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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这一场浩劫,就像一场总不会结束的噩梦一样,痴缠着魏无羡江澄和江厌离。魏无羡是在屠杀莲花坞的第二晚回了莲花坞,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顿然失去了云梦温心湿润的暖意。他在莲花坞不远处等待着前去救江澄的温宁,他望着府门下那盏被风曳得晃晃悠悠,渐渐熄灭的灯笼,眼睛不觉含泪。

      黑沉沉的夜,月色惨淡,月光下只见重重温氏护卫将莲花坞围守成一个铁桶,四下只能听见府中众人欢声庆祝的祝酒声,和觥筹相碰的响声。

      魏无羡心底漫起深深自责和愧意,他神色灰败黯然,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死换江枫眠和虞紫鸢的生,多希望被抓住的是自己,而不是江澄,他多希望自己那时可以坚持找寻萧如拭的踪迹,如果不是自己,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那盏灯笼里的烛火一点点暗下去,最后才茫茫夜色中熄灭了。

      魏无羡还在望着莲花坞愣神,温宁已将昏迷不醒的江澄带了出来,还把紫电也一并交给他,温宁找人将江氏夫妇的遗体带出来好好安葬,劝他到夷陵监察寮投奔温情。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了。

      魏无羡和温宁带着江澄与江厌离汇合,四人一起来到夷陵的监察寮。温情给昏迷不醒的江澄诊治,发觉他体内竟然没有金丹了,显然,是号称化丹手的温逐流化掉了江澄修炼的金丹,使江澄灵力溃散,从此永不能结丹,只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魏无羡知道,江澄没了金丹,会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魏无羡向温情要了许多医书古籍来翻阅,他日日夜夜沉浸其中,期望能找到医治江澄的办法。熬了许多个日夜,他终于找到了医治江澄的办法。

      “你疯了?”温情疏秀的双眉挑起,震惊到无以复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魏无羡摇摇头,却有着清醒无比的坚定眼神,“江澄和我不同,我没了金丹还能修别的,江澄没了金丹,还不如杀了他。”他笑意迟迟,苦涩极致,“只有你能帮我了。”

      温情轻轻摇首,“没了金丹,你就是废人了,这样大的代价,值得么?”

      魏无羡轻笑几声,目光哀伤如迷雾,“就算我还江氏一份恩情吧。”他睁着眼眸仰头仰天,郁然长叹,“你且说来,有几分把握。”

      “五分。”温情不觉皱了皱眉头,长吁一声。

      “好,五分也好。”魏无羡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释然地点点头。

      温情偏头望了望满脸悲伤的魏无羡,握紧了手指,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听阿宁说,江宗主和江夫人的后事已经处理妥了,你也该振作起来了。”

      一阵凉风拂上了眼角,带了湿意,魏无羡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他低头搅弄着腰间穗子,一滴泪潸然地落在指上,“如果萧姑娘在,就好了,她奏的那曲伶仃谣,仿佛真的有治愈人心的奇效。”

      温情默然叹息,唏嘘道:“温氏对萧姑娘的死三缄其口,就连伺候过的侍女都一并灭了口。而澶渊和云梦一样,被温氏大肆杀戮,萧宗主领着仅存的门生躲了起来,还没有露面。”她顿一顿,沉声道,“沉微姑娘曾寻我帮忙掘了萧姑娘的棺材,里面没有尸首。”

      听到这些,魏无羡多少能够联想到什么了,隐忍的怒意皆布于脸上,他垂下脸,目光滞在自己鞋面上,“尸首...都没有么。”

      温氏摇摇头,不觉深吸一口凉气,“棺材里有萧姑娘那把被割断了弦的曲颈琵琶,一个妆奁,还有她的碧落。”她无奈地舒了口气,语气沉重,“我悄悄向一个守门的小喽啰打听,当时萧姑娘为报仇给温晁下了金蚕蛊,被软禁了起来,而后王灵娇趁温晁不在,对她下了狠手。来殓尸的人说,覆脸的白布全都染红了,那张脸都被划花了。”

      魏无羡的神情渐渐平和,额头的青筋却猛地跳了一跳,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目光却如冷箭,他将把玩在掌间的穗子重重垂下,轻飘飘说了句,“温晁,王灵娇,必须死。”

