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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杨芙浑身剧痛,她想出声大喊,却发现嗓子如割裂般灼痛,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方惊觉自己已成烈火下的一条亡魂。

      杨芙想起小时候总盼望长大,她以为长大意味着拥有,现在方知,长大意味着失去,失去最牵挂的亲人,失去肆意撒娇哭闹的资格,甚至要失去这条性命!

      不!她不要这般憋屈得去死,她从未想过丈夫和表妹会这般恨她,即使丈夫近几年和表妹情谊深笃,她也从未想过枕边人会把她逼上死路。

      巨大的遗憾和痛苦让她如同孩子般呜呜哭泣,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都多大了,睡个觉还哭个不停,好不害臊!”

      这……这是小姑姑的声音!

      怎么可能呢?

      她的小姑姑杨琴昭早就嫁给了皇帝的小舅子沈驰,沈贵妃不愿让自己的儿子永王前去就藩,经常向弟弟沈驰哭诉陈情。

      后来,怀王的人弹劾沈驰常常私下与永王会面商谈谋逆之事,还在府中豢养死士囤积盔甲意图谋反。

      一道圣旨下来,沈驰夫妻二人被赐死在府中,靖国公府也从此后一蹶不振。

      她永远记得,自缢而死的小姑姑和沈驰并排躺在沈府的床上,尸体旁是他们以血写就的自白遗书。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亲人的尸体,姑姑冰冷的手如蛇般啃噬她的心,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哭道:“小姑姑,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说什么胡话呢?”琴昭笑着嗔怪,探身用鲛帕擦侄女汗津津的额头:“阿芙,你睡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快醒醒?”

      小姑姑杨琴昭虽只比她大五岁,却像第二个母亲般用心呵护她。琴昭死后,杨芙总会梦到小姑姑在轻声叫她,但从未有哪次像这次般真切。

      杨芙努力睁开眼睛,她的小姑姑正穿着家常的石青薄纱夏衫,手持团扇含笑站在床榻边。

      杨芙怔忡眨眨眼睛,沙哑着嗓子怯生生道:“小……小姑姑?”

      琴昭正是女儿家十八九的年纪,眉眼间满是年轻的灵秀,催促杨芙道:“看你这神思不明的模样,起来让花霁给你梳头。”

      “小姑姑!”杨芙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琴昭,呜呜咽咽哭出来:“小姑姑,阿芙好想你,想到半夜哭出声,却不知道该和谁说。”

      杨芙来不及追问这是人间还是阴司,也不在意自己是生是死,她只想抱着姑姑,好好享受怀抱被至亲填满的安定。

      琴昭看杨芙小脸微红,语气里满是心酸,虽不解其意,也不由用手轻轻拍着怀里温软的小身子:“你都十四岁了,不过是搬到自己的院子里,离我远了些,就这般模样,那日后出嫁了可怎么好?”

      小姑姑的身子丰腴温暖,还有隐隐的清香,杨芙甚至能感觉到小姑姑手心的温度,她的小姑姑真的回来了。

      杨芙不敢置信的咬住嘴唇,她明明……已经被火烧死了。

      丈夫和表妹一起算计,在上元夜要了她的命,但现在,她却活着,还回到了十四岁这年。

      杨芙满腹委屈,呜呜咽咽的哭着道:“阿芙不嫁人,只想和爹娘姑姑在一起,一家人是生是死都不离开,小姑姑,阿芙这次真的不嫁人。”

      重生的她,真的很想一直过闺中女儿的日子,对嫁人二字如避蛇蝎。

      眼见杨芙哭得可怜巴巴,细瘦单薄的肩缩成一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琴昭笑道:“不乐意嫁就不嫁,一辈子陪着小姑姑,当个老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芙这才哭哭啼啼的抬起头,从小到大,姑姑总是护着宠着自己,她知道姑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亲眼看着自己出嫁,没把自己送上花轿。

