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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沉溺 ...


  •   武州兵驿的风尚且轻柔,当它经过武州城门时,张口声嘶力竭的呼啸开来。

      唐颂抬头举目,望见城高池深的武州城门,它被大雪粉饰面目,如冰雕玉砌一般,冷寂、森严。

      进入翁城后,堑壕上的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通行至羊马城时,翁城上传来一声喝:“殿下!唐司长!”

      唐颂、秦衍回身向翁城上看去,战棚里走出一人,向他们招手:“卑职等候老半天了!”

      武州都督卫韬走下城楼行礼,“回来一趟不容易,殿下多住些时日再走。”

      秦衍抬手免他的礼,“五日。”

      卫韬伸手引路,“五日太少了,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

      秦衍轻嗤,“新帝刚刚登基,朝中的事情多,不便在外头逗留过久。”

      提到到平康帝,卫韬眼神一暗,冷哼一声道:“不把祖宗的基业败光,便是大秦的造化了。殿下,梅老还没回来吧?”

      出于军防考虑,平康帝下令授权边境各州的将领免于出席他的登基大典,幽州在武州以南,按理来说,幽州节度使梅向荣需奉召回京,尽恭贺平康帝御极之礼。

      秦衍道:“路过幽州时,梅老还没回来。”

      卫韬笑道:“不过梅向荣可不惧那小皇帝,今年“上上”的考课不已经混到手了么?”

      这一番羊肠话说得曲折隐秘,秦衍笑笑不言,卫韬度着他的脸色,一笑也转了话头,“半刻钟后,军中拉练,殿下跟唐司长您二人给掌掌眼,瞧瞧近些年武州这帮人有无长进。”

      “今儿哪个阵拉练?”秦衍问。

      卫韬回道:“先锋阵和策先锋阵。”

      过了城门,往北向更深处走去,视野瞬间开阔,草原和林地是武州天然的校场,大雪经过一夜蓄力,在天地间铺砌了茫茫无边的冷寒与白。

      雪雾铺天盖地的弥漫着,遥望它有诗歌中朦胧的意境,身入其中便知,边境并不存在炽盛的光明,有的只是争抢生死的恶劣。

      雪地中,东西两方各陈三千兵马,西面的阵营为敌方,东面的阵营为武州一方,此次拉练没有鸣鼓警示,没有举旗指挥。

      卫韬开始沉默,面色凝重。唐颂从他脸上读懂了某种意味,这场拉练是一次野蛮的原始的“厮杀。”

      双方严阵以待,紧张僵持,前排马的蹄足在雪地里亢奋又不安的酝酿着试探着,人马俱静,只听雪风叫哑了嗓子,游窜于人群马队中,与将士们的铠甲剧烈撞击,磋磨出尖利刺耳的哀鸣。

      敌方率先发动,一马当先,千马追随,
      它们使用的作战武器是适用于冲锋奔突的长枪,反观武州先锋阵一方,他们的武器仅有近身搏杀的横刀。

      在武器的选择上,敌方优己方劣,如此是为了锻炼先锋阵将士们的抗压性。

      霎时雪尘飞扬,大雪在马蹄下翻飞不断凝成了暴雪,面对敌方的突进,武州先锋阵中的大将开始发号施令,军队中的五名副将出列,各领三百精骑快速列阵于先锋之前,掎角相应。

      敌军已经涌至面前,大将携中路副将正面迎敌,遏其冲奔。左右各两名副将带兵沿着军阵两翼成包夹之势向敌军冲杀。

      长枪与横刀碰撞、撕扯,它们一声一声的痛嘶和马的嘶鸣惊天动地。部分敌军突破了武州先锋阵营的防线,杀进它的腹地。

      林子里突然杀出武州策先锋阵的部分军马,他们拉开白桦弓,拉响弓弩,百箭齐发,在敌军马蹄前十米之处整齐落满一排。

      如果上苍正在俯瞰着这一幕,它一定会由衷地叫声好儿吧,它的画面如此完美、震撼。本次拉练模拟的是最真实的战斗场景,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大秦的兵力长久不竭。

      而对于亲历过战事的旁观者来说,它的过于完美令人忧虑心惊。

      因为在拉练过程中,大秦的将士们需要留意保护对方,而在真正的战场上,涂抹他们兵器的不会是晶莹纯白的雪,只会是无情冰冷的血。

      “大雪满弓刀”的情调浪漫又悲壮,它的背后是“古来白骨无人收”。

      “宋白群和陈宵意原先都是这阵里的,一个是先锋,一个是策先锋。”在拉练进行收尾时,秦衍道。

      唐颂看向他笑问:“其他人呢?”

