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老师 ...
-
生活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比如考试，比如实习。
任何大学的大四学生都必须实习，只是项目上有所区别。权蘅的学校比较特殊，除非特殊情况，所有人的实习都是教育实习。从十月开始，他们要去不同的学校实习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至于去什么学校，全看抽签。
权蘅去了邻区的一个小学。
其实她原本是抽到了一个名牌初中，这个小学是露宁抽到的。但露宁实在不想去小学，说自己马上要考研，没有那么多精力管，权蘅就跟她换了。
小学比起初高中，要多实习半个月，而且虽然小学生作业少也简单，但也更难管——如果不好理解，诸位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就明白了。老师但凡压不住场子，这堂课就会变成萝卜开会。
当然，露宁不想去小学，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外的考量：小学的实习证明没有初高中值钱。她这次考研前途未卜，家庭情况也无法支持她二考。如果失败，她就必须得去工作，那个时候，权蘅抽到的那个名牌初中的证明也就很有用了。
权蘅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露宁的小心思。基本上，由于常年看书，她对于人心的阅读能力已经超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但她假装不知道。
反正去哪儿实习来说对她都一样，她连怼过自己的小李都能帮，露宁当然更可以。
你对人心不能要求太多，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蘅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当然，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肯定还是师妹小许。小许在她的微信列表里，是除了家人之外的唯一长期置顶。
“师姐！！！我给你说哦，win去帮Fritz了！据说他们准备组织一个退役队员的表演赛，到时候Fritz的战队也会第一次亮相！！！我一定要抽到门票！”
“真的吗！”爱屋及乌，权蘅也挺为Fritz高兴的，“到时候我也帮你去抽。”
“那肯定啊！哼哼！——不过师姐你不想看吗？看嘛看嘛，一起去嘛。”继之是一连串的小熊猫打滚表情包，可爱极了。
权蘅正要回复，桌子忽然抖了一下：“小权，等会儿麻烦你改一下这些作业。”负责带她的陆老师将一沓作业放到权蘅的面前，“还有稍后的答疑，也辛苦你了。我下午有点事。”
权蘅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陆老师眼睛一瞥权蘅的手机：“又在玩手机啊？”
“刚回了下信息。”
“咱虽然只是实习，但还是要将这份工作当成正经工作一样对待。不能说因为只是实习，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是吧？”陆老师意有所指地说。
“陆老师您批评的对。我以后一定不这样了。”权蘅站起来，把手机收回抽屉里，语气很是诚恳。
陆老师满意了。她意犹未尽地又训了权蘅一会儿，算是把自己在同事那里的气转嫁得差不多了之后，才放过权蘅：“那你继续工作吧，我先走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微信问我。”不过如果权蘅真的微信问，她就会在第二天辱骂权蘅上下班界限不清晰，打扰她休息，因为上次就是这样的。
权蘅轻轻地点点头。在陆老师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权蘅忽然开口了：“陆老师，今天两个班的作业好像都改过了。这些是给他们额外布置的吗？”
“是啊是啊。”陆老师不耐烦地回过头，“学生不够好，就得加强练。之前不是就让你改过了吗？”
“不好意思啊，我忘了。”
“那这就是你的问题。我很忙，没有空一遍一遍地反复教你。你要是再这样，最后的实□□结，我就真的没办法签名了啊！”
从结果论的角度来说，实□□结就是实习的最终目的，要有这份指导老师签了名的文件，教务才会登分，才会同意你毕业。而且，实习分数的高低，也会与毕业时期各种奖项的评定挂钩。虽说找工作的时候其实根本不看这个，不过用来威胁好学生是够用了。
果然，权蘅赶快就认错了：“陆老师，这次是我错了。您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她说得很温顺，像只逆来顺受的小猫，和她面上的冷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老师也知道这一点。她的这个实习生，虽然看着像个角色，实际就是个好揉捏的玩意儿。使唤她来干活、用她来当出气包，那是再好用不过了。
