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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起大懿(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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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弘钰是补缺进的玉香楼。
又恰逢当时那贵人突如其来的腹痛如搅,连跑恭房八次,再无谈天说地的兴致,而没有作陪。
此后,他在玉香楼呆了整整两天一夜,也是一个陪也没有作,一个贵人也没有见。
谢弘钰吃好喝好,白天想小瓠,晚上睡好觉。
而没作陪的缘由为,他以其从容不迫、举重若轻的气魄,惊为天人、貌比潘安的容颜,被有些不够自信的“同僚”视为妖艳贱货而排挤。
且后者缘由的占比更甚于前者。
而由于他运气不好,随着贵人走的走散的散,留下来的“同僚”都是一些不够自信的。
简而言之,他被所有人一致排挤了。
就因为长得好看。
故而,谢弘钰在玉香楼吃起了白饭。虽然他的白饭不如有作陪事业的“同僚”的饭菜丰盛,也没有丝毫油水,但胜在管饱。他倒是吃的很开心。
但好景不长,他的白饭没有吃太久,就在今天被异常热情的“同僚”们终结。
屋子里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而有人被管事叫出又面色不虞的回来,聚拢着“河水”们耳语几句后,便有半屋子人的视线齐齐落在谢弘钰这个“井水”身上。
接着,几个零零散散格外白面书生的白面书生摇着扇,踱着步,像是在摇头晃脑的大公鸡一般,走近了谢弘钰。
一人看了一眼谢弘钰布衫上绣着的红玉二字,开腔道。
“红玉啊,你看看你一个人待着这么久,是不是挺失落的。”
谢弘钰抬抬眉,没有搭话。
见不到小瓠,他自然是会一直失落的。
“大家都懂,来玉香楼就是结交贵人的。你看着之前被贵人带走做门客的那些兄台,是不是很羡慕。”
谢弘钰翻过一页书纸,想到,我是不是羡慕你们不知道,但你们是不是羡慕我却知道。
“放心啊红玉小兄弟,哥哥们比你来的早,理应照顾你。这不是来了位大懿日报社的苏楼诚苏公子嘛,尊贵非凡,我们让给你作陪,怎么样。”
“就是就是啊红玉,我们这可是给了你一个大人情,要是你一举登上枝头变凤凰,可不要忘了我们。”
谢弘钰闻言抬了眼皮。
白面书生们以为尊贵二字说动了这位孤高傲慢的“同僚”,忙问道:
“我们都说这么多了,你倒是回个话啊,去不去 ?”
谢弘钰是被打动了,但他想的却是那“日报社”三字。
日、报、社。
谢弘钰自幼时便能看见小瓠,两人一同青梅竹马的长大,从豆丁蜕变为翩翩少年后,更是两两倾心。
初时,谢弘钰见小瓠与他不同,只道小瓠是神仙。不是神仙,小瓠为什么会来拯救他这样的人呢。
谢弘钰感恩戴德。
长大后,他慢慢知晓小瓠与他的不同之处。小瓠不是他这个世界的人,小瓠不算是神仙。
小瓠是仙女。
神明不可亵渎,仙女却可倾心。
谢弘钰喜欢小瓠,无法自拔。
就算别人笑他是疯子。
比起那些所谓的达官显贵,苏楼诚显然是谢弘钰的佳选。
毕竟,日报社寻人自是方便。
虽然小瓠在大懿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万一呢?
“我去。”
谢弘钰放下管事给他空闲的书,站起身。
“去吧去吧,赶紧去吧。红玉啊,苏二公子此刻正在九楼的金风玉露。”
“对了,你走的时候捎上门啊。”
谢弘钰慢条斯理的收拾下自己的仪容,越过他们出去。
关上门扉后,他果不其然听到了叽叽喳喳的奚落嘲笑声。
“他好傻啊,我们说什么就信什么。”
“丧脸鬼和醉鬼,绝配。让他好好去闻闻苏二公子那熏天的酒臭气吧!”
“嗐,那苏二公子隶属大懿日报社不假,但料想在那里也无甚作为。你看,他在九楼呆了两天多,都没有人来请一请,催一催。切,谁去结交这样的‘贵人’呢。”
“此言有理啊,我看他不仅在日报社里不受重视,恐怕在苏府也是。诸位,我有个小道消息,你们要不要听听啊?”
