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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二十四章 商於古道重相见,晔晔紫芝可疗饥。 ...

  •   崇山峻岭中的蓝桥驿,不愧是山清水秀、诗意一般的神仙窟,面对深山老林,长吸一口气,都使人心旷神怡,透心地舒坦。
      随着马车的颠簸,帘子缝隙处吹进丝丝寒风,义方伸手把它压严实了,“这山里好冷啊。”他下意识地说出。
      “这才哪到哪呀!小兄弟你听过韩愈的那句诗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当时的天气才叫真冷啊。”
      “我学过这首诗,好像是韩愈老先生被贬往岭南道潮州做刺史时,路过蓝关遇到大雪受阻,写给他侄孙的。”义方认真地回答道。
      “对呀,这里就是蓝关,蓝田关就是蓝关。想当年刑部侍郎韩愈,上疏《论佛骨表》,劝谏当时狂热于佛事的宪宗皇帝,不要迎接和奉养法门寺的佛指骨,说百姓为了向佛表示虔诚,砍肢割臂者不计其数,献儿献女、倾家荡产、极尽耗费者数以千万计,那些王公士人更是奔走膜拜,搞得乌烟瘴气。结果,忠言逆耳触犯了龙颜,宪宗怒火大发,要处死韩愈,多亏宰相裴度、崔群等为他求情,宪宗皇上才改判他左迁八千里之外的潮州。可怜他的小女儿也病死在路上,又逢大雪困顿在此间,万幸他大哥韩会的孙子韩湘及时赶来,施法术保他一路平安。”
      义方敬佩地看着温庭筠说:“温先生,你真有才,什么都知道。”
      庭筠连晃着脑袋,“不是我,是我们的尚书郎,我看了他的那本《酉阳杂俎》才晓得的。”义方又转向段成式。
      “我也是听我外公讲的,那是裴度前辈亲耳听韩愈自己说的。他那个侄孙韩湘可不是凡人,据说道行很高,能在七日之内使牡丹花按其叔公的要求改变颜色,并且每朵花瓣上面还有‘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句,他能遥知未来,洞察世间。”
      “哦,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位道士来。”义方猛然记起,滕王阁的一幕不觉浮现脑海。
      不经意间车子过了雄伟险峻、气势吞云的蓝田关,翻越一分南北两重天的秦岭,前面便进到商州地界。

      商州,秦岭南麓,丹江源头,北方的粗犷、南国之灵秀相融于一身,是片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土地。
      渡过丹江,江畔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舟船,虽已进入冬日淡季,却也喧哗热闹的很。
      进入砖城就是商州州城(商洛市),放眼望去,真心比不得长安的高楼广厦,雍容华贵,然毕竟是地处秦头楚尾,长安至江南和岭南的交通要道上知名城池,街市上也是店铺林立,商贾聚集。
      正是日悬中天、饥肠辘辘开饭之际,寻得一处较大的铺子,招牌上写着“大云饭庄”。
      拴好马匹车辆,众人熙熙攘攘地走了进去,伙计高声吆喝着,“吃撒里边儿坐。”迎上来殷勤地伺候着,手脚倒还麻利。
      茶水碗筷、压桌小菜转瞬间摆齐了,大盘大碗的菜肴一样样陆续盛上来,看这家厨子的手艺还算过得去。大家没有太多的客套,端杯持箸各自忙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肚子里有底了,这话自然也多了,“伙计,你这店名称为大云,是和那城北金凤山上大云寺有关系吧?”尚书郎刚喝了口酒,饶有兴趣地问着店伙计。
      伙计应声凑过来,满脸陪着笑容地赞道:“官爷,您真灵醒!看您就是个见多识广,学问多地太太。不瞒您说,俄们店主以前是个信佛之人,饭庄取这名字就是讨个吉利。这话只能在这屋里讲,可不敢到外面说去。”众人心领神会地相视浅笑。
      段成式望了望同桌人,慢声细语地讲话,“这商州城北金凤山上有座大庙,是则天皇后下旨修建的,为的是改朝换代当女皇帝。她先找来一本《大云经》说弥勒提前下世,解救众生,暗示冯小宝等人吹捧她就是弥勒转世。然后在两京各州均设一座大云寺,别出心裁地将观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供于一殿,称之三大士殿。后来她儿子中宗继位悉数拆除了,唯有你们这座幸免保存。几年前我还去过,现在好像叫做西岩院啦。”他看了看伙计,充满自信地笑着问道,“我说得对吧?”
