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若遇》余念远

28、戏台

　　正说着，下面戏台已经咿咿呀呀地唱开了。

　　清瑶虽然对这个没啥兴趣，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普世真理，耐着性子坐好，准备认真地听一听师父赞不绝口的这出戏。

　　才听了半刻钟，她便恍然大悟，这不是年前皇祖母大寿的时候请进宫唱了三日的那个折子戏吗？

　　苍天啊，她一个对戏文没什么兴趣的人，都对那戏烂俗煽情的情节记忆犹新。

　　因为皇祖母喜欢听这些民间的折子戏，大寿前一年爹爹便指了一个文官中号称最文采斐然的小编修，限他三个月内写一本从未出现过的本子出来。
　　再用九个月时间交给戏班子好好排练，准备大寿那日给太后娘娘一个惊喜。

　　那小编修家境贫寒，抓着这么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怎能不努力，于是跟一支秃笔较劲了三个月，硬是编出了这么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本子出来。

　　跟一般折子戏才子佳人的套路相同却又略有些不同，这戏本子讲的是天上的一个男神仙心悦一个貌美的女神仙，奈何青青的是子衿，悠悠的只有我心。
　　这男神仙再怎么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也是无用，这女神仙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不理睬他。

　　那作者一看嘿这样下去不行啊，只能安排那女神仙下凡历劫去了，这历的嘛，自然而然是个情劫。情劫的对象嘛，更自然而然地给了这苦苦哀求的男神仙，这便是第二世开始了。

　　哪知这第二世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两人投胎成了江湖上有世仇的两个门派。为了故事需要，自然得让这两人小时候毫不知情地情况下一起玩过泥巴掉过山崖。

　　长大后那少侠心心念念着小伙伴，却不料得知自己爹刚杀了人家的爹，还导致了人家娘上吊了。

　　这把他可傻眼了，只得找到悲愤欲绝的女子，希望以一己之身偿还家族的罪孽，也希望女孩能放下身上的仇恨好好过日子。

　　清瑶当时看着那两个戏子在舞台上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欲语还休的样子，恨不得冲上去替那个姑娘一刀砍死了这男的算完。

　　自然，这作者不能这么写，否则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于是这女子拒绝了他，说要凭自己的本事复仇，还挑衅说有本事现在就杀了她，方可保他全家平安。那男子也必然是不肯的，于是便暗中保护她，看着她一步步变强很欣慰，就跟自家菜园子里的萝卜终于长大了似的。

　　又自然而然的，这长大了的萝卜定是要回去复仇的。
　　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男子挡在自己爹和自己心爱的女子之间，一番你来我往的打斗后，挡在亲爹面前被女子一剑穿心，这便是这会儿正在唱的《缘尽》一出。

　　清瑶作为孙女儿，不得不陪着皇祖母坐在那看，但内心实在是快要晕厥。他很想问问那位升官发财的作者，这早死晚死都是死，为什么要兜一大圈？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男子被一剑穿了心，却还躺在女子的怀里同她说了拉拉杂杂一长串话，又是安慰又是嘱咐又是期待的。那话又多，那戏唱得又慢，反正总之一句话就是死不透。

　　望眼欲穿地等了大半个时辰，那男子终于诉完了衷肠，笑着死透了。那女子却好像突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又是小半个时辰，说完突然自己抹了脖子。

　　这便是刚刚伙计说的《魂归》一出。

　　听这出的时候，从皇祖母到小宫女，无一不是掩面而泣，清瑶也不得不配合着干嚎了几声，其实她最不能理解的是那少侠的爹，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捅死了，还能在旁边看着那女子哭了小半个时辰？

　　如果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那还是太天真，毕竟人家叫《三生缘》。

　　这两人双双魂魄离体，回到天上做了神仙，那男神仙一归位就激动地去找这女神仙。结果这姑娘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淡淡地说了句“历劫而已。”

　　清瑶简直想和这男神仙一同喷出一口血，这么样前面不都白搞了吗？

　　看到这里，清瑶彻底败了，瘫坐在那软垫上死水无澜地望着那男神仙几番碰壁心灰意冷，自请出战搏命拼杀，战场遇险性命垂危，冷淡佳人回心转意，并肩战斗打败敌人，鹣鲽情深双宿双飞。

　　随着两位主角儿挥舞的水袖终于落下，宫里的主子和宫女都是又哭又笑，清瑶只激动地想哭，捧着咕咕叫的肚子等着皇祖母传晚饭。

　　没想到皇祖母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又命爹爹厚厚赏赐了这位惊天地泣鬼神的作者，还大手一挥吩咐了全宫同乐，这戏再演两天。