“自然要听,兄台不要吊大家胃口嘛。请讲,快请讲。”
那人得意洋洋的开口,说了一句苏楼诚之后,又恍若做贼的降低声音窃窃私语。
“他呀,在家里不受老子待见。虽是正经嫡出,却还不如庶出的大哥受器重,惨不惨呐。”
“苏老爷心疼庶长子,给庶长子在天询监找了护卫的缺,而对嫡子却不管不问,任由苏楼诚在大懿日报社又苦又累的做活。天询监是什么地方啊,保不齐就能见到燕令主的地方,那可是天询令令主啊。你说,那差事多好啊,还能看看燕令主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长得好不好看呢。”
众人哄然大笑,发出如鹅叫般的声音。
神情淡漠的谢弘钰面色阴沉了几分,倏然有些不快。
里面聒噪声继续,他却不想再听下去。
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谢弘钰本该立即离开,他却踌躇一下没有走。
谢弘钰活动活动指关节,暗想,自己冲动的时候不多,现在刚好算一个。
实在是,这群公鸡过于烦人。
亮家伙。
谢弘钰在玉香楼的第一天,便知道大懿不同于他认知的任何时代。
天询监、天询令、天斗仪和太虚天子楼。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大懿语。
而谢弘钰也想语一语。
当夜,无有怪力乱神可语。
谢弘钰有些挫败。
第二天夜里,谢弘钰梦到了小瓠。
先时,梦里景色并不清楚,谢弘钰恍恍惚惚感觉自己是走在弥漫着雾气的小楼里,他走了好久,绕了好久,也只是在一团雾气里打转。
直到,他听到有一个女声呼唤他。
“鸿玉,鸿玉。”
于是,谢弘钰从善如流的转过视线,落到那个不清晰的身影上,她一袭红衣,长发飘扬。
背后略感灼热,是升起了太阳,普照起晨光,那光谢弘钰身后倾泻,遥遥照在他的面前。
女孩的身影开始从双靴变得清晰,一寸一寸上移,谢弘钰便一寸一寸看她。
欺骗感情的是,堪堪要揭露她那庐山真面目的时候,光扑簌簌的灭了。
只她身后小楼有一处亮着,是灯笼的微微光亮,照得一处楹联隐约可见。
上面写着十六个字。
真人至妙,若有若无:仿佛太渊,乍沉乍浮。
谢弘钰便被人推了一把似的,他冷汗涔涔的醒了。
然后,他就冷汗连连了。
他梦的挺远,自己走的也挺远。
夜寝打扮的谢弘钰此时正站在一片树林里,周围一片漆黑,虫鸣不断。
要说人气,那只有远方的一豆灯火。
玉香楼,玉香楼,谢弘钰拼命回忆着自己的床榻,屋里的摆设,反反复复念念有词。他浑身冰冷,不知是今夕何夕。
所幸,眼前一花后,他又坐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双脚发软,浑身湿透。
地上正落着一片惨白的月光。就像他此刻的脸色。
谢弘钰后怕的揩尽自己额头的冷汗。
此后,他便可尽兴的语怪力乱神了。并在多次试验后,取得令人欣喜的扩展与延伸。
此时,谢弘钰把手轻轻放在门板上,他深呼吸两口后,闭上眼睛凝神感受。过了一会,仿佛星辰滑落般,他的指尖亮起了一点幽蓝色的星芒。
星芒初时扁平,一息后春笋冒头似的唰唰唰拔高,如同蓝色小人般在他的手指上抖来抖去,像是和他着打招呼。
“乖,别撒娇了,快去。”谢弘钰蹭蹭蹭灵活转动手指,点暗器般把这些珠圆玉润的小星星弹出去,它们咻咻咻穿过门扉,正正好的没入屋中高谈阔论的大公鸡们身体。
星芒珠看起来易碎极了,落到人身上的时候,突突的爆开,化作一团星粉,轻轻笼罩起目标。
谢弘钰冷笑了一声,又把剩余的星芒团了团,朝着地下扔去。那小星团一触地面即没,迅速向下跌去。眨眼间跌到一楼,亦是爆开星雾笼住客人。
好戏开场。谢弘钰一手叉腰打了个响指。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仿若有人在耳边说话般,一楼的客人齐齐抬头。
“这,这是什么神通?”
“谁在聒噪不休?”
“好耳熟的声音啊,让我想想,是玉香楼的贵人陪客罢。”
“啊,这结交贵人的,看来也不乏无赖。”
“哎呀,这编排能力好强啊。听不下去,听不下去了。”
嘈杂声中,已经有管事在楼梯间跑来跑去。
谢弘钰冲动完后神清气爽,便把他们抛在脑后。他慢慢上着楼,走到九楼的金风玉露。
醉鬼是烦人不假,可自己并不在意,他有求与人。照顾一下苏楼诚,自然不在话下。
小瓠,等着我。
只要苏楼诚同意帮我广而告之,只要你身在大懿。
——我必会跋涉千山万水去寻你,哪怕前路刀尖遍地,哪怕远方黑暗无光,我也会找到你,保护你,把你娶回家。
咯吱一声,谢弘钰推开了金风玉露的房门。
眼前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是屋里绸帘未卷,人未语。
黑暗中,比眼睛更加敏锐的是鼻子。
谢弘钰闻到了像春天一般生机勃勃、灿烂、熟悉又眷恋的味道。
花香,草香,树香,水香,山川的清新,河海的清爽,天地的清正。
万物馈赠,山河祝福。
苏楼诚不是个男人吗?
这香气……
“谁…谁在哪里。”
谢弘钰眼中摇曳着星芒般幽蓝的光芒,他艰涩的问道。
无人应答。
接着,帘子被猛然扯开,风裹挟着街上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吹了进来。
窗边人剪影娉婷。
清甜而绵远悠长的香气和那人清冷的话语一同被微风递到他的耳边。
乐曲在吟唱,血液在奔流,心跳砰砰作响。
谢弘钰被光刺目,眯着眼睛,看那人慢条斯理的说。
“——在下,燕泊兰。”
“——敢问,来者何人?”
谢弘钰的心窒住一瞬,旋即开始剧烈跳动。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你看那,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了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