      饭庄伙计竖起大拇指赞叹着,“四得,官爷,俄乌达的事您都知道。”
      温庭筠咧嘴笑出声来,扫视四周补充说:“我们尚书郎那是谁?读书为嗜,博学强记,周游天下,矩识渊博,大才之人啊。”大家均是随声附和,对官人是大加赞许。
      “伙计,你过来。”宋威在下手座向伙计点手喊道。“军爷,做撒哩”伙计赶忙走到跟前。
      “你刚端上来的这道菜,是用什么做的呀?这么好吃呢?”
      其他人听他如此说,也纷纷伸出筷子,夹起来细细品尝,都由衷地称赞说:“是好吃,这是什么食材?”
      伙计用手指点,“商芝肉,夹着乌达的荷叶饼吃。”他又职业地卖弄起来,“军爷,这道菜妙就妙在这商芝草上,对,就是您夹的野菜,它还和四皓公有关呢。相传,秦末汉初,天下大乱,有周、吴、崔、唐四位博士,在商洛县之南、丹水之阴的商山隐居,以避秦乱。后来又拒绝了汉王的入仕之请,老死山中。每到断炊绝粮之时,常以此草为食,老乡们为纪念他们便取名为商芝草。这商芝肉俄乌达又叫老汉美,说是常吃它能延年益寿。”
      温庭筠把着箸不错眼珠地听着,见伙计讲完,向那色泽红润的五花蒸肉夹去,把肉夹在荷叶饼间大口嚼着,“真不错呀!质地软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天赐美味啊。”他吮吸着溢出的汤汁,大嚼剩下的饼子,“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累,人不如贫,贱之肆志,乃共入商。”
      段成式打着拍子,“好!商山四皓的《紫芝曲》,美中不足是缺少琴声。普普通通的野蕨菜,因此立万扬名啦。”成式用手指着窗外,“商州真是南北交汇、藏龙卧虎之地呀!历朝历代,人才辈出。远的不说,就说这城东襄王沟杜家村出了个与玄奘大师齐名的释无业国师,都说他有罗汉之相。”
      “这无业和尚与玄奘大师齐名,难道他也千里迢迢去天竺求取过真经?”宋威好奇地问道。
      “那倒没有,天竺他是没去过。”尚书郎回答他。
      “那我看还是唐三藏最厉害,谁人能比跋山涉水去西方拜佛取经的功绩大?”宋威直抒己见。
      “宋将军,此言差矣。据我知道比唐三藏还早,去西方取经的是东晋的法显和尚,他是从海上回来的,要论先后,法显才是第一人啊。”庭筠指出宋威的纰漏。
      段成式不敢苟同地纠正道:“你们说的都不正确,首先佛家把精通佛教圣典中的经、律、论三藏者皆尊为三藏法师,玄奘大师只是杰出中的一位,开创了法相唯识宗。另外,去西方取经的第一人是另有其人,是三国时第一个受戒的汉族僧人朱士行,法号八戒。他只身前往西域于阗国(和田),取得《大品经》。”
      “哦!原来西天取经的第一人是朱八戒呀。还是官爷知识渊博呀。佩服,佩服。”宋威不住地向众人夸赞着。

      “就是这里吧!大云饭庄,看这个店名就想起我们的大云光明寺啦。嗨,全让那个混蛋皇帝给扒了。”店门口呼啦啦进来一行四十多人,为首说话的是个光头大耳的汉子,大嗓门吵嚷不迭,双手舞舞喳喳地比划着,眯缝眼扫视着一切。
      紧随其后的是位脚穿百纳绣花鞋、身材稍矮的小女子,她左手持鉴人铜牌,腰围鹿筋单鞭,身上穿红衣如血似霞,头戴帷帽,帽裙垂至颈肩,四缘网帘上加饰串串珠翠,使得二八妙龄更显得妖娆深邃。
      她环视厅堂笑道:“曹旗主,五奴看啊,你若要是开饭店,菜谱上一准是烧鸡烤羊的。”
      “小圣姑,你说得在理,不过还得加两道菜,红烧皇帝狗头、烟熏道士黑心。”同行的短裳短裙的少女们哄然大笑。
      伙计忙往里边让着,来人在临近的三张桌子坐下,“客爷,来些什么呀?俄乌达有自酿的包谷酒,还有渭城的葡萄酒,您看来哪个?”
