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一杯春

13、13

　　尹思畔虽下了水，但毕竟是第一回做这等农活，也使不出几分力气，最终只堪堪给一节藕松了松泥土。

　　还是宋提接过她的活儿，用力把那根藕拔.出来的。

　　冷静了一会儿，他仿佛已经从那股古怪的情绪里缓过劲来了，凤眸轻轻瞥过尹思畔，说道：“小心些，有些荷梗扎手。”

　　“我知道，之前下水时，那主人家已提醒过了。”

　　宋提便不多废话，搬起几根藕又往岸边运。

　　来来回回几趟，两人总共挖了十余根，付过银钱后，宋提问水塘主借了驾板车，拉起满当当的莲藕往回走。

　　尹思畔则拿着铲子等零碎的东西并行在一旁。

　　宋提一贯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也不喜欢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家仆，是以这一回出门，连红杏都被留在了老宅里。

　　回到宅子门前，红杏闻讯迎出来，见到尹思畔的第一眼，简直要被惊掉下巴。

　　“小姐！！”

　　她那平素仙女似的小姐，居然裙摆袖口全是黏糊糊的湿泥！连衣襟和脸颊也沾上了零星的泥渍！

　　“怎么，很难看吗？”尹思畔笑问。

　　红杏飞快摇头：“小姐不管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她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但这湿衣裳还得尽快换下来，要是生病就不好了！”

　　尹思畔颔首，转头望向宋提，他正在同老宅的管家一起卸货，觉察到她的目光，他顿了顿，抬头回视。

　　“我这还得忙活，你先进去吧。”

　　尹思畔：“今天中午，我要吃藕丝羹。”

　　宋提一愣，“嗤”地笑了。

　　“好，我待会儿同厨房说。”

　　尹思畔：“下午回门时，也要带几根藕去。”

　　“那是自然！！”

　　-

　　未时，载着十余根新鲜莲藕的马车驶进邕都内城。

　　尹思畔早晨起得早，返城的一路都昏昏欲睡，这会儿迷迷糊糊地，刚要沉入梦境，蓦地被车外一阵高喊声吵醒。

　　“这不是宋家的马车吗？宋家老三可在里头？！”

　　“他去哪儿不是骑的快马？怎会坐在这等慢吞吞的车驾里头？”

　　“哎，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你不提我竟忘了这茬事！”

　　“宋家老三！新婚可还愉快？你兄弟个个都是孤家寡人，偏你跑在最前头了，有什么经验可给我们传授传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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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思畔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凝神一瞧，旁侧的宋提脸色黑沉沉的，正四处翻找着什么。

　　“你找什么东西？”

　　宋提头也不抬：“有没有吃的？”

　　分明离开老宅前才用过午膳，尹思畔不明所以，但还是从袖里摸出一纸袋糕点，递给他：“我出门时为了路上解闷带的，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宋提接过纸袋，打开瞧了一眼，冷冷笑道：“正好，他们应该挺喜欢的。”

　　尹思畔：“？”

　　宋提并不解释，掏出两块糕点，在手里掂了掂，仿佛称清楚了重量，随即，尹思畔看见他撩开车帘，突然把脑袋探出了窗外。

　　外头的人似乎瞧见了他，兴奋大喊：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果真在车里！”

　　“几日不见，你这容光焕发啊！！”

　　“你今日既肯坐马车，想必弟妹也在车里，不如叫她也出来露个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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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不丁地，宋提抬起手臂，将手里的糕点朝外狠狠了掷过去！

　　尹思畔又听到外头传来两三声惨叫。

　　“闭嘴吧！”

　　撂下这句话，也不顾外头的骂骂咧咧，宋提干脆地缩身回来、合拢车帘，面上神情好似是畅快了。

　　尹思畔犹疑地看了车窗一眼。

　　“他们……”

　　“一群粗人，你不用在意。”

