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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事如烟霞 ...

  •   战乱开始的第三年,往日的大唐盛世在战火中尽数湮灭。
      昔日繁华成泡影,舞榭歌台作尘烟。
      通往长安的路上,往日源源不断的西域商队早已不见踪迹。沿路的客栈茶摊也早都破败得不成样子,四下里只剩一片荒凉。

      在阳县,一场持续几天的战事刚刚停歇。
      筋疲力尽的将士们终于盼到了一顿称得上是安逸的晚饭。

      天色渐晚,嗓门洪亮的伙夫长带着几个小兵开始发放饭食。
      伙夫长是个长相颇为和蔼的胖子,饭做得不怎么样,人倒是个自来熟的热心肠,平时见了谁来打饭都忍不住想关怀几句。
      精神连着紧张了好几天,这下终于有了个喘息的当口,他的话更是比平时多了不少。
      一会儿说这个都瘦了赶紧多吃点,又让那个慢点来别烫到,恨不得变出好几个自己来好把每个人都照顾到。

      将士们领完饭就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地上边吃边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侃着,气氛颇为热闹,甚至有点乱糟糟的。

      这样似乎有些不合规矩,但在场的将官也没有制止的意思,只是偶尔点点太过出格的部下,被点到的人也。

      这处营地里的人彼此相识已久,他们本是一支残部,千难万险找到了唐军大部队,却又被上边的人随意派到阳县驻扎。
      说好听点是派遣,直白些就是放他们去阳县自生自灭。
      阳县的位置有些尴尬,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仗要打,但整体的地位却并不重要,对唐军来说可有可无。
      若他们守得住阳县,并不会立下多大的军功。若是守不住,对整体战局也没有影响,只是少了一些炮灰和一个可有可无的据点。

      领饭的队伍慢慢变短,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正在盛饭的伙夫长眼神极尖:“呦,是裴大夫来了!”
      周围的将士也都看过去,见是他们的小军医后纷纷主动往旁边让开。

      见小军医有些不好意思,伙夫长干脆盛好一碗伸过去:“裴大夫您不要客气,能站在这里的人那个不都靠着您。这几天累坏了吧,快吃几口暖暖身子先。”
      来人无法推辞,只能温声道了句谢,走上前双手接过。

      这是个长相秀气的年轻人,五官乍一看有些平淡,眉目间溢满了被岁月打磨后的温润柔和,恍如春风拂面,令人见之生喜。
      他身上带着些水汽,一头乌发随意拿发带绑了垂在身后,发梢还在滴着水,看来是刚沐浴过。
      身上新换的袍服像是万花弟子的款式。有些地方的布料被洇成深紫色,大部分都是微微的浅紫,衣角处已经磨得泛了白,显然是有些旧了,但洗的十分干净。
      万花弟子平日里不离身的小玩意在他身上一个也看不到,连袖子都被他给改小后用束带绑紧。若不是衣服布料上特有的万花纹样,倒是一点万花弟子的模样都看不出。

      四周围坐的将士见他来十分热络,招呼他一起坐下。

      裴怀砚应了声,随便找了个看起来干净的地方衣摆也不撩地就直接坐了下去,一点也不讲究,更没有什么名门弟子的派头。

      这是裴怀砚来军中行医的第三个年头。
      三年,什么讲究不讲究,早就被这战乱磨平了。

      能在处理完所有伤员后去河里洗个澡再换身干净的衣裳,就已经是他能给自己留下的最大的讲究。
      有时深夜孤身沐浴,低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裴怀砚甚至会觉得有些陌生。
      当年在万花斗酒揽月的日子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毕竟活着,就是这乱世里最大的奢侈。
      哪还生得起别的心思呢?

      一碗热汤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裴怀砚浑身暖洋洋的,围坐在篝火旁边听周围的将士聊天。

      家中的父老,邻家的姑娘。
      一句一句拼凑出一个遥远的梦境。

      往日里深藏在内心的柔软情绪,只适合在这样打完仗后的夜晚被提起。
      趁着微凉的夜色和柔和的月光,冰冷的铠甲被破开一个豁口,露出柔软温热的心脏。

      月亮逐渐升高,有人和着月色轻轻哼唱起来家乡的歌谣。
      “月出佼兮,佼人僚兮——”
      裴怀砚听得有些出神,看着今天分外圆满的月亮,恍惚间忆起今日好像正是中秋。

      清冷的月光撒下,天地一片霜白,他不由得跟着想起终年覆雪的纯阳。

      那人会在纯阳同看这一轮明月吗?

