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藏娇》达火叽

4、第 4 章

　　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抹布，想起了从前。

　　那是她高二那年舞台表演时的伴奏练习曲。

　　人生中辉煌的时刻。

　　关在地下室初期，因为自己的病，情绪状态一直不稳定，臧水水虽然不会亲自出现膈应人，但是也会时不时送上刺激人的大礼，诸如衣服之类的日常用品，听那帮仆人说，宁雅的衣服每天都不重样，全是小主人挑选搭配好定制的。

　　在宁雅耳中，她们攀谈语气流露羡慕的样子就好像皇宫里未能入选伺候的婢女，从骨子里透出的谄媚奴性。

　　有一次，臧水水挑了一套演出芭蕾舞裙，还送了一副镣铐。

　　当时的宁雅只觉得她是在羞辱自己碎裂一地的梦想，从没有想过可能还会有别的寓意。
　　她想起了当时陪自己练习时，有人说：“传说这一整套练习曲都是出自一个名不经传的音乐家，后来因为战乱成为亡国囚徒，他在临死之前请求最后为自己弹奏，国王答应了他，于是他就在双手双脚都束缚着镣铐的情况下弹奏自己创作的这么一系列的练习曲，每一首练习曲都有独特炫技性的表演，一共二十四首，一口气演奏完，他的人生就走到了最后，而这个将死之人即便到生命最后一刻，依然没有放弃他最高贵的部分。你跳舞的时候，用这首伴奏，最能体现独舞的魅力。我们这首，就是最后一首，和开头有些部分重复，类似一个大循环”
　　命运也可笑地循环往复着。

　　听痴的宁雅没察觉琴声已止，直到传出争吵声。

　　宁雅第一次听到臧水水失态的声音，她的嗓音高了好几个度，尖锐非常：“你不想离开，就为了守那个人留下的破房子？你这个房子是扛得住炮弹流火的金屋吗？”

　　“小姐，战争一触即发，如果城中有乱民盗贼的话，这留下的一切都会陷入危险，我的使命就是守护老爷留下的财产。”

　　“黄鉴清，他都不要的东西，你那么在乎做什么？即使有匪寇趁乱打劫，你一个风烛残年的孤家老人留下这里除了送死还有什么用。”

　　“小姐，”老管家软了几分，“您说的没错，我从小跟着老爷，老了服侍您，现在年纪大了，我没有家庭，没有子女，除了这座房子无牵无挂。请原谅，我不能离开。”

　　“无牵无挂？不能离开？”臧水水的怒火几乎靠烧到天上，“蠢货！”

　　琴键被轰地敲响，铺天盖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声。

　　偷听了墙角的宁雅心中也生出一丝怜悯，老管家的那句“无牵无挂”对这个流浪在外的孤女似乎也太狠了些，唯一依赖的人告诉她，自己无牵无挂。

　　光听着就觉得爽快！宁雅幸灾乐祸地想。

　　“喂。”

　　背后传来正主冷冰冰的声音。

　　不知何时臧水水已站在自己身后，她难得臭着张脸，用脚踹了踹拿着抹布蹲在地上的宁雅。

　　“陪我去一个地方。”

　　还不等人反应，就拖着人衣领往外扯。

　　“姓臧的，你!”喉咙窒息的宁雅呛着嗓子，你离家出走也不差一口晚饭吃……

　　臧水水是个喜怒不定性情反复的人，她能够一时间怒不可遏，又能够马上春风拂面，最让人
　　捉摸不透的是，她此刻将人拖至斜瓦上，一人一个面包啃得不亦乐乎。

　　屋子里精心准备的晚餐被晾在一边。

　　两人坐在天台顶端的斜瓦上，以宁雅的力气，不是不可能趁人之危给臧水水来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可是，就是越了解了臧水水那种骨子里刻下的怪念头，她越期望她能报复她，她就越不想如她的愿。

　　她说要看风景，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为了看风景。

　　但反正光脚的不怕湿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宁雅也奉陪到底。

　　可惜宁雅猜错了。

　　臧水水真的是为了看风景。

　　从她们那个角度向下望，可以大概看到周围方圆百米的一片土地，这栋楼坐落在郊区，没有城市的繁华，不过现在已然快成为空城的Y市和郊区也没有太多区别，战争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进来，惶恐像巨大的肥皂泡笼住了整个城市，曾经彻夜灯火通明的不夜城被战争覆上了沉痛的阴影，五光十色的泡沫洗去了淤积而成的银铅色的恐惧，在白日里还给毫无希望的人民一个虚假的安宁，可到了夜晚，经不起推敲的平静里漂浮着这座弃城即将被铁蹄践踏未雨绸缪的哭泣，混着夏夜凉风下独有的琐琐屑屑的虫鸣，在无数阴黑潮湿的草丛里，射出无数双对战争仇恨入骨的发绿的眼睛。

　　她们吃完面包没过多久，宁雅她们就看到了所谓的风景——一束白光从门边探了出来，屋里的老管家举着手电筒慢慢走出，在漆黑的外面四处搜寻，向这灰暗的马路无声地左顾右盼。
　　她志得意满，开心得像刚开的水壶，连说话都冒着喜庆的热气：“什么无牵无挂，这老头到底还是放不下我。”

