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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闻大人 ...

  •   阿梨一路飞驰,只觉耳畔风声呼喝,眼角余光里的山影树影遽然后退。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回到乾城。

      乾城因是军镇,出入管的极严。阿梨先一趟出城,是盗了晨钟的名牌,出城不过半盏茶,晨钟已然觉察,先一步知会过了守城兵士。因此,当阿梨再亮出那块名牌时,守城兵士当即下令要捉拿她。阿梨一慌,心知这么一耽误下去,只会使风榭处境更危,情急之下,拿出了风榭那枚黑玉令牌。

      当兵的再见识短浅,也不会不认得那黑玉牌上的一个“姬”字。

      士兵接了牌,吓得仓皇下跪。此刻已过了寅时,一天中最暗的时候。阿梨正要拉那士兵起来给自己开门,忽听身后啼声哒哒,是不可多得的千里名驹,不由好奇,一边伸手,一边侧耳去听那马蹄声。

      不一时,蹄声到得跟前,阿梨侧首,只见黑暗中那马通身苍黑、只四蹄雪白,是千里绝群的“乌云踏雪”,连阿梨都只闻未见过。身后尤跟着数马,虽不如当先那匹出挑,却也匹匹健壮,俱是出类拔萃的好马。

      当先那人一跃下马,身姿轻盈,一身玄袍,袍尾被那滚鞍的动作一牵,像寒鸦展翅,更添了他动作的轻捷灵动。

      阿梨转顾一眼,但到底救人要紧,连忙催那士兵开门。正好来人一行也要进城,走到那士兵跟前,从人递上过所。士兵仍盘桓在黑玉所带来的惊愕之中,心不在焉地接过过所,嘴上仍不迭向阿梨道:“王爷吩咐小人不敢怠慢,这就给姑娘开门,这就给姑娘开门。”

      来人正要除下风帽,不知是不是阿梨的错觉,在听到“王爷”两个字以后,阿梨感觉他除风帽的手停了一下,抬目觑了觑那块捏在守城士兵手里的黑玉,只一瞬,又垂下眼睑,顺手将本欲取下的风帽又重新带回去。因那风帽只除了一半,阿梨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用说那脸上神色。

      只觑得见那身玄袍前胸处隐约透出金色暗纹,勾勒出一支孤鹤的影子,越衬得他身姿秀颀,清贵无双。

      士兵为阿梨与那一行人开了城门。当先那人轻跃上马,缓带缰绳,就在阿梨以为他们要纵马离去时,那人仿佛忽想起什么,侧身问:“姑娘从哪里来?”

      阿梨毫无预兆之下窥见他容色,微微一愕:“金、金口岭。”

      “金口岭?”那人砸摸了下这三个字,神色复杂,旋即又问:“姑娘这是遇到了贼人?”

      “你怎知道?”阿梨不由一惊。

      那人瞥了瞥她衣裙上的尘土,轻轻一笑,道:“姑娘要去县衙报官么?我们正好也要去,不如同路?”

      阿梨摇摇头:“县衙在城北,我要去城西,与各位不同路。就此别过。”毕竟还有要事,没时间与个陌生人在此地闲扯,阿梨抱拳作别,就要离去。

      却被那人叫住:“你说的城西……是那个地方?”

      阿梨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无边夜色之中赫然可见一片滚滚青烟,青烟之下红光隐现。

      “糟了!”阿梨不觉惊呼。

      “如何糟了?”那人问,又道:“我是黜陟使,若是此地有大案,烦姑娘领个路,带我过去。”

      阿梨皱眉,半晌不应,就这么呆呆看了那火光一会,忽然问:“你是黜陟使(1)?黜陟使是什么?是大官不是?”

      那人笑了笑:“算……是吧。”

      “那你和郑定北相比,哪个大?”

      那人面露疑色,皱眉问:“郑定北?郑定北是谁?”

      从人立刻上前:“秉大人,那是郑图长子,去岁才封骁骑都尉。”

      那人笑笑:“一个都尉……那我比他大。”

      阿梨定神看他一眼,似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片刻,一抿唇,沉声道:“那你们跟我来。”

      阿梨带着一行人快马奔过街肆,直往城西。那里冯霖赁的宅子早已被一片火舌燎成了一地狼藉,仆人抱着抢出来的东西,缩在街面,一个个脸上皆写满了心有余悸。街邻四坊也都被火声惊动,帮忙的帮忙,看热闹的看热闹,纵是大半夜,整条街也挤满了人。

      阿梨四顾张望,找寻冯霖的影子,却半晌无果,倒在最新从余火中冲出来的人中逮着了晨钟暮鼓二人。

      “你们王爷呢!”