      魏无羡同江澄说,自称有办法找到可以替他重新结丹的抱山散人,一直郁郁寡欢的江澄这才打起精神,也愿意下床吃饭了。而魏无羡也计划将江厌离托付给宋岚,将她送往兰陵,与蓝忘机等人回合。

      后顾之忧全然解决后,魏无羡才算真的轻松释然了。

      深山树林葱茏,过山风清凉拂过,魏无羡坐在山崖边上,斜倚着身子,不由得回忆起小时候初到莲花坞的情景。温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微眯了双眼,轻轻笑道:“你也是心大,还有心思赏风景。”

      魏无羡剑眉一挑,难得露出顽皮笑意,“这剖丹啊,就跟在鬼门关里走一遭一样,我得饱览下山间绝色,才肯安心上路啊。”

      温情望着魏无羡略显沧桑憔悴背影,不忍心疼起来,缓缓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为什么后悔?”魏无羡苍白嗤笑,回首望了眼被温情药晕过去的江澄,他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我魏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江澄了,不能食言。”

      温情掀开覆面的斗笠,行至他身边,将一颗药丸给他,“剖丹得完全保持清醒着,如同剜心割肉一般,这药能够缓解一点你的痛楚。”

      魏无羡欣然接过,立马便吞下了,他拍拍掌心的尘灰,站了起来,“行,开始吧。”

      温情和温宁为二人僻了一处雨棚来,剖丹需要很长的时间,期间魏无羡必须保持清醒,否则会有化丹的风险。魏无羡神色平静,望着平躺在自己身侧的江澄,释然一笑后便也随之躺下了。

      温情再次问了一次,“魏无羡,你确定不会后悔么?”

      “不后悔。”

      得到魏无羡肯定回答后,温情便开始施剖丹术,就在一瞬间,魏无羡浑身急剧疼痛了起来,似是要将人撕碎一般,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紧咬的牙齿咯咯地发颤。不过一盏茶时间,涔涔冷汗蔓延,身上全是湿的,只觉关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

      温宁站在他身侧,不时举袖替他擦拭额间腻汗,看着魏无羡煎熬在剧痛中实在心有不忍。慢慢地,痛感开始吞噬魏无羡的神智,身上力气也用尽了,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想沉沉地晕睡过去,他的手死死抓住木板,拧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突然只觉一阵强光刺眼,白寥寥的天光慢慢笼罩下来,彻底淹没了他眼前的光景。

      又是一个冗长的梦。

      他仿佛置身在一座悬空在山间的阁楼里,站在门外木砌上眺望下去,下面一片湖泊,如同卧在山脚下的一块碧色玉石,偶有浮岚弥漫,就似漂浮在苍穹间一般,浮玉谷便是因此得名的。

      铮铮清音从不远处飘来,琵琶声被山风送来,婉转悦耳,仿佛山间溪流汩汩,萦绕在浮玉谷之中。魏无羡寻声步上木砌,琵琶声愈发清晰入耳,却迟迟未见弹琵琶的人。

      山雨欲来,氤氲水汽的风飒飒扑来,倾盆雨声中,隐约听的那声琵琶悠悠不绝,魏无羡神往之心滚滚而上,疾步往阁楼上跑,上至阁楼最顶层时,他站在楼梯旁,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玉色襦裙,梳着精致发髻的女子,手捧着琵琶站在一片烟雨蒙蒙之后。

      魏无羡正想上前握住她肩膀上,一只手愣在了空中,他想起上次梦魇中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女子,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踌躇良久,他终究没有下决心。

      而那琵琶女子似乎察觉身后动静,蓦然回首转身望向身后之人,不同于上回梦魇般触目惊心,眼前的女子白衣胜雪,衣衫蹁跹,修长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浸在春水中的眼眸,似谪仙一般的风姿容色,如姣花照水,只一眼便叫人难忘。

      山雨升腾起一层白色的雾气,却模糊不了眼前人的容颜,魏无羡定定地望着她,眼中固定住她娉婷生花的身影,多情的少年郎眼中第一次出现如此无尽的刻骨柔情,他脸上皆是喜悦,激动道:“萧姑娘....”