      秦衍答:“林策在大阵、前阵里头都呆过,郑吟秋是拒后阵的兵。”

      “秦戎钺。”

      “嗯。”

      “花鸟司里头,根本就没你的人吧。”

      她挑眉,他跟着她挑眉,嗤笑一声说:“有,唐司长你,你不是我秦戎钺的人么?”

      “贫嘴。”

      “就贫。”

      正因为最初花鸟司内没有靖王一方的势力,所以当初他才会阻止她入职花鸟司,同时他也知道,他没有权力阻止她,于是他放任她步入朝堂,从花鸟司司佐擢升至司长,从司长成为独掌一司大权的司长。

      他逐渐明白,秦戎钺喜欢在意的唐颂,不需要他的干预甚至是保护,她会成就她自己,他只需注视她,见证她的一切。

      “颂颂。”

      “嗯。”

      “带你去武州的烽堠。”

      “好,”她笑了起来,“迫不及待。”

      卫韬介入两人的对话,“殿下,烽堠距军营的距离您清楚,这会儿出发,晚上怕是回不来。”

      “都督不必等我们。”唐颂已经上了马,“按时关闭城门即可。”

      卫韬又看向秦衍求证,靖王跨坐上马,向他颔首确认。

      行至校场东侧的林地旁,秦衍望了进去,似乎望眼欲穿,“这片林子大,穿过去就是武州的烽堠,飞鸾烽。”

      唐颂跟随他远望,望见一条溪流,向林子深入蜿蜒,冬季的树林枝丫稀疏,没有多余的阻拦,大雪铺路,它是一道雪白的坦途。

      “秦戎钺。”

      “在。”

      “咱们比赛吧,看看谁先跑到林子尽头。”

      “好。”

      “我先跑。”

      “凭什么?颂颂耍赖。”

      “我就要先跑,你来追我。”

      “好。”

      唐颂目视前方,攥紧辔策驱马,“走!银子!”

      银子瞬间起跑,跟着她飞奔向远处。他无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回头来寻他,他才喝了声“驾”。

      很快,他追到了她的身后,落她半个马身,她穿着从河州带来的的那件狼皮大氅,微微将身子前倾,沐雪而行。

      渐渐的,她的长发散落开来,高扬着,飞着。他抬手,似乎能触及她的发端,她里面那件官服袖子的束带也松开来,雪灌满她的袖口,上面的花鸟乘着风,意态飘然。

      风是偏爱她的,她飞驰出了风的轨迹。雪是钟情于她的,她是天阴雪冥中的一抹艳色。

      这一刻的她,是自由的,是欢快的。

      她又回眸来望他了,秦衍高喝一声“驾!”,他追上她,经过她,超越她,她又追上他,赶超他。

      两人骈行齐肩时,他伸臂,揽到了她的腰,唐颂猝不及防,被迫离开了她的马鞍,随他一起堕下了马。

      秦衍已经放缓了马步,下坠的一瞬惊慌惧意可以忽略不计,她丢开辔策,放任自己跟他一起陷落在了松软的雪毯上。

      他拥着他,护着她,为她挡开了飞溅的雪片。唐颂趴在秦衍的胸口,她有些气喘,他的声息很平静。

      她垂视他,看到他眼底倒映出的满天雪落。

      “秦戎钺,我不想起来了,我想一直这么压着你。”

      他嗤笑,抬起一手没入她的发鬓,捧住她的半边脸颊,他看到贯穿她眼底的一带潺潺溪水。

      “颂颂,我想起来一下,就一下。”

      “做什么……”

      他起身,吻上了她的唇,蛮横的封闭了她的话语,她成了弱势的一方,向后倒卧下去,他一臂捞起她的腰身,逼得她坠落,又无法落下。

      这种失控的感觉却使她想要长久的沉溺下去,她起身,后撤,再一次靠在了他的马鞍上,他追近,步步紧逼,似乎不愿给她喘息的余地。

      她踮起脚尖,触碰、索取他的温度,秦衍的心腔里大概燃着一丛永不熄灭的火,他的暖热,她取之不尽。

      她应该再也不会冷了,此时,她想。

      她再次踮高脚尖时,跟他一起站在了飞鸾烽的顶端。

      唐颂抬手,似乎触到了穹顶,高处的雪落更加密集,浩大,秦衍扎起了她满头的白发。

      他们站在大秦的边界,从此处望出去,正前方就是突厥,东侧便是契丹,大雪纵横万里,他们纵目天涯,是这样的感觉。

      “永远跟我在一起吧,秦戎钺,永远。”

      “好。”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烫化了她鬓边的霜寒。

      “冷么?”他问。

      “不冷。”她摇头。

      “饿么?”