      现在想来,还好姑姑没看到自己嫁给江砚后的生活,要不她该多难受啊。

      杨芙抬起微红的眼睛环顾四周,案上的白玉香炉笼着悠悠一缕暗香,她身上盖着杏子红绫被,靠着填满佩兰的玉色夹纱枕头,床边盖碗里盛了用冰糖煮的莲子和芡实也是她做姑娘时最常吃的。

      杨芙拿起汤勺品着熟悉的味道,一滴泪砸进了碗里。

      她真的重生了。

      上天垂怜,让她重活一世,这一次,她定要保所爱之人周全。

      “好了,阿芙别怕,我以后经常来这院子里看你还不成?你先起床梳洗。咱们要去迎一位新妹妹。”

      花霁也回到了十三四岁时的模样,穿着湖绿色的罗纱裙,挑着妆奁里的玉环珠串斟酌道:“姑娘今日要见客,还梳平日的双螺髻么?”

      “见哪位客人?”

      “二姑姑家的楚莞。”花霁笑道:“您的小表妹,老祖宗念叨了好一阵呢。”

      “阿芙,你不总嫌家里不够热闹么。”琴昭笑得温婉:“这位妹妹和你年龄相仿,她来之后家里一准热闹。”

      楚莞。

      杨芙嘴角的笑容早已凝固,原来这位表妹便是在今天出场的,她来之后家里的确热闹,先是小姑姑在宫宴上不小心走错路和沈驰共处一室,阴差阳错结了亲,后是她在上元夜偶遇江砚,被情冲昏头脑一心要私奔……

      她受尽磨难才从流放之地归来的表妹,鼓动她大胆追寻真爱的表妹……在这些把她和家人一步步推向深渊的事情中,又是人是鬼呢?

      上辈子,在家人的疼宠下她一直很单纯很胆怯,傻傻地和楚莞配合了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深。

      但这次,天意既已让她知晓了一切,那她便不能只缩在家人后面,去祈求别人的保护。

      杨芙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花霁,你把春溪叫来梳头吧,今日你歇歇。”

      杨芙身边有五个大丫鬟,名字连在一起为“花月正春风”之意,可惜春日不长,风月凋零,除了月汀早夭,花霁陪她到最后,其余三人都主动离她而去了。

      这也没什么,但春溪是真的伤到了她,身为自己的大丫鬟,眼看国公府衰败,她立刻攀高枝,把自己的一举一动添油加醋的汇报给江砚母亲,每次伺候时,还总含羞带辱的讥讽自己几句。

      重活一世,她当然知道春溪是个爱嚼舌根,怨怼主子的人。这样的人,她一定不会留在身边。

      正细细思索着,春溪已喜滋滋跑来问道:“姑娘今天要梳什么妆?”

      “我知道你手巧。”杨芙对她笑笑:“梳两个垂鬟就好,利落简单些。”

      春溪不一会儿便为杨芙斜绾了两个垂鬟,还别上珊瑚珠串。杨芙今日穿着海棠红的笼裙,白嫩的小脸上满是孩童气的娇俏伶俐。

      杨芙拉着琴昭的手一起走进永安堂正厅,正厅里横设一张秋香色的绣褥,杨老太太正坐在上头剥樱桃吃,两张搭着石青撒花的椅子上,分别坐着杨家的两个女孩儿,杨茉和杨蕖。

      杨老太太有二子三女,杨蕖虽是长房的长女,但到底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在家里并不被看重,杨芙记得她上一世爱当人尖儿,后来嫁给了榜眼陈平。陈平官运顺遂,杨芙被夫家冷落后,从不登门的她还专门来侯府做客,言语间冷嘲热讽,颇多炫耀。