      “不喝酒,给我们来些素食。”正首座的这位吩咐道。这汉子瘦高个头,脸上泛着黄,像一只枯树枝上的蚂蚱。
      他对身边的女子说:“隐仙妹子,这次多亏了曹旗主来,把个望仙台烧了个精光,真解气!”
      那女子长得身材匀称,面庞清秀,像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溪,听他说的一番话,频频地点头称是。
      “柳旗主、小圣姑,我们来晚了!接到钟教主的法旨,真是星夜兼程,未敢耽搁,怕你们吃亏,可还是来晚了一步,可惜了那些死难的姐妹。我恨不能把大明宫里的另一座望仙台也统统烧光。”光头恨恨地看了一眼另张桌子,看的是那边就坐的手下背后黑漆漆的铁箱子。
      三名红巾拢头、红衣红裳外穿麻衣的男子,也和旗主深有同感,紧紧地攥住手中的喷筒,浓眉紧锁,义愤填膺。
      柳沧浪在桌下暗扯曹旗主的衣角,低声耳语道:“看到门口那几个乞丐了吗?从丹江渡口就跟着我们,别有用心啊。”
      “我去瞧瞧他们是什么货色。”曹旗主可从来是眼里不揉沙子,好人坏人一看便知,他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看这几个小子就不是好鸟。”
      不大会儿的工夫,他一手掐着一个回来了,往地上重重地一摔,只摔得两个乞丐龇牙咧嘴,连声求饶。
      “说!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干什么?”曹旗主厉声质问着。
      “俄们是好人啊!大哥,您误会啦。”其中一个吊眼梢、身体结实的乞丐望见酒店伙计嚷道,“老袁,你给证实一下,俄们是好人呀,就是个要饭的。”
      伙计急三火四地跑过来打着圆场,“咋咧!这位爷,他们是好人啊,尤其是这位。”一指吊眼梢子,“他叫大孝顺,是俄们本地的名人呢,出了名的大孝子。”
      柳旗主不解地问:“怎么?大孝子成了叫花子啦。”
      伙计苦笑着回答:“说这事可就话长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俄乌达商州城东有个山湾,里面居住着一户有父亲、儿子、孙子三代人。儿子不孝敬,认为老人年老多病,是个累赘。这孙子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总想找机会说服父亲。一天,儿子自制了一副担架,让孙子帮忙,言说抬着爷爷去看病。儿孙俩抬着爷爷,来到丫环崖畔歇息时,儿子对孙子悄悄耳语,要将爷爷同担架一起从陡崖上撂下去,落个零干。这时孙子以为机会已到,便不慌不忙地说‘不,爹爹。这副担架是些作的,不能撂,等将来你也走不动时,俄还要用它抬你呢’。儿子听了孙子的话,大为震惊和羞愧,忙说‘快将你爷爷抬回去,不能撂了!’就这样儿孙两个人又抬回了爷爷,从此万分孝敬,这件事被方圆百姓传为佳话,那个山湾子也改叫孝爷湾,这个孝顺的孙子就是他。”
      这个故事讲完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对这个乞丐刮目相看了。“起来吧,我说你们年纪轻轻,身体健健康康的,怎么混成这样了?要了饭啦。”
