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寄存处》西打酒

1、01

　　景逸是被手腕上的震动吵醒的。

　　紧贴着的地板渗着凉气，嘈杂的声波嗡嗡地响在耳边，日光转淡的窗外有高高低低的警报声。

　　头脑里还混混沌沌，眼里直冒星星，景逸不耐烦地抬手关掉了手腕上银环状的光智能机，全息界面消失的那一刻，有陌生的人名一闪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银环又震了两遍，景逸一边撑着软绵绵无力的身体站起来，一边打量身周的环境。

　　看上去是商场的消防通道，此时一个人都没有。

　　趁着天还没黑，景逸扶着墙努力恢复力气，和脑子里嗡鸣的声音做了会斗争，才勉强能迈动步子走出消防通道，从商场人流稀少的侧门拦了出租回家。

　　司机是个年长的大叔，看起来很健谈，瞧着景逸皮相好看着又不是个老实的，准备逗逗他，“一个人来商场？”
　　景逸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有来商场的印象，不太想理睬，但潜意识里的某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这样没礼貌，因此应付着胡乱点了点头。

　　司机透过内视镜看到，又笑：“基本上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大多是陪女朋友来逛，通常到最后得单手提上七八个购物袋，可能还没有一个是自己的。我从年轻到现在几十年，都还是这样。”

　　景逸顿了顿，忍着不舒服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很哑，尾音有点难以为继的粗砾感，“我还是学生，也没有对象。”

　　听到这声音，司机趁着指示灯变红踩下刹车，回头看了一眼，车里光线暗，他方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底堆着青。

　　“你这是不舒服？”司机关心起来，“不用去医院？”

　　景逸没抬眼，只是摇头，侧目看向窗外。

　　车窗外日光由淡转浓，却近了尾声，颜色变为橙黄。
　　天际几艘飞梭疾驰留下的光束漂亮璀璨。

　　司机看他这样子，接下来就很少跟他说话了。

　　接近零能耗的动力源催动的汽车舒适又没有噪音。不知不觉小小眯了一觉的景逸睁开眼，就顺顺利利地到了自己的住所。

　　刚一靠近门口，景逸就皱了皱鼻子。

　　指纹识别开门后，一股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门口犹豫了两秒，景逸还是抬脚踏了进去。

　　因为这里是他唯一的可去的住所。
　　——他亲妈改嫁飞往卡达星前留给他的唯一房产。

　　从茶几肚里翻找出遥控器，景逸按着钮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然后启动角落里的清洁机器人。

　　当机器人发出老化的咯吱咯吱声滑到他面前，一抬金属臂，抖落一地的灰，景逸还是忍不住嫌弃了一声，紧接着就被呛地打了个喷嚏。

　　等机器人把家里收拾妥当，天色也完全暗下来。

　　今晚是双月交替的黑月夜，萦绕着能吸收光的气体的小卫星只能在天边显现出一个黯淡的影子，因此与白月相对，称为黑月。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某种玄学，黑月的晚上确实比白月的晚上更容易发生更多的坏事。
　　这在心理学上似乎有明确的说法，但景逸不太清楚，也不信。

　　肚子里开始咕噜噜地翻腾气体和水，景逸打开冰箱门，看到空荡荡的隔层时，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惚感。
　　在智能机上叫了外卖，景逸在衣柜里翻出一件自己毫无印象且似乎放了有一段时间的衣服，径直去洗个澡，等揉着潮湿的头发、拽着大了一些的衣服出来时，外卖也按时到了。

　　打开保温的外卖盒，里头躺着一小盅蒸鸡蛋，塑料盒里则是烤鸭叉烧里脊拼盘，老板还送了一个浇了酱汁的狮子头。

　　是他常吃的全荤搭配。

　　久违的熟悉感终于蜂拥而来，景逸眼睛莫名有点热。

　　试了下温度，景逸夹起狮子头吃了两口，快速咀嚼，然后蹙了蹙眉头，又咬了一口烤鸭，扒了一口饭，舌尖卷住饭粒才勉强咽了下去，等含进去一口酥焦喷香的叉烧，景逸当即忍不住，拎过角落里的垃圾桶，把刚才没来得及进到胃里的几口肉全部吐了出来。

　　反胃感还在持续，他又干呕了两下，灌了两口水，才勉强压下去一点。

　　他转身，顿时也没了食欲，随便把桌子上的外卖收拾掉，手却不小心按到了压在纸巾盒上的电视遥控器。

　　四四方方手掌大小的遥控器发出一声机器音，是主人设置的欢迎语。
　　“电视上色彩斑斓，却不如出门看一看。”

　　景逸皱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设置的欢迎语。

　　电视应声开启，一打开却是新闻频道。

　　景逸的视线被右上角跳过的一行幼圆体小字吸引过去。
　　——宝贝，注意护眼。

　　他眉头再紧了紧，思考新闻频道抽风的可能性。

　　新闻上熟悉的女主持人依旧美丽动人。
　　“从昨晚十点至今日下午五点，省医院又陆续接待了一百三十名感染病毒的患者。据最新调查研究显示，此次于昨日突然爆发横行的SY-Ⅰ型病毒已导致三百名患者脑部受损，受损情况不一，症状尚在观察，传染途径不明，暂无有效控制和治疗方法……”