      杨茉是二老爷嫡出的女儿,生得袅娜乖巧,可惜上辈子命途多舛,婚后一年便因难产而死。

      可现在她们都只是娇媚的闺阁女孩儿,穿着一水儿的绯色细折长裙,正坐在那里随意说笑。

      杨老太太望见杨芙张着明亮的眸子站在门旁,便笑道:“不进来吃樱桃,看你两位姐姐做什么?快来祖母身边坐。”

      杨芙紧紧贴着祖母坐下,在上辈子,祖母对自己很是偏爱几分。杨芙想,这辈子一定要多陪陪祖母,哪怕祖母给她讲她听不懂的佛经,她也要耐着性子好好听下去。

      杨老太太笑容满面:“阿芙,你莞妹今日从云南永昌卫回家,她是个伶俐的孩子,和你年龄相仿,可惜受了不少苦,你要照顾好妹妹,莫要冷落她!”

      杨芙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在她印象里,祖母对楚莞是极疼宠的,知道她喜爱桃花和海棠,特地把花树最多的积春山馆给了她,又知她喜静,特让本住在山馆偏院里的林姨娘搬了出来,她一人住的山馆比杨芙几个姐妹住的地儿都大!

      说是表姑娘,但吃的用的都是上等的体面。

      祖母总觉得家里人亏欠了二姑和楚莞,杨芙却觉得这完全是二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二姑年轻时自持美貌,又是国公府的嫡姑娘,眼睛长到了天上,求亲的谁也看不上。

      祖母父亲宠着她,谁也不说什么。

      可二姑却一心想当皇家媳妇,还相中了已经婚配的皇弟安王,她不愿做小,又欺安王妃家势单薄,便和安王母亲来往走动,无意间说些王妃的错处。

      结果有一日,那王妃不晓得如何听到了,留下封冷嘲靖国公府的遗书,一条白绫吊死在了梁上。此事闹得京城大哗,靖国公府丢了面子不说,有品貌的世家子弟谁也不愿去招惹国公府这位二姑娘。

      就连大姑的婚事,都因此事坎坷多磨。

      父亲没法子,便为二姑寻了位刚中进士的京外人士,此人虽出身寒微,但早有才名,也算良配。谁知二姑却从此和父亲结下了梁子,她怨恨哥哥指婚,也怨恨姐姐高嫁,每次过节都要回家大闹一番。

      听大姑说,那时祖母总流着泪说:”造孽!金尊玉贵娇养出了个没体面的丫头!”

      婚后没两年,二姑就因用嫁妆放高利贷被人发现,在本朝,放高利贷是重罪,加上政敌打压,夫妻两个一起被流放。当时,二姑已怀有身孕,在路上生下楚莞。

      上个月他们夫妻二人离世,留下楚莞没人照顾,祖母不顾大姑反对,坚决让楚莞回家。

      此时,杨老太太正用手帕沾沾眼角道:“也可怜我这二女儿,嫁了人便没过上好日子,如今她撒手去了,只留下这一个女孩,咱们府可要好好照看疼护。”

      二姑抱恨而终,一定恨死国公府了吧。所以她的女儿楚莞才会利用失妻失子的怀王,传言国公府后院里有人行巫蛊之事残害王妃王嗣,怀王立刻请旨查问国公府家人。那时全府乱作一团,祖母惊怒交加,离世时身边竟没一个可托付遗言的人……

      杨芙把头枕在祖母膝上,娇娇软软的道:“祖母,阿芙喜欢爹爹和娘,也喜欢祖母,这位妹妹如果对你们好,不必祖母嘱咐,阿芙也会好好对她的。”

      那头,楚莞正被仆妇带着,沿着回廊徐徐向前。纵然她不止一次想过国公府的气派模样,可仍被眼前景象惊得手足无措。

      每绕一个回廊,便如同进入迷宫阵,依假山而筑的楼阁层层掩映,紫藤园和竹林也不止一处,楹联匾额不计其数。

      十几年的怨怼恨意再次涌上心头——原来,杨家这般大,却容不下一个她。所谓的亲人们在这里养尊处优,冷眼看她们母女在外受苦。

      园子里的丫鬟都是极爱打扮的小姑娘,此时正不住打量着楚莞,窃窃私语道:“咱们这位新来的姑娘打扮也太寒酸,那蝴蝶簪是几年前时兴的,别说姑娘们,我都不爱带呢。”