      萧如拭微微愕然,双翠蹙起,稍退后半步,嗫喏道:“你是....”

      他脸上的悦色稍瞬即逝,流转的眸光渐渐暗淡,“你...不记得我?”

      她轻轻摇摇头,眼波流转,打量着魏无羡。

      魏无羡收敛起失望的神色,心下怅然:是啊,她如今身在黄泉,魂魄灵识早过了奈何桥,又怎么可能记得起自己呢?他拱手朝她行礼,认真而郑重道:“在下云梦江氏魏无羡。”

      “澶渊萧氏萧如拭。”她亦回了礼,转而笑而不语地看向魏无羡,略略思量后,她侧身请他入座,“魏公子坐吧。”

      魏无羡点头,行至蒲团前撩袍入座,他环顾周围,阁中是雅致朴素的装饰,桌案上的山茶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横枝疏影,颇有意境。萧如拭亦抱着琵琶落座在他对面,朱唇启道:“魏公子,喝茶还是喝酒?”

      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茶壶和酒壶上,他看了眼萧如拭,抬手抚摩下巴,苦恼道:“喝茶醒神,还是喝酒吧。”

      萧如拭并未多言,只莞尔一笑,她倒了一杯烧春递给魏无羡,“喝茶醒神,喝酒忘忧,魏公子为何所忧?”

      魏无羡端起那杯酒,痛快饮下,他笑了笑,笑意悲凉而苦涩,顺而他抬眼看向萧如拭,攒起眼中清亮的光,故作轻松道:“兄弟负伤,家门屠尽,就连...知己也惨死他手。”

      萧如拭愣住,半晌后才意识到举止不雅,她收回怔忡的目光,落在怀中的琵琶之上,轻拢慢捻抹复挑着,她不太擅长开解别人,只能奏上一曲以慰他心中忧愁悲伤。

      魏无羡勉强稳住思绪,定定地看着清弹起琵琶的萧如拭,恍惚间,仿佛置身美好过往云烟之中,他望向窗外阴阴山雨,苦笑凝滞于唇角,道:“我曾经遇到一位姑娘,和你一般,乃天下之佳人,喜欢穿一身白衣,走起路来飘飘欲仙,一点都不像入世凡人。”

      他轻轻嗤笑,“一开始,我觉得她是一个不苟言笑,成天绷着脸,还端着雅正架子的木头美人,还爱哭,我平生最怕女人哭了,她哭起来的时候,我心都化了。”

      萧如拭静静听着,不时递以一个温柔眼神。

      “有一次,我和她在栎阳的一处山林里独处了一个晚上,我发现她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原来她会笑,笑起来跟朵小白花似的。”魏无羡也随之漾起一个清甜的笑,他木然地看着萧如拭,出神道,“她也会弹琵琶,特别是那曲伶仃谣,我很喜欢,很喜欢...”

      “后来我知道了,她看似是个金堆玉砌的姑娘,但她过得不快乐,比谁都苦,她被父亲当成巩固地位的工具,当成一件讨好别人的礼物,最向往行侠仗义的她,被家族桎梏着,想要逃,却挣扎的浑身是伤。”魏无羡舒然地叹了叹气,手指轻轻抚摸着纯白花瓣,“现在她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解脱了,快乐了?”

      一曲奏毕,萧如拭将琵琶置放在膝盖上,笑而不语,替他添了一杯酒。“你是可怜她么?”

      “她不需要别人的可怜。”魏无羡摇摇头,“她只是生错了家庭,院门深深,圈了一水芳华,她若做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万水千山,红梅垂杨,她或许能过清平温暖的一生。”

      他又仰头饮尽一杯,苦笑道:“我答应她,要带她去烟雨缠绵的姑苏,藕花盛放的云梦,游青烟袅袅的山林,赏波澄潋滟的湖泊。”泪意徐徐漫上他的眼睛,神色渐渐哀伤,“我还没履行诺言呢,可是她,怎么就,先走了呢。”

      言罢,清泪漫盈于睫了,一滴清晰可闻滴在案几上,溅起微凉的泪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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