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奶奶营业中》欧阳墨心

11、11

　　范岚看着窗外的容沐。他脚下的007号祥云噗噗噗喷着尾气，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容沐被颠得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随时都会坠云。
　　可即便如此，容沐还是极力保持着德高望重的造型，可惜发型凌乱，毫无形象。

　　范岚：“社公大人，您干嘛呢？”
　　容沐：“有事欲与范仙友详谈。”
　　“……先进屋吧。”
　　“不不不，夜入少女之闺阁，实非君子所为。”
　　“您挂在我窗口也太吓人了。”
　　“祥云装有特殊的屏蔽法咒，在普通人类眼中，是隐形的——”
　　“阿嚏！”
　　范岚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容沐顿了顿，“叨扰了。”
　　他拽着祥云爬进了窗。

　　范岚关上窗户，回头，吓得嗷一声。
　　容沐居然跪在地上，眼巴巴瞅着自己。

　　范岚：“你又干嘛？！”
　　容沐绽出无害的笑脸：“范仙友，坐。”
　　“……”
　　范岚这才发现，容沐并不是下跪，他的腰肢挺得笔直，双手交叠平放在腿面上，显然是古装电视剧里见到的那种“跪坐”——类似秦朝，或者更早朝代的坐姿。

　　“您能别坐在地上吗？”范岚说。
　　这个姿势太惊人了。

　　容沐表情似乎有些委屈，“坐在何处？”
　　范岚看了一圈她的卧室，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沙袋懒人沙发——007号祥云在屋里飘一圈，明目张胆落在了上面——还真没什么地方能坐了。

　　范岚只好也坐在了地上，不过不是跪坐，而是盘腿坐。
　　“您说吧，什么事儿？”
　　容沐掏出手机，点开，送到范岚眼前。
　　“认证已通过。”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电子版的金头文件。
　　【春城青龙区土地庙土地奶奶范岚任职手续办理完成，特此认证。】

　　“范仙友明日即可正式上任了。”容沐笑道，他的两只眼睛闪闪发亮，让范岚有种“必须要夸奖他”的冲动。

　　“谢谢。”范岚说。
　　“此乃容某分内之事。”容沐收起手机，长吁一口气。

　　他的发型有些凌乱，脸颊上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熊猫爪印，额角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块皮，早上还很清爽的卫衣现在看起来灰扑扑的，胳膊肘还沾了几根枯草叶子。

　　“您没事吧？”范岚问。
　　容沐：“啊？”
　　范岚指了指他的额头。
　　“无妨无妨，就是回来的路上偶遇燕族迁徙，一时不慎……”

　　这家伙还真遇到飞行事故了啊。
　　范岚叹气，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创可贴递了过去。
　　“多谢。”容沐接过创可贴，却没往头上贴，而是揣到了兜里，“其实，无妨的。”
　　范岚：“……”
　　随便你。

　　屋里静了下来，范岚不知道她该说什么，容沐也有些尴尬，眼神四处飘忽，可偏偏也不说要走。领导不发话，范岚也不好急着赶人，只能继续耗着。

　　倒是007祥云在懒人沙发上睡得很舒服，居然打起了呼噜。

　　“祥云还需要睡觉，它不是交通工具吗？”范岚问。
　　“祥云乃是天地灵气聚化而成，经年累月后会形成自我意识，007号是最古老的一批祥云，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容沐似乎因为找到了话题而松了口气，语速都快了不少。

　　“社公大人，您有话直说，”范岚说，“我真的困得不行了。”

　　“咳，请恕容某就直言，”容沐又坐直了几分，“关于本属土地奶奶的俸禄一事——”
　　范岚顿时来了精神。
　　妈耶，折腾一整天终于到正题了！

　　“土地奶奶因分工不同，俸禄也有所差别，责任越重，俸禄越高，而本属唯有范仙友一位土地奶奶，责任自然是重中之重。”

　　意思是我的工资会很高？
　　不对，根据我今天的观察，这座土地庙很穷，肯定还有转折。

　　果然，容沐的下一句话就是——“但是，本属数年GCV都是三界倒数，财政预算十分吃紧，加之还要维持土地庙的日常运转，所以……容某实在难以启齿……”
　　范岚：“直说吧，多少？”
　　容沐竖起五根手指：“每月500斛法力。”
　　“……”范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你去二十二重天的路费就是500斛吧。”

　　容沐撩起睫毛看了范岚一眼，又垂下头。
　　他的脖子，耳根，连带着耳垂、耳廓，最后整张脸都变成了粉红色，衬得他脸上的熊猫爪印都不太显眼了。

　　范岚：“……”
　　难怪上一任土地奶奶跳槽去了白虎区，那的工资是3000斛，是这座破庙的六倍！

　　“当、当然，若有特殊贡献，城隍属还会发放绩效奖励……”容沐越说声越小。
　　“请问，这个绩效奖多久发一次？”
　　“上次是300年前。”
　　“……”

