混蛋陈施。

      说起来,她宁雅会落到这个下场,都要感谢陈施和臧水水这两个社会毒瘤的倾囊相助,当时宁雅真的恨透了祸害留千年的不平世间,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以牙还牙,以暴制暴,可没曾想,上天会偏袒这群恶人到这个地步。

      坏人可以洗心革面卷土重来,而无辜的受害者独自承担着一切余污与丑恶。

      凭什么?

      真是变态到清新脱俗,荒唐到无可救药。

      正想着,她感觉到身上一松,回过神才发现那位老管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松绑。
      宁雅恨透了臧水水,却从不会把其他的火喷向这个无辜而忠诚的老人。

      臧水水七年不曾踏进过地下室,这个老人却不同,他经常过来看看自己。宁雅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病情发作的最厉害,她难受地躺在床上,脱力地祈祷死亡时,他就坐在自己的床边擦拭着自己的脸。

      毛巾是热的,老人家的眼里也布满了真诚的同情。

      地下室的光永远是通宵达旦地亮,可当时看来,都不如老管家那眼中迷雾的水汽来得晃眼。
      这次,他解开了麻绳,终于开口:“她还是个孩子,原谅她吧。”

      世界上如果真有天平之类的东西,为什么两边放置的东西往往是不等值的呢,宁雅觉得自己就好像被踩在脚下的蚂蚁,蚂蚁因为人类的一脚而落个终身残疾,换来的只是一句“无意之举,切莫在意”。

      宁雅揉着自己的手,坦诚地把感受说出了口:“以前看过一个肥皂剧,里面有一句台词我现在一直觉得很有道理。”她怨毒地看着这个满脸愁容的老人:“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寡言的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把一个透明袋子放在她手心,袋子里面放了很多张卡,泛着光泽的VIP浮雕似的凸起,无声地回答:“警察没用的时候,钱可以解决。”

      “真是嚣张啊,”宁雅看着手心的卡感慨,资本运作下,真是什么罪恶都能用金钱打发。

      “那些人快打到这里来了,”当了多年的管家职业病一般地叮嘱:“小姑娘,拿着这些钱,放下恩怨,好好生活吧。”

      他的嗓子因为年岁而干哑,但语气却认真专注得如同神殿下的教士神甫。

      “放下恩怨?”宁雅觉得这个钱没有这个价值,“黄管家,您为什么觉得,她年纪小就什么错也没有,她给了钱过去的错就可以不作数?”

      她把袋子退还给老人家:“我宁可出去之后被流弹炸死,也不期望对她摇尾乞怜。”

      “这不是她的主意,”老人温和地笑了笑,“是我的一点私心。”

      宁雅怔住,这个面容憔悴的老人的笑容让她想去故去的酒鬼老爹。

      有次他吐了满地,撒完酒疯后,对着自己的骂骂咧咧,突然伸手在自己口袋塞了个东西。

      低头拿出一看,是五十块钱。

      “今天喝酒赚的。”那个酒鬼笑得傻里傻气。“嘘,别让你哥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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