　　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哭声打断了回忆，原来那《缘尽》一段已到了对峙场面。

　　清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端起瓜子劈里啪啦地嗑了起来。

　　这不和谐的声音引得司空南星和几个丫头纷纷侧目，清瑶见一向谨慎有加的暮雨也看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想到，难道真的是自己骨骼清奇？

　　终于捱到《缘尽》结束，清瑶看着司空南星眼眶泛红又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警铃大作。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的师父，美貌温暖气场强大的，谪仙般的师父，居然喜欢看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折子戏。

　　她赶紧站起身说困了，催大家回去。

　　司空南星当然不同意，连忙拍着胸脯说道：“据说《魂归》更精彩，小荷花你困了要不先歇歇，师父在这儿呢没事的。”

　　“可是我在这儿睡不着。”清瑶先采取示弱战术，可怜兮兮地望着师父。

　　没想到司空南星乐了，“睡不着啊？那正好陪师父看完这一出，你看这些丫头们也都很想看呢。”

　　清瑶一转脑袋，只见四个丫鬟齐齐点头表示由内而外的赞同，摸了摸自己被荼毒了三日的耳朵，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连珠炮似的开口道：“后来男的死了女的也死了。两人回去后女的不理男的，男的去打仗又差点死了。最后两人甜蜜蜜在一起结束！”

　　司空南星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直如吞了只苍蝇般，咽又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一口气还没顺过来，清瑶又邪恶地加了一锤子，“这戏本子是我爹的一个臣下写的，如果师父还不打算回去，我这就写信给爹爹，让他下令那作者把结局改成‘痴情男子沙场战死，冷漠女儿无动于衷’。或者我让他将《三生缘》改成《一世缘》，一个时辰内就死透如何？”

　　司空南星被透露了结局内心已是崩塌了，又听了好家伙还要改结局，只能满目悲愤，颤颤巍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去。

　　清瑶志得意满，这就是当公主的好处啊，以强凌弱信手拈来。

　　回去的一路上，清瑶兴致非常高，完全无视自家师父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要求在路边买碗馄饨当夜宵吃。司空南星不阴不阳地问道：“你不是吃饱了吗？”

　　清瑶眨巴着大眼睛，笑容可掬地说道：“师父，可是我现在又饿了啊。”

　　“那，那你吃吧。”司空南星想起她刚才赤裸裸的威胁，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这算什么，中午不带她出来的报复嘛，这小丫头才那么点大就如此记仇了，这长大后还了得。

　　吃完后，清瑶满意地摸着圆圆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又出了新的幺蛾子，“师父，我饱了，我们去玩吧。”

　　“玩？”司空南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刚才不是说困了吗？”

　　“可是我这会儿不困了啊，我想去放孔明灯。”清瑶前些日子在药铺学习的时候，听到一个妇人对身边男子说“我的病终于要好了，晚上放个孔明灯许愿，希望早点有个孩子”。

　　“哦好的。”司空南星不断暗示自己，我只是一具没有任何感情地行尸走肉，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于是一行人又在夜色中到了护城河边，没想到还真有卖孔明灯的，还提供现成的笔墨。清瑶小手一挥，给每个人都买了一盏，连暗卫也叫出来一人一个。

　　只是四个黑漆漆的人影突然出现的时候把那小贩吓得半死，丢了摊子就跑了，被何大拎回来的时候一口一个“大爷饶命”。

　　清瑶今日心情实好，将一锭银子放在小贩的手中，笑着问他孔明灯许愿的规矩。

　　那小贩见了这么个漂亮得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胆子稍稍大了些，磕磕巴巴地将怎么写字，怎么点火，如何放飞等说了一遍。

　　于是各人拿了各自的灯，寻了个角落写了起来。

　　清瑶毫不纠结，一面写的“家人平安”，对面写了个“一生自在逍遥”，就喊那小贩帮自己放了。回头看其他人都还在写，有的还咬着笔头苦思冥想，便先走到暗卫那边看。

　　只见何四老老实实地写了个“升官发财”，清瑶失声笑了出来，拍拍他说：“何四啊，好好干，少告状，一定会实现愿望的。”

　　那何四立刻羞红了脸。

　　她又走到丫鬟们那里，那朝云居然还拿手遮了遮。清瑶逗了她一会儿，怕她们害羞也没有真的去看，笑了笑就离开了。

　　一回头见到师父躲得远远的，独自坐在河边奋笔疾书，清瑶有些无语，这难道是在记录刚刚的戏本子吗？她好奇心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偷看。

　　司空南星正在专心致志地酝酿情绪，加上知道此地并无危险便有些不防，冷不丁叫清瑶近了身。虽立刻拿袖子遮住了，但还是被看了个开头。

　　“师父，阿沁是谁啊？”清瑶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是师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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