　　-

　　今夜的丞相府吃了一桌莲藕宴。

　　席上，尹丞相见尹思畔面色红润的模样，也总算把连日来担忧的心绪都放回了肚子里。

　　晚饭后再叙不久，尹思畔便拜别家中二老，同宋提一起返回了文昌侯府。

　　这一夜，尹思畔生了一场急病。

　　起初她自己并没觉察到什么不对，只是入睡前，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后来，是睡在外侧的宋提在半夜被她迷迷糊糊的呓语惊醒，叫了她两声没有回应，觉得不对劲，点灯一瞧，只见她脸颊红晕晕的，额头还冒了一层冷汗。

　　宋提立即被吓清醒了，连忙披上外衣喊人去请大夫。

　　主院那边，文昌侯夫妇也被三房院子的动静给吵醒，提着灯摸黑赶来时，大夫已经到了。

　　一屋子人站在床前，望着大夫给床榻上昏睡的姑娘号脉。

　　“是受寒发热，老朽开两帖退热的药，服用过后应当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这位夫人体虚，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若六个时辰后还未退热，便只能下针试试了。”

　　千恩万谢送走老大夫，又安排了煎药和冷敷的人手，文昌侯夫人终于腾出空来细细盘问尹思畔发病的病因：

　　“说说吧，你今日都带你媳妇干什么去了？”

　　宋提低头不语。

　　事实上，在等待大夫赶来的途中，他就已经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仔细地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若说能致使尹家小姐受寒发热的罪魁祸首……果然还是早晨下水塘挖藕那一件。

　　那时还是他使劲劝诱她下水的！

　　文昌侯夫人见他半天不吭声，不由得沉下了脸色：“别傻愣愣杵在那儿，快说话！”

　　“……挖藕。”

　　文昌侯夫人一瞬间没能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什么？”

　　“我早晨的时候，带着她下水挖莲藕去了。”

　　文昌侯夫人便沉默了。

　　过了片刻，她才像是终于从这句话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咬牙骂道：“我给你老宅的钥匙，是想叫你带着你媳妇去京外散散心、赏赏花，你可倒好，自己玩泥巴不说，还带着你媳妇一块儿下水玩泥巴！人家尹家书香门第，家里养出来的闺女和你似的能飞天遁地？！你们成婚前，我已千叮咛万嘱咐地提醒过你，你媳妇身子弱，事事都要精细着点儿，你……”

　　宋提正挨着数落，突闻“嘎吱”一声轻响，主屋大门被人从内侧拉开，原本该好好躺在床榻上的病人，居然披着外氅出现在门口。

　　宋提惊讶道：“你怎么……！”

　　“方才大夫来的时候，我已经模模糊糊地醒了。”尹思畔说着，望向另一旁的文昌侯夫人，微微屈膝行礼，“见过母亲。”

　　文昌侯夫人连忙扶起她：“好孩子，快起来。”

　　隔着一层衣料，少女身上的温度还是滚烫的，文昌侯夫人熟练地拿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蹙眉道：“还烧着呢，你出来做什么？”

　　“我在屋里听到了母亲的话。”

　　尹思畔垂着眼，轻声道：“母亲，今日下水，是我自己愿意的。”

　　文昌侯夫人手一顿，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自小被养在深闺里，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做，今日亲眼见着挖藕，我觉得十分新奇，这才……”

　　“行了。”

　　宋提忽然出声打断她。

　　他的表情闷闷的，似乎心里藏着事。他并不与尹思畔对视，只捉着她的手臂往门里轻轻一推，掩实门扉，把屋里屋外的空间彻底阻隔开来。

　　廊下灯笼发出昏昏的光芒，夜风穿袭而过。

　　“娘，您继续骂吧。”

　　文昌侯夫人惊奇地看着面前垂头耷脑的宋提，印象中是第一回见他如此服帖的模样。平素哪次挨教训，他不是顶嘴反抗、就是心不在焉，哪儿能真正乖乖把教训听入耳？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文昌侯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

　　“你呀你，倒是娶了个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