      “不饿。”她吻他下颌的美人槽,“但是有些渴。”

      “带颂颂去找水喝。”

      “好。”

      行军下营,先择水泉。因此武州附近的水源,秦衍了如指掌。

      “这是处温泉,晴天时,有不少水鸟在此聚集,飞鸾烽的名字由它而来。”

      这一片水泽的周围是成片高低错落的巉岩,水面清澈,冒着隐约飘渺的蒸气,唐颂蹲下身时看到了水底的岩石和自己的倒影。

      她掬起一捧水,雪落在里面瞬间融化,尝在舌尖是温热的触感。

      “河州也有温泉,跟这儿的一样,水很甜。”

      水中又多了一人的倒影,秦衍脱下大氅,提着水囊到水边储水,“刚来武州时,我是飞鸾烽马铺里的烽子,总是借着打水的名头,到这处游水,在长安那时还不会游,就在这儿,扎个羊皮囊浮开始学,慢慢的就学会了,水性越来越好。”

      “我也是这么学会游水的。”唐颂起身时说。秦衍提起满水的水囊,跟她一同起身。

      “秦戎钺,我想游水。”她看着水面说。

      “下着雪,冷。”秦衍道。

      “靖王殿下,我想游水。”她从湖面上看回来,仰脸来看他。

      秦衍凝视她,低声问:“冷了怎么办?”

      “我就要。”

      秦衍放下水囊,颔首:“就一会儿,免得着凉。”

      唐颂点头,答应说“好。”

      她脱下狼皮大氅和花鸟服,迈入水中,向远处游去,消失在了水面上。

      “唐颂。”秦衍对着水面道:“不要游得太远,这水能溺着人的。”

      无人回应。

      “颂颂,别闹了,快些上岸。”秦衍蹙眉,抬高声调。

      一阵水光迸溅,一人出现在了岸边,唐颂一手搭在岩石上,一手抹去脸上的水,“确实有些冷。”

      秦衍在她面前跪下一膝,伸手接她上岸,唐颂忽略了他的手,她借助水的浮力,踮起脚尖,靠近他,再靠近他,仰视他,凝视他说:“秦戎钺,你在,我就不冷了。”

      他已经牵到了她的手,拉她上岸,“颂颂,别闹,会着凉。”

      唐颂脚尖触到雪地时打了个寒噤,与此同时,他吻上了她的唇,他牵着她,拥着她,与她一同堕入了水中。

      水中深静,隔绝了凛冽的风声,雪落声,所有的声音。

      唐颂在水中浮沉着,她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失去了重量,秦衍的吻意轻柔,绵绵,她似乎被他吻化在了这一汪水中。

      她好像溺水了,却没有窒息的感觉,在临近溺毙的时刻,她被托举着浮出了水面,她嗅到雪的气息,使得她微微颤抖起来。

      她仰望苍穹,看到纷纷纭纭的柳絮和梨花,它们飘落在她的颈窝里,融成她的汗露。

      她的心跳遗失了,好像逃进了他的胸腔内,与他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嗡然共鸣。

      秦衍的呼吸声很好听,淡淡的,些微的急促,她垂眼俯视他,他微微蹙着眉,一双眼眸里尽是她的醉态与狼狈,她的脸好红,染红了他的眼眶。

      她指尖轻颤着抚他的断眉,从他的眉峰划到眉尾,这一刻,她的脚尖骤然痉挛,她的心跳紧跟着颤抖,颤抖着,停不下来。

      他总是担心她冷,放她上岸,于是她跟她的那件狼皮大氅相遇了,她被它包裹着,失陷其中,她侧过脸,脸颊与它边缘温软的狼毫相互揉搓。

      她阖眼,又恍惚睁开眼,再一次与上苍获得对视,她被他托举,鼻尖轻轻触碰着悄然降临的夜色,肆意亲吻柳絮的绵密,梨花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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