　　景逸重新按下遥控器关闭电视，继续擦桌子。

　　遥控器却还有些俏皮地吐出一句机器音，“看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景逸扯了扯嘴角，正想着要不要重新设置欢迎语，手腕上的银环又震了起来。

　　这次景逸没有拒接，因为来电显示不再是之前那个陌生的名字，而是显示公证为甄大商场客服的号码。

　　也就是他刚刚出来的商场。

　　他犹豫一下，抓了抓头发，接通。

　　“请问是景逸景先生吗？”客服是个声音很甜的女生。

　　“嗯。”

　　“景先生您好，您在甄大商场老公寄存处寄存的老公已经过了寄存时间，请您尽快领回。”

　　“……嗯？”

　　客服又重复了一遍。

　　景逸疑惑，声音都掺上了一点开玩笑的不正经，“什么老公寄存处？”

　　“您于上午十点二十分在甄大商场使用了老公寄存处的订购票，您可以在智能机的支付信息里找到相应账单。”

　　景逸笑了一声，因为嗓子还有点哑，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漫不经心的讥嘲意味，“你弄错了。”

　　说完，他也不解释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一连串让人不解的事情接连发生，很容易让人一惊一乍杯弓蛇影，景逸却只觉得很困，好像有什么东西分去了他的精力。

　　他抬手打了个哈欠，撑起最后一点意志力，走到浴室拿起电动牙刷。

　　在拿起的瞬间，他卡住了，盯着玻璃台面上另一只明显是情侣配套的黑色牙刷不知所以。

　　过于宁静的环境加上压抑的气氛、急促的心跳、诡异的事件，能够轻易营造出紧张感。

　　景逸放下牙刷，扣了扣左手手腕上的银环，从弹出的全息屏里找出账单记录，最新的一条是在一家定制的成衣店，往下翻了几条，他才看到十点二十交易的一张电子订单。
　　——老公寄存处8排8座。

　　景逸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艰难地像是在面对开学第一天的早起。

　　头脑里仍旧充斥着不可置信的无数条线索，景逸滑开一旁的余额，数了数上面多出来的几个零。

　　食指像抽搐一下哆嗦了几下。
　　景逸闭上眼关掉了界面，转而打开通讯簿，指尖在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之间反复游移。
　　……

　　最后报警电话在二十秒后接通，又在三分钟后结束。
　　警方严谨分析了报案人声音疲惫、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回忆不起来近三天发生过的事等等综合得出结论，鉴于现在警力不足无法出警，希望报案人先拍照留证，保留账单以及账户余额截图，明天一早清醒过后可以再联系他们。更可靠的方法是现在联系家人询问是否与他们有关。

　　家人？哪来的家人。

　　景逸关掉全息屏，轻嗤了一声。
　　往后一倒，闭眼做梦。
　　……

　　设置了电话自动拦截的景逸仍然没能睡个好觉，因为没有换床新被褥，一向敏感的皮肤有点泛红微痒。

　　盯了眼时间，景逸飞快去浴室洗了个澡，并打开星际网同步日历，查看今天周几，要不要去学校上课。

　　他们专业正处于大三下最后几个星期，课程能结的应该都已经结了。

　　景逸心不在焉地点了点今天的日期，顺眼扫了下一边的黄历。

　　【宜开光、求嗣、嫁娶、订盟、纳采、移徙、入宅……】

　　是个好日子。

　　景逸惯常吐槽完，再细看。

　　周一。

　　看来得去学校了。
　　正好问问最近都发生了啥，怎么他都没什么印象。

　　光元1268年5月20日。

　　很好。
　　单身狗日。

　　后面两个字连起来像是在骂人，景逸念着念着就不自觉扯了下嘴角。

　　牵起的嘴角没来得及升华或者回落，他的视线像定点扫描到违禁物品的扫描仪一样，突兀地停在1268四个数字上，整个人冻住一样僵直不动，甚至具象化的冒着森森寒气。
　　忽然一股空腹导致的恶心感再次袭涌而来，景逸知道自己吐不出什么，直接对着面前的空地干呕了两下，扶住有点眩晕的脑袋，稳住下盘。

　　看来他昨晚是应该打急救电话的。

　　门口不适宜地响起了门铃，在始终无人开门的情况下，停了下来，换成笃笃的敲门声。

　　景逸动了脚步，捂着嘴打开门，眉头还紧锁着。

　　门外的光仿佛一呼百应，直冲而上，景逸闭了闭眼，眼前有渐近的温度覆上他的眼睛，温热的气息细细地缠绕过来，直到与他呼吸交融。

　　耳边是一种能让人欲罢不能的温柔悦耳的声线，只是语气带了点埋怨，“怎么一个人回了这里？还不接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