　　范岚闭了闭眼，强逼自己把“我要辞职”四个字咽了下去。
　　“我还有一个问题，法力和人类的货币可以换算吗？”
　　“自然可以。”
　　“汇率是多少？”
　　容沐左右手分别竖起一根手指。
　　范岚怒了：“1:1？！”
　　“不不不，是1:1000，1法力换算1000元。”
　　“什么？！”
　　范岚腾一下跳起身。

　　容沐：“太、太少了吗？”
　　“我手机呢？我手机呢！”范岚从床头柜拽过手机，打开计算器，小心翼翼输入数字。

　　一个结果跳了出来。

　　“个、十、百、千、万、十万……五十万！”范岚抖着手指数完，盯着容沐，“您刚刚说，这是一个月的工资？！”

　　容沐显然被吓得不清，身体后仰着，面色发白：“的、的确有些少，但是容某可以提交申请……”

　　“社公大人！”范岚吧唧跪坐在地，双手抱拳，神色郑重，“我从今日起正式加入青龙区土地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容沐眨了一下眼皮，又眨了一下眼皮，倏然，他笑了。
　　他挺直脊背，左手五指握住右手三指放在胸前，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声音悠远而柔和。
　　“欢迎你，土地奶奶范岚。”

　　*

　　第二天，范岚起了个大早，将所有必需物品塞进旅行箱，迎着朝阳精神奕奕钻入地铁，横跨全城，提早一个小时抵达了土地庙。

　　甲易正在院里扫落叶，看到范岚很惊讶。
　　“奶奶，您这么早就来了啊？”
　　“一日之计在于晨嘛，”范岚笑道，“咱们这儿收快递的地址是什么？”
　　甲易：“啊？”
　　“能收人类快递的地址。”
　　“春城春花区秋月街5666号，奶奶，您要买东西啊？”

　　“以后我要在这扎根落户，生活必需品自然要装备齐全，丁驷，帮我把行李箱搬上楼。”

　　丁驷跑过来，扛起范岚的大行李箱。
　　甲易颠颠跟在范岚身后上楼。“奶奶，您这箱子里也是——生活必需品？”

　　“对啊。”范岚从行李箱里一件一件往外掏。
　　甲易和丁驷站在旁边，越看眼睛越圆。

　　座椅护腰、坐垫、多功能脚踏、可折叠垃圾桶，袖珍加湿器，多插头充电器、办公桌置物架、无线鼠标，硅胶鼠标腕垫，手枕、超大鼠标垫。

　　“咱们配办公电脑吧？”范岚问。
　　“您说计算法器吧，有有有，丁驷，赶紧去机房搬一台过来。”
　　“能联网吗？有WIFI吗？”
　　“有有有，三界的网都有。”
　　“行，一会儿帮我连上。”

　　范岚继续掏箱子。
　　颈肩按摩仪、暖贴、蒸汽眼罩、午睡枕、防噪耳机、护手霜、保湿喷雾、防晒喷雾、驱蚊水、暖手宝、便携电风扇、便携拖鞋、抽屉零食盒……乱七八糟一大堆之后，又掏出了一张珊瑚毯。

　　范岚把所有东西摆放好，“有电源吗？”
　　甲易：“有，在桌子旁边。”

　　范岚插上充电器，顺手就把手机撂了上去。
　　“奶奶！不——”
　　“噗！”充电器腾起一股黑烟，烧焦了。
　　甲易飞速抢救出手机，塞给了范岚。

　　范岚：“……电压不合适吗？”
　　“我的奶奶哟，您这可是手符法器，不能用人类的办法充电啊。”甲易叫道。

　　范岚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她的手机一直显示电量100%，所以她从没充过电。
　　“——你刚刚说我的手机是什么？”
　　“奶奶您封神那天下载了天庭神信APP并注册登录了吧？”
　　“是。”
　　“那您的手机就默认升级成了手符法器。”甲易说，“手符是神祇职员的标配法器，而法器自然是以法力为能源驱动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手机现在用的是法力？哪来的法力？”
　　“自然是从奶奶您的俸禄中扣除啊。”
　　“诶？！”
　　“天庭神信里可以查询法力支出和余额。”

　　范岚点进用户后台，看到了她的个人账单。

　　【初级用户范岚，4月法力收入：500斛，支出：22斛，余额：478斛】
　　下面还有明细：
　　【4月8日，天庭神信注册-20斛。】
　　【4月9日，手符运行-1斛】
　　【4月10日，手符运行-1斛】

　　范岚两眼一黑。
　　我特么刚上班第二天就花了22000元？！

　　“手符每天都会扣除法力吗？”范岚抖着嗓子问。
　　“如果只是维持手符运转，每天只需1斛法力，如果使用其他功能，比如启动法咒等，还会扣除相应法力。”

　　法咒？！
　　范岚翻到了首页，找到了【法咒】选项，下面只有两个按钮。
　　【天眼咒：法力50斛】
　　【归元咒：法力50斛】
　　还有一行温馨提示。
　　【尊敬的范岚用户，您目前属于初级用户，如需解锁中级、高级法咒，还需继续努力哟（爱心）】

