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没有感情的菠萝头

2、02

　　02

　　乔安是在路口看见郑秀华的。她原本想叫住她，却转念一想，决定给郑秀华一个惊喜，于是一路悄悄地跟着。直到她站在了自家门口，突然就呆了。

　　她仔细确认了一下门牌号，又看了一眼被茶杯砸凹一点的大门，心里凉了半截。

　　是自己家，没错。

　　郑秀华表现出了不同于以往的热情，把着大门等女儿进来：“哟，安安回来啦，正好，打个招呼吧，这是你弟弟。”

　　那个被称之为弟弟的孩子倒是不卑不亢，他对着乔安眨眨眼，睫毛忽闪忽闪的。

　　乔安上下扫了一眼这个小萝卜头，觉得有些滑稽。

　　这一天还是来了。

　　乔安笑了，伸手，轻易拨开站在门口的小萝卜头，偏偏脑袋，向自己的郑秀华嘲讽道：“你倒是高兴的起来。”

　　郑秀华笑容微僵：“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边琢磨着女儿的态度，边扶住乔生的肩膀，微微施力，将他带动几步，“生生，到客厅去吧。”

　　乔生对自己的新名字还不太熟悉，愣了一下，抬脚进屋。

　　郑秀华亲切的样子落在乔安眼里格外刺眼，她的一只脚俨然踏在了台阶上道：“我去换衣服。”
　　这一换，就是小半个小时。

　　郑秀华等得急，探着身子朝楼上大喊：“安安，收拾好了就出来吧，妈妈有话跟你说。”

　　乔安道：“知道啦……”啦这个字拖了很长的音。

　　初来乍到，乔生不敢做太大的动作，维持同一个姿势，耷拉着脑袋放空。

　　郑秀华招呼他：“坐啊。”

　　乔生犹豫了一下，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郑秀华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又道：“坐在妈妈这边吧。”

　　于是他又走过去，不太自在地坐在距离郑秀华半米外的地方。

　　乔安从楼下下来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了底，这孩子还是比较老实的。

　　但这不妨碍她明知故问，“妈，什么事儿啊。”

　　郑秀华道：“他是你弟弟，叫乔生。”

　　乔安脚一抬，翘起一个二郎腿，“弟弟？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弟了？”

　　郑秀华有些难堪，声音弱了下来，恳求似的道：“安安……”

　　乔安知道，她那个病死了的哥哥也叫“乔生”。

　　哥哥病死后，家里所有关于他的照片和衣物都被乔国良烧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家里居然再也找不到他的生活过的痕迹。

　　乔国良说，这个家里必须有一个儿子。可是第二年，乔安出生了。

　　据说父亲乔国良和奶奶问医生的第一句话就是，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样的家庭见得多了，医生倒也见怪不怪，于是他摘下口罩，十分平静的告诉他们，生的是一个健康的女孩。

　　乔国良的脸一下子黑了，奶奶更是当场离开。

　　乔安成了一颗灾星，乔家上下闹翻了天。

　　人们常道人生世事无常，却不言命由天定。

　　乔安自小就知道，虽说乔家富裕，可这家产不是她的，她甚至打出生起就爹不亲娘不爱，受到乔家老老少少的唾弃。

　　可郑秀华生乔安时是早产，身体大伤，已经再也不能生育。

　　这些年来，为了得到一个叫“乔生”的孩子，天知道郑秀华吃了多少苦作出了多大的让步。

　　想到这里，乔安妥协了。

　　乔安问：“我爸呢？”

　　郑秀文起身，从架子上的茶叶桶里抓了几把茶叶，轻嗅着茶香，“天这么冷，生生又跟着忙了一天，怕孩子着凉了，就先带他回来了，你爸还在那里办手续，待会才能回来。”

　　茶叶入茶壶，极小声的“刺啦”一下。

　　“噢……”

　　乔安垂眼，再次看向乔生，“你多大了？”

　　乔生下意识地要咬嘴唇：“十二。”

　　乔安冷笑，“都十二岁了，怎么还长得这么矮？”

　　郑秀华倒好茶水，白她一眼，“你大他了两岁，怎么也不高。”