      两个乞丐从地上爬起来,满是无奈地牢骚道:“活不下去呀!俄们本来就是种田的,地无半亩,瓦没一间,靠天吃饭,平常是野菜糟糠裹腹,遇到天灾人祸就得借贷赊粮,滚雪球般越欠越多。大户和官府一个鼻孔出气,那点薄地迟早是人家的,再加上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逼得俄们无立足之地,所以把心一横,做了乞丐,俄们十八个人聚居洞儿崖罗汉洞,号称十八罗汉倒是逍遥自在。”
      “十八罗汉!名头好大呀。只听说十六罗汉,你们凑成了十八个,也许以后真能多出两个。”曹旗主笑道。
      那个年轻些的乞丐不无骄傲地高声补充着,“诶,俄大哥说得没错,俄们就是十八罗汉。大哥做梦梦见东皇太一派来商山都土地,说俄们焚香拜佛、乞求上苍的赤诚之心感动上苍,特意封俄们为十八罗汉。那商山都土地可是玄宗皇帝加封的,还会有假?”
      “你们焚香拜佛、乞求上苍的赤诚之心是什么意思?”小圣姑纳闷地询问。
      被唤做大哥的吊眼梢乞丐支支吾吾地回应:“就是肚里没食,为了取暖烧了些檀香树的枝叶,偶然就做了这个梦。也好,自从十八罗汉的名号喊出去,这十里八乡的大小财主、老爷差官都不敢欺负俄们了,百姓们遇到纠纷难事,也来找俄们帮忙调停。几位爷,俄确实没撒谎,你们多心啦。假如俄们说半句假话,就立即倒地身亡。”
      “喔,喔。”还没等他说完,身边的年轻乞丐眼睛发直,身体抽搐,仰面倒地,其状惊骇。
      “老八!老八!”大孝顺抱起兄弟的上半身,极迅速地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这是怎么了?说着话就这样啦?是犯病了吧?”在饭庄里的食客都围拢过来,心焦地询问着。
      大孝顺眼神闪烁不定地回复说:“老病,羊角疯。这个病,不好治呀,就得拿药顶着。”众人皆摇头叹息,唏嘘同情。
      唯有那小丫头筋了下鼻子,凑近乞丐说道:“腥吗?五个时辰一吃,带的药够呀?”
      大孝顺颇感意外地睁大眼睛盯着她,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言不发,低头去看病情缓解的伙伴。
      “庄义方,你是庄义方!”穿百纳绣花鞋的小女人惊喜地喊出义方的名字,“没变,还是以前在湖州的模样。我是小青,陆小青啊!”
      义方在他们进门时就已认出儿时的小伙伴,这时四目以对更加确认是她,“小青!是小青。”久别重逢欣喜万分,两人只是倾诉离别后的种种经历和磨难。
      谈着谈着自然说到小青入摩尼教的经过,“我在郑州管城驿遇见裴文德,说你几年前突然失踪啦,如今你又成了摩尼教的圣姑,这是怎么回事呀?”
      “一言难尽啊,你还记得我左腕上刺着的这个印记吗?”陆小青一脸的感伤,她伸出粉嫩的手腕,“这曼珠沙华花就是摩尼教十六个小圣姑的入选标记,从小指定的,长到八岁会被接入搁船尖总坛。不说我啦,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义方把去潭州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明。
      “小兄弟,上路啦!”宋威在店门口召唤着,时间过的真快,刚刚相遇又要离别了,两个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自是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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