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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沈樊不喜欢旅行,他对去看别人,和别处的生活没有兴趣。

      连续乘机十几小时,向北或向东,绕过积雪的荒原或无边海洋,穿梭在拼接的陆地之间。除非迫不得已,沈樊总是远离拥挤的人群。

      他谢绝艺术机构的演讲邀请,和一些奖项的授予,除非主办方愿意把奖杯邮寄给他。

      二十四岁的沈樊,有一些耀眼的头衔,每个都含金量十足。

      他用勤勉的姿态站在高处,就算脾气有点古怪,也没有给他带来非难,反而被崇拜者津津乐道,甚至让许多年青艺术家争相效仿。

      只有一些特别的事,能让沈樊走进人群。

      这是七月的第二天,沈樊开车赶往一个连卫星地图也没有标注出的地方,做一件特别的事:为绘制于一千多年前的屿东三岛古寺壁画做保护鉴定。

      夏日茂密的山林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染湿,覆盖着和天空一样的灰色,没有尽头的S形山路像神灵用指尖划出的深邃迷宫,不停晃动的雨刮器如同催眠大师,试图一点一点地刮去沈樊沉静的意志。

      三点五十分,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张习瑞’的名字,沈樊用耳机接通,回答他关于路程的询问。

      电话里的张习瑞有点低声下气,因为工作上出现的意外,张习瑞目前还滞留在宁北市,不能和沈樊同行。

      听说因为下雨路滑,沈樊还要再开两个小时才能到仙浦镇,张习瑞马上表示出各种关心,略显谄媚。

      “行吧,就这样。”

      沈樊挂断电话,慢慢转过一个急弯。

      五点零五分,沈樊踩下刹车,透过车前玻璃看着不远处的路面。

      一棵直径四十厘米左右的大树带着岩石,泥土横倒在路上,应该是雨水浸泡引起的山体坍塌。

      沈樊打开车门走过去,从不同角度估量车子通过的可能。结果是没有可能。

      回到车边,沈樊拨通路政救援电话,对方的回答却不能满足他的希望。

      根据路面阻塞的情况,沈樊提出需要一辆十吨吊车,一辆小型挖掘机和四个携带工具的工人,在半个小时之内到达现场,所有的费用由他承担。

      接线小姐表示她没有派遣车辆的权利,建议沈樊原路返回,等待最近的市政派专人修复,时间大约在一到三天之间。

      结束通话后,沈樊面无表情地打开越野车的后备箱,整理好必要的东西放进背包,然后把车停在不影响交通的路边,开始徒步走完剩下的二十公里。
      -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天黑后,落在屋顶上的雨滴变得又密又急,忽然响起的雷声和闪电,让坐在旅馆前厅里的夏茳有点担心。

      这间‘崖边旅馆’其实不算真正的旅馆,是夏茳的家。

      几年前,夏茳的妈妈徐静春忽然冒出灵感,把这栋老屋的阁楼改成面积不大的三个房间,为来屿岛的零星游客提供食宿服务。

      虽然说起来是在经营旅馆,不过是夏茳不在的时候,徐静春打发寂寞的消遣。

      暑假,夏茳回家后听徐静春说:有人预订了全部房间,要住整整一个月。预订房间的‘张先生’已经将全部房款外加30%的服务费,一次性汇入徐静春的账户。

      徐静春是那种‘如果看谁很顺眼,贴钱也愿意和对方结交’的爽快人。为了让信任她的张先生满意,徐静春给客房更换了新床垫,新窗帘,新柜子和新液晶电视。

      优质的客人会带来更多优质的客人,徐静春非常肯定这一点。

      今天早上,徐静春又收拾了一遍屋子,由夏茳爷爷五十年前建造的老宅现在闪闪发亮,温暖可爱如刚出炉的抹茶蛋糕。

      可是,该来的人还没有来。

      夏茳窝在桌边的藤椅上看资料书,雨点声在空气中弱弱回响。忽然,她被窗外闪过的一道光束吸引,等再认真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发现。

      夏茳把目光转向墙上的老式挂钟,四方形的木头钟盒里,银色圆摆在温柔地左右晃动,已经快十一点了。

      夏茳揉揉眼睛,合上书站起来。她身材高挑,穿着简单的白T和浅色牛仔裤,天生微卷的头发扎成两只丸子,是一见就让人心里发软的可爱女孩。

      夏茳光着脚走到门口,看着细密的雨丝随着风势飘进门前的走廊,打湿了台阶的边缘。

      就在这时,那道刺眼的亮光又从雨幕中冒出来,非常地清晰,就在往夏茳家来的小路上,是某人手里的远光电筒。

      夏茳打开院子里的灯。在手电的光束和路灯的共同照耀下,身穿黑色防水外套,背着行李包的沈樊从黑暗中脱离出高大的轮廓,离夏茳越来越近,像一尊刚从水里捞起的神像,喘着鼻息停在她面前。