      “阿梨姑娘!”晨钟有些惊讶,但他毕竟训练有素,眼下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于是简略道:“我与暮鼓都找遍了,未找到王爷!”

      “火里……也、也没有?”阿梨脸色一变,颤声问。

      二人纷纷摇头。

      阿梨望着火光,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原本还指望冯霖去救风榭,没想到他这边先遭了大难。

      火势将数间房舍皆夷为平地,红光中只一间小楼还颤颤巍巍地立着,因被半湾渠水隔开,没尽遭殃。但此刻火势已顺着廊庑攀延过去,眼见着一副冯霖才写的门联被火舌燎为灰烬。

      因隔得太远,那屋里又没有人,纵是救火,也先救不到那上去。

      阿梨觉得自己现下就像那房子,孤立无援,虽整体完好,却一下一下受着火灼之痛。

      “未、未见着尸体?”半晌才找回些理智,继续问。

      晨钟摇头。

      阿梨稍稍松了口气。

      顷刻又重新提起来:“冯霖定是被人掳了!郑定北!肯定是郑定北!他才到这三日,除了那日羞辱了郑定北,想来结不了什么别的大仇!”

      晨钟暮鼓眼皮子不约而同地跳了跳——你也太小瞧我们王爷了,咱们王爷要和人结仇,三句话就行,用不着三天。

      但他们没胆识也没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只因身后这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不高,却颇有威严,带着些许连日奔波的沙哑:“火是几时起的?”说完还轻咳了一声。

      晨钟暮鼓脸色俱是一变,身子不由自主微微一弯,却被身侧一只手托住,阻了他们下拜的势头。

      晨钟暮鼓已是高手,这人一手绵劲却让他们丝毫动弹不得。

      “这位是京城来的黜陟使。”那只手的主人介绍道。

      咳嗽之人抬目觑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我姓闻。”

      “闻、闻大人!”两人对视一眼,知趣拱手重重行了一礼。

      “大人方才问你们,火是几时起的?”从人见两人慌乱下有些不知所措,提醒道。

      晨钟年长几岁,为人稍沉稳,状态调整也较乃弟更快一些,连忙道:“大概是丑初。”

      “大概?”闻大人眉头一皱,声音冷了几度:“你们是桑湖选出来的,连纵火这等大事都留心不到?”

      “大人恕罪,王爷方才差晨钟与属下分别去保护这位姑娘和英王。属下两人离府时尚没有火势,到得城外方见到火光。属下两人担心王爷安危,飞马赶回来救王爷,可是已然迟…迟了…”

      听两人说话时,闻大人上下打量了阿梨一眼,阿梨也正在偷瞄他,两人目光一触,阿梨只觉千钧压力透着那目光向自己压来。

      好在他立刻移开眼,重新带上自己的风帽,走回到马边:“姑娘孤身一人回来,又一脸惶急,想必英王也已遇险失陷了吧?”

      “你怎……”

      阿梨惊愕尚未出口,已见他翻身上马,连忙转了口,拽住他缰绳,急急问:“你要去哪?你既比郑定北官大,能不能帮我救个人?”

      闻大人轻笑,见她一张煞白的脸被火光映的通红,似霜后的红柿子,莫名想起一位故人,不知怎的,忽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探下/身来:“你要救谁?高平王,还是英王?我的本事,眼下只够救一个。”

      阿梨脸色微变,听他这么说,果然皱眉思索,片刻,一咬牙,道:“冯霖,你快去救冯霖。他是因为我才得罪了郑定北,你能不能……帮我救他出来……”

      “那英王呢?不救了?”那人淡笑。

      “他……”阿梨低头:“我自己想法子。”说着,忽转向身后:“晨钟暮鼓,你们能……”她记得冯霖说过这两人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两人若肯搭一把手,她胜算更大一些。

      晨钟暮鼓不敢应她——暮鼓心思更为简单,抬目征询觑了一眼马上之人,触到那人冷厉眼风,立刻道:“王爷失踪,我们还要去寻他。姑娘见谅——”

      阿梨无奈,却也只能点头表示理解,捏捏腰间的鞭子,和怀里的药瓶,斟酌要不要把真的毒粉撒上去。

      闻大人见她神色认真决然,脸上就差写上“孤勇”两个字,知道她打定主意要孤身再闯一遍寨子,笑道:“我与那金口岭有些渊源,姑娘若真要去,我且助你一把。这是那岭上山寨的机关与地形图,姑娘带着,许或有用。”

      阿梨接过图,郑重抱拳,诚挚道了声谢。

      看得晨钟暮鼓二人颇有些不忍。

      阿梨与诸人在冯宅门口道别,阿梨驾马出城,几人簇拥那闻大人往驿馆而来。在驿馆安定下来,暮鼓忍不住问那按住他手的从人:“薛公,陛下……只要着大将军府调兵剿匪即可,为何不肯派人去救英王?”