　　这特么简直是坑爹、不，是坑神啊！
　　范岚整个人都不好了。

　　“奶奶，您没事吧？”甲易问。
　　“我需要冷静一下。”范岚靠在了椅子上。

　　每个月手机需消耗法力30斛，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其它开销，每月余额470斛。换句话说，只要她在办公室安分守己咸鱼装死，每月就能净赚47万。

　　范岚觉得舒服些了。

　　“奶奶，计算法器到了，给您装上吗？”丁驷抱着银白色一体机站在桌前问。

　　范岚腾一下跳了起来。
　　“这也是法器？也要用法力吗？需要多少法力？！”
　　“奶奶放心，凡是在土地庙结界内使用的办公法器，法力都是依靠本属法阵提供的，不会扣除您的俸禄。”甲易解释道。
　　“哦……”范岚松了口气，“那装上吧。”

　　甲易和丁驷忙活起来，范岚在办公室里转悠。
　　她先去瞅了瞅容沐的办公桌，没有什么发现，又看了看计隗的工位，发现桌上有两个电器设备，一台榨汁机，一台热水器，上面都印着人类世界耳熟能详的品牌LOGO。

　　这——应该不是法器吧。
　　范岚想要确认，突然，横里多出一双筷子，挡住了范岚的手。

　　计隗左手捧着一碗热干面，默不作声瞅着范岚。
　　范岚：“早啊。”
　　“早。”计隗收起筷子，转到桌后落座。
　　范岚：“您吃的这是？”
　　“老陈家热干面。”

　　范岚回忆了一下，貌似是市场口的一家店，招牌上印着“传承百年”的标语。

　　“灶神大人也吃人类的食物？”
　　“大多数神都吃。”
　　“……神不是应该吃仙丹、蟠桃之类的东西吗？”
　　“贵，吃不起。”
　　“……”
　　这货到底是灶神还是穷神啊？

　　计隗皱了皱眉头，把碗捧到了范岚眼前。“你想吃？”
　　“不了，谢谢。”

　　甲易和丁驷完成了电脑调试离开。范岚开机。
　　开机界面和天庭神信的图标一模一样，蓝绿棕三色上印着金色的“S”造型，要多土有多土。

　　范岚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系统信息。
　　【计算法器版本：天庭神信专业版，版本：500.10.32】
　　【版权所有：三界技术研发局】
　　【开发人：昊玉】
　　【技术支持：老乔】
　　【处理器：*****】
　　【内存：*****】

　　范岚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又打开了浏览器。首页是【三界中/央新闻官网】，颜色土黄土绿，十分辣眼睛，内容分成了时事、要闻、热点、学术、体育、娱乐几大块。

　　范岚看到了几条重点新闻标题。

　　【新时代的神祇事业，玉帝这样描绘未来蓝图】
　　【三界第三百四十九届聘神大典圆满落幕，九州七脉共有987位新神进入新神实习期】
　　【三界偶像白素贞将于端午前后开启全球演唱会巡演】
　　【魔都城隍庙荣获神界运动会冠军】
　　【三界神祇中级职称考试定于年中开启报名通道，官方参考资料热卖中】
　　【三界技术研发局高薪诚聘法咒程序编撰员】

　　范岚当机立断点进了最后一条新闻。

　　【据悉，三界技术研发局将以一千五百年来最高俸禄面向三界招聘高级法咒程序编撰人员，不限种族，要求500年以上法咒编撰经验，中心副主任高路（兼任“禄神”）强调，三界技术研发局万年来奉行的理念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望有志者能积极报名。报名通道已正式开启，可于天庭神信APP后台查看。】

　　禄神？高路？
　　难道是面试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禄神？

　　范岚拖动鼠标，又发现了一行小字。

　　【三界技术研发局常年征求法咒源代码创意，期待您的奇思妙想。】

　　法咒源代码？
　　范岚想起面试时的那个“哈库拉马拉塔塔”，不禁笑出了声。
　　她点开天庭神信后台，果然，在【开发者】的下拉菜单里找到了三界技术研发局，里面还真有两个快捷通道。
　　【法咒程序编撰员报名】
　　【法咒源代码创意提交】

　　范岚点下第二项，弹出一张表格。
　　【法咒源代码创意：（请用中文填写）】
　　【提交者：（中文名/英文名）】
　　【所属单位：（**脉**城**属）】
　　【神光审核确定】

　　范岚觉得，如果按照那个“哈库拉马拉塔塔”的扯淡标准，她还真有不少牛逼的创意。

　　范岚乐呵呵填好表格，发光确认。又跳出新的对话框。
　　【提交申请将扣除法力20斛，是否确认？】

　　范岚：“……”
　　滚！

　　“当——当——当——”
　　土地庙里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钟声，范岚吓得手一哆嗦，点在了【是】上。

　　【申请已提交】
　　【扣除法力20斛】
　　【三界技术研发局感谢您的参与】
　　【请耐心等待回复】

　　一连串通知噼里啪啦蹦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了。

　　范岚：“艹？”
　　“砰！”计隗撂下饭碗，拍案而起。

　　几乎同一时间，范岚手机跳出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和刺耳的警报。
　　【青龙区青黄32.88度发现妖族异化！】
　　【请青龙区土地庙神祇人员立即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