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美人一百位》Y岚岚

4、好女孩的一生

　　“妈。”
　　陈角角刚开口，马娇娇的声音已经从话筒那端挤压过来：“角角，我听亲戚说你中了什么大奖？是什么奖？有多少钱？还有你昨天说你交了男朋友？”
　　“算是吧，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儿复杂···”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她中的奖并不是现金，而是一个和正常人一模一样的仿生人男性。
　　果然，还没有讲完，电话那头的妈妈已经惊叫起来：“这怎么能行？你能和机器人结婚吗？——角角，妈妈真的不懂你，你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要嫁给什么仿生人？”
　　她不可置信的感叹半天，又补充说：“你不觉得这很丢人吗？”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陈角角说。
　　“可是这丢我的人！”
　　陈角角暗自叹气：“妈妈，您为什么觉得丢人呢？您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好好恋爱嫁人，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面工作，现在倒好，直接要嫁给机器人了！有你这样的吗？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这件事吗？以后你爸妈怎么做人？”
　　哪怕是马娇娇语气已经是愤怒了，陈角角却还是平静的：“妈妈，你生气你愤怒不是因为我真的做错了事情，而只是你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我没有犯法，我自己赚钱工作养活自己，我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想找到自己想去过的人生，这怎么能是错误呢？妈妈，我没做错事情，您觉得我丢人，是您做错了。”
　　陈角角这些话说的如此平静。或许是因为这些话她想过好久好久了。
　　父母希望儿女去过自己期待的生活，这当然不是错的，但是“希望”不能变成“强迫”。
　　陈角角的人生属于她自己，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陈角角！你以为你的人生真的就这么简单吗？你以为你找机器人恋爱就可以逃避你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吗？你不怕再过几年，你爸妈都老死了，你孤独终老吗？”马娇娇愤怒的说。
　　陈角角擦掉眼睛里的眼泪，就像她从来没有哭过。
　　她温柔而又坚定的说：“妈，你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可怕的吗？”
　　“对我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嫁给一个仿生人，最可怕的也根本不是孤军奋战，不是孤独终老，最可怕的是···你对我描述的那个未来。”
　　她生来是一个人，但总有人告诉她生来就是应该做妻子，做母亲。
　　她有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去成就的事情，可总有人告诉她女性就是应该奉献家庭，她现在的拼搏不过是因为还年轻。
　　前辈告诉她婚姻的辛苦：“好好享受你现在的时候，可以疯可以玩，等你结婚就玩不了啦。”
　　每当她妈妈指责她的时候，无论是什么话题最后总会加上这样一句话：“哎呀，这孩子又懒又馋，小心被以后的婆婆扫地出门。”
　　妈妈的目光那么凌厉和炯炯有神，小时候的陈角角觉得有些许不舒服，却还是会被盯的低下头去。
　　所有人都知道婚姻对女孩子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可所有人都会把小女孩当未来的妻子和母亲去培养。
　　陈角角真的不明白。但她依然渴盼自己的痛苦能够得到理解，她只能尽量清楚明白的去描述那个隐藏在一团黑雾之下的自己的心：“妈妈，我很害怕结婚。不是我不想有一个爱人和一个自己的孩子，而是···有太多事情让我害怕了。”
　　“我担心我没办法继续干我喜欢的事情，我担心我的事业，我的未来，我还得加入另外一个家庭，做别人的儿媳，做别人的妻子，做别人的母亲。”
　　“可是我这一辈子有太多喜欢做的事情，我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我想升职，我想得到别人的尊重，我想继续往前走。”
　　沉默好久，马娇娇叹息一声：“你这孩子，结婚并不一定会让你失去这些啊。你的孩子我可以帮你带，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情啊。”
　　“可是我现在就已经在做我喜欢的事情了。”陈角角微笑着说。
　　“我现在真的很幸福。如果不考虑年龄，将结婚生子这一个选项从我的人生剔除掉，我的未来仍有无限可能。”
　　“我现在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我早就明白我现在的人生正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但“结婚”这个选项会动摇我现在的幸福。而现在···能有和仿生人结婚的机会，就意味着我在婚姻这个制度之中依然有足够的主导权和足够的自由，这是我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妥协“婚姻”和“未来”的机会···”
　　“或者。妈妈，让我换一个问题。在您漫长的人生中，您是否找到了您毕生所爱？您是否成就了您想要的事业，找到了您想要的幸福？或者说，您是否从来不后悔您的选择？”
　　陈角角记得家里一直藏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计算机专业。
　　马娇娇高中毕业以后就结婚了，生下陈角角。为了方便照顾孩子，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放弃、牺牲、坚强、伟大似乎是“母亲”这个词条的关键词，就像那具俗语“女性本弱，为母则刚”一样。这些好像是女性必须具备的美好品质。
　　马娇娇沉默良久，却没有直接回答陈角角的问题，只说：“角角，你妈妈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天天和卖菜的扯皮拉筋争那么一两块钱，每天的生活除了做家务就是看电视剧，你是不是嫌妈妈丢人了？也是因为觉得妈妈丢人，才不想过妈妈的人生？”
　　陈角角默默摇头，但她很快意识到了马娇娇看不到她的回答，于是她说：“不是的，妈妈。我只想知道···您真的就不后悔吗？不是作为妻子，也是作为我的妈妈，就是作为你自己。”