      “你是张先生吗?……请等一下。”

      夏茳转身跑进客厅旁边的浴室里,抱着两条浴巾回来送给沈樊。

      沈樊犹豫几秒,放下行李,接过浴巾时脱掉外套的帽子,把脸埋进浴巾里。

      夏茳看见水滴从他身上不停滴落,沈樊用修长匀称的手指擦拭湿润的黑发,偶尔从白色浴巾里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

      夏茳好奇地看着沈樊,发现他的眼睛和鼻子非常好看,线条利落有型,在沉默,不经意的神情里依然光彩闪动。

      然后,夏茳又发现他的眉毛和嘴唇也同样好看,温和又有点懒散。

      从不停揉动的浴巾里发现一个陌生人的样子,像考验快速记忆的游戏。夏茳还没有失去兴趣,沈樊忽然停下了。

      透过垂在眼前的湿发,沈樊没有防备地看见女孩在逆光中模糊的脸,他马上移开视线,把湿透的浴巾搭在走廊外侧的栏杆上。

      突然的对视,也让夏茳有点紧张,只好继续业务生疏地完成接待任务:“张先生,我妈睡得早,所以让我等你。你饿吗?冰箱里有做好的饭菜。”

      沈樊低头捡起地上的背包, “不用,房间在哪里?”

      “我带你去。”

      夏茳往后让开,沈樊拎着背包,脱掉沾满泥浆的登山鞋,光着脚迈进铺着小块细条木地板的屋子里。

      夏茳和陌生男人相处的经验不多,而徐静春嘱咐她:要好好照顾张先生。

      怎么好好照顾呢?

      夏茳觉得,让客人觉得像在自己家一样,应该是最好的照顾。

      上楼的时候,夏茳尽量亲近地说:“张先生,我爸是地质队员,很久才回来一次,家里只有我和我妈。我妈住在客厅后面,我的房间在……”

      夏茳觉得不对,好像没有必要告诉他…她的事。夏茳静静地关上嘴,后面的沈樊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阁楼上的空间有限,对于中等身高的客人没有妨碍,沈樊站在那儿明显有点不适合,如果他抬起手臂,就能摸到撑起整栋房子的巨大木梁。

      夏茳打开最近的一间客房门,“张先生,房间都是一样的,你可以随便住。”

      沈樊仰头仔细看着那根一抱粗的深红茶色房梁,然后从夏茳身边走过去,关上门。

      夏茳好像从门缝间听到一句谢谢。

      呼,夏茳拉着自己的手,吐出心里说不清的情绪,慢慢走下楼梯,关掉灯。

      现在,她可以回顾整个过程。

      徐静春告诉夏茳:张先生人很好,在电话里沟通时总是很客气。

      可是夏茳觉得这位张先生并不客气,他没有笑过,加上夏茳没听清的那句‘谢谢’,一共才说了……十个字。

      奇怪的是,如果张先生把车停在前面的路口,走过来应该不会淋得那么湿,鞋也不会那么脏,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回到楼下的房间里,夏茳关好门,打开灯。和沈樊短暂的接触让她情绪紧绷,毫无睡意,夏茳忽然想起沈樊从浴巾里露出的脸。

      她笑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素描本和铅笔,耐心地画一张半身像。

      在夏茳‘歪曲’的描绘中,头上裹着浴巾的沈樊有点傻,有点萌,像只刚睡醒的橘猫。

      桌上的台钟静静走过零点。

      夏茳听到一阵奇怪的摩擦声,‘嘶,嘶……’在她头顶上,正好是沈樊住的房间。

      夏茳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又传来了其他轻微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挪动什么东西。

      要不要去看看?夏茳难以决定。

      声音都消失后,她悄悄走上楼,看见客房外面堆满了东西。

      整张床和床垫,衣架,柜子,桌子,电视机……客房里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被搬出来了,像乐高积木般严丝合缝地搭在一起。

      从小学画的夏茳还从沈樊的搭建中,看出了完整的设计和美感。
      ……
      总不是半夜手痒,才这么干的吧?

      他是不是疯了?夏茳愣在那里,无法理解‘张先生’的意思。难道,是母亲大人的品味被嫌弃了?

      夏茳慢慢走过去,从桌子上抱起徐静春亲手做的拼布绣花被子和枕头。

      夏茳抱着被子往楼下走,闻到被子上徐静春爱用的香皂味道,这些新做的被子是徐静春亲手洗过的,高高地晒在院子里的阳光下面。

      竟然有这种怪人。

      夏茳仿佛不慎窥探到歪曲,异形的灵魂。

      震惊减弱后,夏茳开始担心:如果母亲大人明天知道‘好人张先生’宁愿睡在地上,也不想用她买的新家具,会不会气得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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