      *

      裴怀砚是被裴展秋捡回万花的孤儿。

      裴展秋师承裴元,精通岐黄之术,为人放荡不羁,不似寻常医者,比起离经一脉,性格更与花间一脉相似些,在江湖上颇有侠名。
      某日他外出义诊,回谷时怀里就多了个尚在襁褓中的裴怀砚。

      裴怀砚自幼身体底子不好,开蒙后在离经一道上也并没有展现出什么天赋。
      且医书冗杂,晦涩难懂,小孩子刚开始学起来总是磕磕绊绊的。
      初为人师的裴展秋无甚耐心,见徒弟没有离经天赋,干脆直接丢了人去花间门下四处蹭学。今日投到这里学一式,明日送到那处学一招,学个四不像也不打紧,只求他日后有个自保之力罢了。

      谷中岁月安稳平淡,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

      裴怀砚也一路稳当当地长到十岁。
      武学上虽没什么大进展,身体倒是慢慢好了许多,性子也变得活泼起来,甚至隐约有成为青岩一霸的趋势。

      见状,裴展秋觉得,是时候带徒弟出谷见见世面了。
      恰闻好友李静笃去岁新收了个小徒弟,打着增进下一代感情的名号,裴展秋拎了壶好酒,一路提溜着裴怀砚来了纯阳。

      纯阳宫与万花谷同在长安附近,几乎是比邻而居。两派中人秉性相投,武学套路也互补,故代代交好,两派嫡支弟子间的交情往往从小时候就开始了。

      就这样,在师父的安排下,十岁的裴怀砚第一次遇到九岁的李观阳。

      “呀,好一个冰雪般的小娃娃。”
      裴怀砚第一次见到李观阳便惊住了,万花中人素来风流,更喜天下所有美好事物,粉雕玉砌的李观阳自是一下子就入了他的眼。

      李观阳有一副天赐的好相貌,身上还带着世家子的气质。
      他在家中接触到的都是高门子弟,各个端庄自持,从不会与他人过分亲密。待来纯阳,他又拜入李靜笃门下,平白比同龄人大了一辈,加上从小养出的世家气质,连大人也不敢上手逗他,更逞论是小孩子。

      可裴怀砚在青岩是皮惯了的,话没说几句就自来熟地对李观阳“动起了手”,先是摸摸衣角,再戳戳头上发冠,后来许是觉得和小伙伴熟起来了,干脆欢喜地拉起了对方的小手。
      可怜李观阳第一次见到似裴怀砚这般上来就动手动脚的毛头小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呆呆地任裴怀砚动作。

      两个人一个冷清,一个活泼,看上去倒意外得般配。

      裴展秋满意极了,大手一挥,直接将徒弟托付给李观阳,拉着友人就打算寻个地方吃酒去。
      李静笃知他不耐烦带孩子,笑着应下。
      纯阳毕竟是国教,一般人不得入内,哪怕是两个小童独自在山上也十分安全。
      只是念及裴怀砚第一次来纯阳,李静笃临走时多叮嘱了徒弟几句,要他好好带裴怀砚四处看看,又温声安慰了几句裴怀砚,生怕他会因离开师父而感到不安。

      裴怀砚此时一双眼睛都黏在李观阳身上,毫不在意师父要撇下自己的事,裴展秋看了嗤笑一声,拉着李观阳就走。
      二人身法飘逸,几个转落间就不见了身影,只留下山门口的两个小徒弟。

      “咳”,李观阳轻轻扯开自己被裴怀砚抓住的衣袖,将那只胳膊背在身后,板起一张小脸严肃问:“师父命我带你在纯阳四处逛逛,你可有什么想去的?”
      “嗯?”裴展秋疑惑地指指自己,刚刚的话他显然是一句都没听到。

      李观阳一僵,有些老成地微微皱眉,忆起来往日师父带自己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朝着裴怀砚伸出了手,“既然这样,那你随我来,我带你去随便看看,就从紫竹林开始吧。”
      “好呀~”裴怀砚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笑得眯起了眼。

      那是天宝四载,大唐仍是一片繁华景象。

      从那之后,裴展秋动不动就像甩包袱一样把裴怀砚往华山一丢,自己乐得到处逍遥。
      被丢下的裴怀砚也丝毫没有被师父抛弃的感觉,整天黏李观阳黏得紧,甚至有些乐不思蜀。

      后来,裴怀砚总是会想起在华山的日子。
      那大抵是他这一生,最好的光景。

  •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是he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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