      “你也能和姑娘比,人家长得贵气,带什么都好看……”

      楚莞脚步一滞,顿时觉得头上那发簪重得让她抬不起头。她看了看周遭,对领路的婆子道:“我看假山那边的海棠开得正盛,我去采两朵带给祖母。”

      说罢也不管婆子们劝阻,径直去了假山后头,深深吸一口气,把那乱七八糟的发簪拔下。

      她觉得精心打扮的自己在气势逼人的国公府里像个跳梁小丑,太羞耻丢人了!

      把刚取下的蝴蝶簪往袖管里塞塞,随手折了两朵海棠,楚莞才随着婆子们进到永安堂。

      杨老太太一见楚莞便流下热泪,牵着她的手嘱托个不停,恨不能把对女儿的亏欠都给了外孙女。看到楚莞的海棠花,更是连连夸她有心,和上辈子一样把满是海棠的积春山馆拨给她住。

      杨老太太爱怜地摸摸外孙女的头发,嘴里问着:“阿莞这头发真好,什么人伺候的?”

      “云南艰苦,孙女这样的罪人,”楚莞眼泪说来就来:“难道还有丫头,老妈子伺候的福气吗?”

      众人唏嘘不已,老太太更是掩面涕泣,指着一众丫鬟婆子,直说让楚莞随便挑。

      杨芙呆了呆,去看被老太太护在怀里的楚莞,此时的楚莞看上去只是单薄柔弱的十三岁少女,连回答的声音都细细的。

      这样一个女孩儿,任谁都不相信她会有害人的心思,但杨芙清楚记得,在上一世,楚莞直接讨要了老太太的梳头丫鬟,老太太心疼孙女,二话不说把大丫鬟璎儿给了她。

      璎儿是祖母身边少有的体贴人。如果她一直在祖母身边,也不至于祖母身边到最后连个知疼知热的丫鬟都没有。

      杨芙想,她一定要帮祖母留住璎儿。

      杨芙拉拉祖母衣摆,笑着撒娇道:“祖母祖母,你看我今日的发髻好看吗?”

      杨老太太看看孙女娇嫩的小脸,又摸摸发髻上绾的五凤钗,笑赞道:“我们芙丫头自然好看。”

      杨芙闻言扭过头,摸着发上的珠串对楚莞道:“表妹,你喜欢吗?”

      楚莞望着杨芙,怔了怔才弱弱道:“喜……喜欢……”

      “这是春溪给我梳的头。”杨芙一脸天真,吃着樱桃道:“她手很巧,京城时兴的发髻都能上手,以后让春溪侍奉表妹吧。”

      有春溪这个判主成性的丫鬟在身边,楚莞倘若倒霉,必会被她插刀。

      她们都不是什么无辜的人,正好配成一双。

      楚莞怔怔地看着挑樱桃的少女,明明年龄相仿,可她却轻快得像春天最明丽的乳燕。

      人世间的罪过,她从来都没受过。

      凭什么自己却要从小颠沛,处处低人一等?

      她真想看杨芙从云端跌落的样子!

      楚莞心里发恨,面上却低声道:“这位想是芙姐姐的得力人,我不敢争。”

      杨芙懵懂地看着楚莞,好似没明白般道:“诺大的国公府,难道还缺个梳头丫鬟?怎么到妹妹这儿一个丫头就能让我们相争了?”

      杨老太太拉住楚莞笑道:“是了,你在外流落几年,对家里的事儿还不甚明白。先用饭罢,用完饭去你芙姐姐房里看看,她房里讲究新奇,你想要什么便开口,在吃穿用度上切莫短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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