　　乔安忽然就变了脸，“瞧瞧，这才刚来我就失宠了。”

　　说这话时，她是盯着乔生看的。

　　乔生低下头，不敢看她。

　　就这么一个低头的动作，从乔安的视线来看就已然遮住了乔生的眼睛。

　　半遮半掩最为致命。

　　乔安心想，要是这小子回骂一句和她打起来，那她还能和他较量较量。可现在他一声不吭，就这么双腿并拢乖巧地坐着，甚至不敢多占一点沙发。再加上他这副好皮相，让人看了心疼。

　　这孩子日后怕是个红颜祸水。

　　乔安不吃这一套，将满满的茶水一饮而尽，并十分彪悍地用手背擦去嘴巴上的水渍。

　　“你在哪个中学念书？”

　　“延安三中。”

　　乔安眉毛一挑，“一个学校啊。”

　　乔生不知道该回她什么，于是“嗯”了一声。

　　乔安起了兴致，“叫声姐姐听听。”

　　乔生终于抬头看向她，万分乖顺：“姐姐。”

　　郑秀华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里犯嘀咕，本以为女儿对乔生会很抵触，现在看来，这情况比预想中的好的多。

　　她在心里叹气，难为这孩子这么懂事了。

　　午间，乔国良到家。

　　郑秀华放下择了一半的菜，简单冲洗了一遍双手，擦净，从厨房走出来。

　　她接过他的西装外套，将外套搭在衣帽架上，“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乔国良松了松领带，不悦道：“怎么还没做好饭，不是说了不必等我了吗？”

　　郑秀华为难道：“我也是刚回来。”

　　乔国良道：“怎么什么都指望不上你。”

　　郑秀华不言，脸色苍白。她原地呆了几秒，还是回到了厨房。

　　乔国良转身，一眼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乔生，脸上挂满微笑，“生生啊，新房间看了吗？”

　　乔生道：“看了，我很喜欢。”

　　乔国良念叨着，“那就好。”说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又“哎”了一声。他扬起两本习册，正眼瞧向女儿，“又把书乱放！”

　　书本“哗啦”飞到天上，又急速坠落，书页向下散在地上。

　　乔安“靠”了一声，从沙发上弹起来。

　　乔国良瞪大眼睛，吃人似的道：“你刚刚说什么？”

　　乔安意识到是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口头禅，也不回答父亲，干脆不吱声，弯腰拿起书来就要往楼上跑。

　　乔生看到乔安踮脚小跑着，身体划出灵巧的弧度。她不过跑了几步，发丝就从耳后散开，落在脸颊上，她甩甩脑袋，额前过长的刘海又扎到眼里去。

　　不知怎么的，乔生忽的就笑了。

　　乔国良还在她身后大骂：“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郑秀华闻声从厨房探探头，刚巧看到女儿匆忙跑到楼上的场景，她顺手端来一盘菜，“这又是怎么了？”

　　乔国良食指用力点着桌子，敲出很大的声音来，“还不是你惯的！”

　　郑秀华不再多问，安抚他的情绪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快别生气了。”

　　乔国良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乔生，只好暗自愤愤地咬牙。

　　当天晚上，乔安没再下楼吃饭。饭后，郑秀华敲开了乔安的房门。

　　乔安饿的前胸贴后背，原以为郑秀华是来给自己送饭的，谁知开门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明天，你和生生一起去上学吧。”

　　乔安后退几步坐回床上，一口拒绝，“凭什么要我和他一起，路上还多个累赘，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多睡会儿觉。”

　　郑秀华叹了口气，坐到女儿的身边：“安安，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

　　乔安很想问母亲，什么叫懂事。顺随大人的意思就叫懂事，违背他们的意思就叫不懂事吗？

　　可她知道，如果她问出口，一定会得出“白养了你这么大，就会顶嘴”这个结论。

　　乔安用力抓抓脑袋，头发乱成一团，“我去洗手间。”

　　郑秀华怪道：“一跟你说正经事你就去洗手间！”

　　乔安背对着母亲摆摆手，拖着鞋子，大咧咧地向门外走去，“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我和他一块儿去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