      薛柏冷冷白他一眼:“莫要妄揣圣意!”

      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轻笑着接口:“无妨,你想知道,朕来告诉你。”

      两人俱是一震,薛柏忙下跪谢罪:“陛下恕罪!”见暮鼓一时惊愕、呆立不动,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拽他衣袖。

      昭文双手扶起薛公,无奈道:“薛公莫要这样,如今我们在外从简,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等我过些日子回到宫中,早晚还得回到那套/中去。现下让我轻省些,过几天快活日子。”

      “陛下……”

      “像以前那样,叫我公子就行。”

      “公、公子。”

      昭文一身藏蓝色骑装,靠坐在回廊上。她而今已三十有六,面上却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因常年练武,身姿也与从前一样,瘦长挺拔。只眼底愈发窅暗,藏得住日益复杂的情绪,像一湾寂寂寒潭。

      连薛柏有时候都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救英王么,来,坐,我告诉你。”她指指对面回廊上木栏杆,示意暮鼓坐下。暮鼓逡巡良久,在薛柏慑人的目光下战战兢兢落了座。座下栏杆犹如铁铸,还是刚铸好,没来得及冷却的铁。

      在这样的诚惶诚恐之中,暮鼓听见对面问:“你觉得那小丫头功夫如何?”

      暮鼓板板正正答:“轻功不错,但拳脚实在稀松。”

      昭文继续问:“那你就没想过,为何她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暮鼓思索片刻,幡然醒悟:“有人需要她回来报信?”

      昭文道:“我也不能十分笃定——你可还记得英王几时出的门?从他出门到金口岭的这段时间,报信是绝计来不及的,那么金口岭的匪人是如何知道英王定会打那经过、预先埋伏好的?有两个可能:一,有人熟知那小丫头性格,也熟知英王性格,甚至,若这个人不是阿铎,还熟知他的性格;或者二,那人派人埋伏在各个出城要道,金口岭遭伏只是碰巧。”

      “我倾向于第一个可能。”

      “所以……”暮鼓皱眉道:“您的意思是,您能猜到这人是谁?”

      “这样的人,目前在世、我且见过的,天下不会超过五个。”昭文笑道:“不难猜。”

      “那您不去救英王是因为……”

      “用不着救。”昭文头枕着双手,斜靠在廊柱上。这么些年,她年少时的很多习惯还是未能改变。“若明日这个时候,那小姑娘带着英王毫发无伤地回来了,那就说明我猜的不错。若没有,我们再救不迟。”

      “可……”暮鼓皱眉:“我还是不明白,这人如此处心积虑,为得是什么?”

      “这个你不用明白。”昭文笑道:“大内高手并不少,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你们兄弟二人保护阿铎?”

      暮鼓摇了摇头,懵懂一如既往。

      “你们近朝堂的日子短,沾的仕宦气少。”昭文道,双目微阖,天亮前最后的一点月光投在她脸上,像以前军营中无数个守夜归来的黎明。

      “那……”暮鼓沉吟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心底最后一个问题:“那高平王爷呢?我们何时去郑定北府上要人?”

      “要人?”昭文轻笑:“不必,明儿一早,你们王爷就睡得饱饱的,自个走回来了。郑家人天生直肠子,要跟冯霖斗心计,还得再等个千八百年。”

      暮鼓继续一脸懵懂,因为身材高大壮实,肤色黝黑,活像个一只反应迟钝的黑熊。

      昭文道:“要短时间内点燃那样一座宅子,需要大量桐油。你出门时屋外墙根还未发现什么异样,未出城就发现宅子起了大火,这说明那些桐油的贮藏位置离宅子非常近——我四处观望了一下,发现最近能掩人耳目的就近贮藏之所便是那宅子前门的酒肆——你注意到没有,今晚火烧成那样,四邻都出来看热闹了,惟有那酒肆,门窗紧闭,始终不见一人——”

      “而恰恰好,你们宅子的花园中有一座二层小楼,登高而望,可将那酒肆内的情形一览无余——我猜阿铎当日赁下此宅也是看中了这点。我见那未尽烧毁的小楼轩窗大开,窗前摊着纸笔,摆着酒壶,便知阿铎常在此眺望。以他的敏锐,不会察觉不到那酒肆的异样。“

  • 作者有话要说:  (1)黜陟使就是钦差的意思,唐时官制。
    没人来和我互动下嘛,好孤单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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