　　宁雅望着他佝偻着身子屈身寻觅的样子：“他年纪这么大了，这个时候你让他一个人出去找你，万一他中途碰到恶人怎么办。”

　　“那关我什么事？”臧水水不足介怀地投以一个微笑，“是我叫他找我的吗？他不听我的话，被恶人遇上了也是活该。”

　　不可理喻。

　　宁雅重新把“话不投机半句多”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老管家的背影越来越小，远远看上去，就像被橡皮擦模糊脱色的残稿。

　　“他之所以那么重视我，”臧水水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过来，“是因为他以为我是富商老爷的女儿，是这个家的合法继承者。”

　　“想不到吧。”臧水水像给幼稚园的小孩给伙伴炫耀糖果，她故意缓慢地拆着糖纸，眼睛却盯着他们专注期待的样子，“我并不是这家人的亲生女儿，我代孕的小姨命不好，突然早产，带着她的孩子在家里离世，我妈怕那家人找上麻烦，就拿刚出生的我来补上，亲子鉴定的样本就拿那个死胎来代替浑水摸鱼。

　　“那老先生见我是个女孩，就没把我当回事，只是每个月打发一笔钱作为对小姨付出的一点补偿。可即使是这样，我们家人就好像如得至宝。我们全家人都知道，我是那个换太子的狸猫，冒名顶替的公主，名不副实的便宜贵人。我就是他们为了钱换取幸福的祭品。”

　　“我两岁的时候出过意外，”她的眼睛平淡无波，“人人都以为是我小姑姑忘性，把钥匙落在车里，害得我差点在车里窒息，那是我第一次的冒险，我要给自己一个成全。”

　　“可是我却被人救下了，我恨透了他，可是，却必须要感谢那个恩人，帮他做事，就像我恨透了这个虚假的身份，却为了富贵荣华不得不叫那个陌生的老头爸爸。”她仰起头，眼球上投下的月光没成形便被天上的乌云挡去，“我恨透了陈施。”

　　“所以，你救我，是因为我做了你最想的事？”

　　“是。”臧水水瞥了她一眼，沉沉地望着宁雅，好似深海之下，沉着许多捞不起来的不堪之物。

　　“我厌倦了受制于人的生活，”她的笑容充满明显的恶意，“所以你的不幸，也是我的第一次尝试。”

　　宁雅沉默了很久，最后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梳理：“你帮陈施做事，却超出了行动范围，最后导致陈施被我打击报复。这么说来，倒是你厉害。”

　　“不见得。我不是还救了你吗。”臧水水双手交叠枕于脑后，慢慢地躺下：“你现在拖油瓶一般地坐在我面前，就是我计划里最大的败笔。”

　　和臧水水相处久了，人也被磨的没有脾气。

　　这个人说话没一句实话，让人一时间无法马上厘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她如果不在乎老管家的想法，为什么还要拉自己一起，给老管家一种两人同时不见至少保证安全的信号。她要是不想救自己，为什么要耗费七年的时间投入大量的药物治疗精力，时常给自己和哥哥联系的机会，给他一个无谓的希望。

　　“你今天弹的练习曲，叫什么名字？”宁雅突然问。

　　臧水水深深看了一眼，半响才凉凉地回一句：“既然知道是练习曲，还问什么名字。”

　　“那首很像我以前表演的伴奏。”

　　“嗯，确实是那首。”臧水水平静回答。

　　宁雅忍不住侧身:“你看过我演出？”

　　这一简短地质问让她思绪越发觉得有些零乱，这个人，连还未交集前的演出表演都看过，那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了解自己，安排现在的计划，如果不是战乱，她原本打算对自己做什么。

　　她的质问没有得到回答，臧水水面无表情地把她凑近的身子：“离我远点，我不想被你传染。”

　　“飞沫是不可能传染的。”宁雅皱眉后退，马上发现她在转移话题：“你看过我演出，对不对？”

　　“对，”臧水水懒得反驳，“你表演很好看，地球上所有人都看过，行了吧。”

　　“你！”

　　她扭头不经意地建议：“等把你送到你哥安全区那边，你或许可以去那里当个文艺兵，重新开始你的舞蹈演出生涯。”

　　心思细腻的她注意到宁雅暗淡了几分的脸色:“你放心，你的病只要有药物控制，是可以和常人一样正常生活的，所需要的药品你哥哥那里已经准备齐全了，够你吃两辈子了。”

　　宁雅咬了咬唇，高额的医疗费用绝对不是平常人支付得起。

　　“我不相信你突然想做大善人，告诉我你的目的。”她硬邦邦地说。

　　臧水水不在意她那棒槌一般的口吻，只是平淡地望着透着一股驼红色的夜幕，上面零星地跳动着几颗无人关注渺小的星星。

　　开战以来，时时关注新闻，为自己生命捏着汗的人们蝼蚁般的生活，还有谁会去多在乎上空几万里遥不可及的外物。

　　“目的啊，”她微分上下唇，眼睛注视着那微弱的星点，“那你唱首歌来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