　　马娇娇愣住了。这其实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她也在女儿的问题下短暂回顾了自己的之前的人生。
　　当然，一个女孩并不是天生就是妻子或者母亲，每个女孩子尚未成就的梦想也不一定是成为妻子和母亲。
　　科学家、企业家、作家、画家、历史学家、运动员、诗人、数学家。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同的职业和工种，也一定可以包容下一个小女孩的梦。
　　但所有令人向往的职业和工种要走到尽头都必定需要持续不停的追求和矢志不渝的努力。
　　放弃梦想，停止向上，是因为她怯弱吗？
　　她的一生没有成就她自己的事业，是因为她胆怯吗？是因为她没有天赋吗？是因为她不够努力吗？
　　这些当然是有可能的。
　　但是，原因仅仅是如此吗？
　　那些背后的声音呢？
　　在学校发成绩单的时候。
　　“女孩现在学习好，高中就不行了。”
　　在选择专业的时候。
　　“女孩子干不好程序员的，多辛苦啊，去学文科吧。”
　　在选择工作的时候。
　　“女孩子那么辛苦干嘛，反正是要嫁人的，随便找个轻松的工作就可以了。”
　　在需要升职的时候。
　　“都结婚生小孩啦，重心肯定是要放在家庭上的啊。”
　　她每一次都选了别人眼中对的路。
　　她其实一直兢兢业业，努力向前，过了别人眼中的正常的一生。但没想几十年后，女儿在电话里哭泣着说她不理解自己，让她回顾自己的一生，是否从未后悔。
　　她是一个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好妻子，好母亲。她选择了一条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路。
　　但如果脱离这个身份，作为马娇娇她自己呢？
　　那她又是否后悔呢？
　　马娇娇又沉默了好久，她心里一团乱麻，却只能硬着头皮说：“角角，生你的时候，妈妈也觉得很辛苦。当年真的很辛苦，你爸爸忙着工作，我也要工作，还要带着你做家务，那时候是很难···”
　　“可是，到现在，能有你这样的小孩，妈妈一直都觉得很幸福。为人妻、为人母的确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但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做母亲的都没有后悔过。”
　　最后，她总结道：“角角，你还这么年轻，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你知道...你选这样的路，会面对怎样的指指点点吗？”
　　马娇娇的问题太大了，陈角角只能倔强道：“我或许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我只是想走我认为对的路而已。并且，这是一条我确信自己不会后悔的路。”
　　“角角，其实我不太理解你。我觉得你这孩子真的又蠢又犟，和我年轻的时候有的一拼。”马娇娇的声音僵硬，她显然有些不忿陈角角的的油盐不进。
　　　但是，妈妈总是会输给女儿的。这没有任何道理，但却是事实。
　　因为女儿已经长大了。
　　她的语气又柔和了起来：“但是···如果你坚持的话···当妈妈的这一辈子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幸福吗？”
　　“人永远是为了追求幸福而存在的，追求幸福本身当然不是错。只是···”
　　“对现在的你来说，有很多很多幸福的可能性。但是妈妈已经老了，妈妈唯一的幸福就是你能够幸福。”
　　　像所有不被女儿理解的老母亲一样，她持续碎碎念：“其实···希望你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也不是因为妈妈的面子或者因为别的亲戚的闲言碎语。只是···妈妈曾经也是一个小女孩，知道女孩有多难，年纪越大，你要承受的异样的目光也就越多···妈妈以为对你来说这是一条更加轻松的路。”
　　“但是，角角，你说的是对的。妈妈没有资格代替你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马娇娇抽抽鼻子，瞪了瞪面前摇头晃脑的丈夫，继续说：“爸爸妈妈永远支持你。”
　　她们母女就这样聊了很久，见陈角角迟迟不愿意挂断电话，马娇娇嗤笑一声：“说吧，还有什么事？”
　　“···”
　　“缺钱了？”
　　从某些方面来看，马娇娇可以说是陈角角肚子里的蛔虫。
　　“对。”
　　等到陈角角细细描述以后，马娇娇一反刚才的拒绝态度，反倒心平静气的说：“无论在哪个时代，想要自由恋爱就是要付出一点儿代价的。这30万，你妈妈帮你出。”
　　听到电话那头陈角角的欢呼雀跃，马娇娇淡淡说：“角角，妈妈要告诉你的是，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可以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大多数人甚至连选择伴侣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你真的有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好好选。多少钱妈妈都支持你，哪个妈妈会不愿意为自己小孩的幸福人生付一点儿钱呢？”
　　“你去好好挑，但是如果有任何问题，不要心疼钱，放弃这个机会直接回来，你妈这里有大把的相亲对象。”
　　陈角角知道老妈最喜欢啰嗦，她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于是她及时阻止了马娇娇女士将话题向下延伸：“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妈妈，您尽快转钱过来，我们先不聊啦！”
　　“但是···如果你真的遇到了···”
　　“知道了！妈妈！”
　　马娇娇还准备继续说下去，陈角角已经挂断了电话，电话那端只有一阵又一阵嘟嘟嘟的声音。
　　马娇娇苦笑了一下，挥走了眼前探头探脑的丈夫：“别看了，你女儿已经挂断电话了！”
　　陈友小心翼翼看了看妻子：“娇娇，你要给角角30万？我们户头的存款也不多，咱们不是要去泰国买个小别墅吗？”
　　马娇娇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女儿在外面多吃苦受罪吗？这笔钱不给她，你能安心去泰国？”
　　她又叹了口气，替丈夫扯了扯外翻的衣领：“我们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也够生活。但角角正是最需要用钱的年纪，她有想要的东西，我们也有能力，怎么能不支持她呢？”
　　“那你真的放心角角嫁给一个仿生人吗？”陈友问。
　　马娇娇也长叹一声，看向窗外：“当然不放心。”
　　女儿还小，她还不太明白。“和别人不一样的选择”会是什么样的一条路。选择少有人走的路就是艰难的。
　　但是女儿的决定也对，没人能够替别人去过她的人生。
　　她明白女儿说的不错，可是还是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