只是她的脸，确实有点阻碍这种爽感的蔓延。
陆老师在权蘅精致又冷傲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厌恶地移开了：“我走了，你好好改。”
X路小学的老师办公室都是大办公室，一般是同一个年级的老师共用一间办公室，里面放着很多张桌子，桌子之间用三合板隔开，这样方便了公共设备的集中供应，也便于老师们相互沟通。
直到陆老师走出了很远，温婷婷才从三合板后面探出头来。
陆老师过来吩咐工作的时候，正是午饭时分，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人。这个时候，绝大多数老师都去食堂吃饭了；不去食堂的，也已经约着出去下馆子了。X路小学伙食不错，几乎没有老师愿意自备便当。温婷婷之所以会在，也是因为她这两天胃不好，闻着食堂的味道便翻江倒海，便早早地打好了粥，躲到温暖的办公室里慢慢地喝。
没想到便看到了这一幕。
其实要说一点都没想到，也是假的。陆老师是年级副主任，是语文组的，在学校凶名煞煞，对实习生尤其严苛，简直可以说是所过之处万径人踪灭。她是数学组的，跟陆老师八竿子打不着，陆老师看到她，只要心情不好，还是照训不误。权蘅的指导老师就是陆老师，那就更惨了。
自从来到这里做实习，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她就没见过权蘅准时去吃过饭。陆老师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要她做；陆老师横竖看她不顺眼，总有找不完的茬子。作业改太快了叫“不够用心”，作业改太慢了说“做事磨叽”；作业改得刚刚好吧，她就问“你是不是故意卡着时间完成啊，你有什么意见就直说，你这样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反正万事皆可用来辱骂，权蘅做什么都是错的。
又比如上一次陆老师让她去给学校公众号排个版，权蘅前前后后大改了整整十遍，陆老师却怎么也不满意，只说要“精益求精”。第一版说太简单了，第二版又说能不能优雅一点，第三版优雅了，又说不够活泼。好不容易改了，陆老师看了一眼，轻飘飘地说：“哦，我觉得还是一开始的最好。”也就是权蘅包子，怎么都逆来顺受，要是换了她，估计早就疯了。
唉，有的时候人和长相真的是两回事。她怎么都没生过气呢？
她要是能生次气，发个火就好了……这样她也可以和许清知交差了……
如果温婷婷不是这么胆小，敢认真往权蘅那边看一眼，她就会看到宛如地狱的一幕：
一米七八的权蘅梳着一头利落超短发，站在办公桌前面，看着那叠作业。午后的阳光打在她完美的半张脸上，另外半张脸，嘴角却往下诡异地勾着，像是电影中嘴巴裂开的恐怖小丑一样。
但她没有，所以她不知道，权蘅整理好表情之后，从抽屉里拿出手机，随手摁了两下，关掉了后台一直在稳定运转着的录音应用。
“婷婷。”
温婷婷吓了一跳，抬起了头：“权蘅？”
权蘅的声音和她的容貌一样，很好听，但像冰一样，没有一点感情：“你胃好一点了吗？”
温婷婷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回答：“好一点了。谢谢你啊，权蘅。”
“你要我给你带点别的吗？”
“不用啦，我就喝粥就行了。那什么，你快去吧，这个点，再不去，食堂饭就该吃完了。”
权蘅当然知道，她这三天都是靠吃剩饭过活的：“谢谢。”
“权、权蘅！”
在权蘅快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温婷婷终于壮起了胆子，喊住了她。
权蘅回过头。
“没什么，就是想说，你衣服这里好像被什么钩破了。”她指指权蘅的衣角，笑得很夸张。
权蘅礼貌而疏离地道了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还是没敢说啊……
所谓壮起的胆子不过只是一瞬，等到权蘅看向她的时候，她那句到了喉头的“陆老师最近正在和王老师争职称，你去找王老师，把你的遭遇告诉他，说不定日子就能好过点”已经被咽到了不知哪节肠子去了。
……
总不能让她给她出头吧。
她和权蘅又不熟。唯一的联系就在于，小许许清知是她亲师妹，知道他们在一起实习后，就非要她照顾一下权蘅，她实在没法拒绝。
可是陆老师实在是个不好惹的，又总管实习生，到最后她的那纸实习证明，可是需要陆老师附属签名的……
温婷婷当然知道自己这种叫作犬儒。她以前背过古文，孔子就说“见义不为，无勇也”，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可是孔子那句话的前半句是“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温婷婷背得清楚。
作者有话说第6章 陆老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