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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我,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姓。在别人眼中,我成了全开封最幸运的人,不但摆脱娘家恶名、身脱刑罚,而且还摇身一变成为人人遥慕的展夫人。可又有谁人知晓,冠上这个夫姓于我却是何种煎熬?
      新婚后整整七天,都没有再看见他。虽然我听翠儿说,每每半夜待我熟睡,他都会来看我,在我床头呆立一个时辰。但我心中仍是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猜测着他是否在故意躲避我。
      是了,他是应该躲开我的。娶我回来,是为了良心上好过。而我,被贡起来,只是一处作为他寄托良心的金身而已。
      又过了七天。他干脆连半夜都不来看我了。他的这种行为,即使一个普通下嫁他的女子都会受不了,又何况是我这个恨他的人?
      于是,我找上了开封府衙。
      开封府上下对于我的到来,很是吃惊,他们俱神色严峻地尊称我为展夫人,惟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校尉唤我作“大嫂”。从他们口中,我得知他正在缉捕一名凶犯,也有好几天没回开封府,这让我心中怒火小了不少。他四人对我很亲切,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我知道这一定是他嘱咐他们照应我。不过我却可以从他们浮摆不定的眼神,看出他们的怀疑与不安。
      我故意说要拜见包大人。果然,他们脸色俱都变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允我还是不该。我冷笑着,欣赏着这些人为难苦恼的模样。
      这时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面白微须,慈眉善目。我听爹提起过这个人,他是包拯身边另一个得力人物,名叫公孙策。
      公孙策朝我微笑而视,和煦的笑容让我不自觉还笑相对,接着他传达了一个叫我吃惊的讯息——包拯要见我。
      紧随公孙策来到书房,我有一点紧张。公孙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翩然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单独面见包拯。
      我扣了扣门,随后推门而入。
      总听我爹唤他作“包黑碳”,眼前之人的确比常人要黑,但比起曾有的夸张想象却要好许多。他虎目雄颜,满面刚正,笔直站在那里看着我,不怒而威。他脸上的神情是柔和的,可不知为什么,那样的柔和却无法使我摆脱心中莫名的怯懦。
      我怕什么?我怕什么?我不停问自己。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何要去害怕那个加害我的人呢?
      “庞姑娘。”包拯才开口便顿住了。他笑了笑,道:“本府真是的,应该改口唤你作展夫人才对。”
      “不敢。”我说。尽量沉着下来让语气变的冷淡。“就叫我庞姑娘好了,反正我的确还是个姑娘。”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种事我干吗要告诉这个人?当初决定嫁给展昭时本就没有打算和他做名副其实的夫妻,我这样说,仿佛是个新婚被冷落的新娘在发抱怨一般,而我发抱怨的对象居然是我的另一个“仇人”。
      包拯呆了呆,神色玄即阴郁下来。
      他对我说了很多,其实也无非是些晓以大义的话。我俱都明白,也知道他的用心。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明白了,就一定能做到的。我心里有一股恨,我可以用良知拼命压抑住那股恨,不让它发作。但是在我心房之外,怎知不潜藏着另一股我控制不了的恨意呢?
      我有些疲倦,包拯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于是他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
      “本府知道庞太师的事在你心中造成了很多苦痛。但是请你相信,他心中的苦痛绝不会少于姑娘你。也许你不知道,以姑娘的身份原本绝不可能只是判官卖之刑可以了结的。展护卫他为了姑娘整整在宫门外跪求了三天三夜。”
      我有些吃惊,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想起了当初他说的曾令我伤心欲绝的话——“即使我带她走,她这一生也要背负着枷锁而活,这一生也无法抬起头做人。与其这样,到不如去面对这场灾难。”现在,我总算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了。
      “他是个喜欢把心事放在心里不说的人,也是个忙碌个不停的人。与他共事相处多年,对本府而言,他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属下。他亦子亦友,在本府心里已经是个不可或缺的家人。”
      他停下来,殷切地望着我。
      “所以,本府希望庞姑娘你不要再恨恼展护卫了。”
      “就因为他是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
      他看着我的眼中是望不见底的深邃,那炙人的深邃仿佛能将我整个给看透彻了。
      “对你而言,他不也曾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吗?”他反问我。“也许,现在也是。”
      我心头一震,没有回他,只是紧咬下唇。
      于是他喟叹一声,说:“恨不会让人真正快乐的。”
      我说:“但恨却可以让我活着。”
      “那不是一个好的活的理由。”
      “但它的确是个理由,不是吗?他也这么说。他说‘恨有时也是一种意义’。所以我才能活下来,才有勇气活下去。现在你要我不要恨他,你有没有想过那我要怎么办?当然,你没有想过。你想的只是你那个亦子亦友的展护卫,哪里来时间想我这个仇人的女儿呢?人终究不过是自私的。对自己关爱的人可以做的牺牲,对外人或许就无法那么断然了。人对别人总是能提出许多要求,却总不知道严格要求自己。”我不再看包拯,而是转而看向窗外。“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圣人。就某方面而言,你和我爹没有什么不同。”
      我以为将包拯和我爹归一起,他一定会生气。哪想到他不但不怒,还微微冲我一哂。
      “如果你指的是一颗做父亲的心的话。”他说:“你说的对,人都是自私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站在不同立场的时候,人的私心就表现出来了。不过私心并不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东西,也有得当适度的分别。在你爹的这件事上,展护卫也有私心,他的私心比谁都矛盾。对你,他有放你爹的理由;但对另一个人,他却有不得不抓你爹的理由。”
      “什么另一个人?”
      “一个朋友,死在剿灭襄阳王叛乱的朋友。他曾在他坟前发下重誓,一定要将与襄阳王勾结的你爹推上公堂。庞姑娘,你可以体会当他得知你便是太师之女时的痛苦吗?你恨,他心中何尝无恨?可是展护卫却要不断压抑自己,压抑着和你断绝关系,压抑着心切慢慢搜罗你爹的罪证。到头来连你的恨都要他一个人来背负,他难道不是最苦的人吗?”
      “我说自己象是他的父亲,可是我却绝对不称职。我从来不能为他做什么,只是单方面承受他对我的惠益而已。所以……。”他复又停下来看我。
      “如果一定要以恨的形式才能减轻庞姑娘你内心的苦痛。那,就请——恨我吧!”
      到此,会面算是做了一个了结。

      我回到家中,原本就纷乱无序的脑袋现下更是思绪千丝万缕。包拯的话让我感到迷茫,包拯对他表现出的情谊也让我感到困惑——我曾以为他们之间关系是我所认知的那种同一立场下的产物。但我错了。尤其当我得知他非抓我爹不可的理由是为了一个朋友时,我突然觉得,也许对人来说最好羁绊不是职责,而是……感情。
      这种想法一直在我脑海中挥抹不去。我无法不去假设,如果当初自己与他的感情再深厚一些,超过包拯,超过他的那个朋友,他是不是会放了我两父女,甚至助我们一起逃脱。我幻想着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将会有多么美好的生活,我们可能已到关外隐居,或是避住山村小镇,终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青山绿水,哂笑一生。
      女人,也许都是天生的幻想家。其实我明明知道以他的为人这一切假设都是不可能成立的,而且现实明明已经做了否定。但是那整个下午,我都沉静在这种幻想中,求得了心灵上片刻松弛。
      晚饭过后很意外的,他回来了。他到我房中,拘束地站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我当然知道他已经得知我今日上过开封府的事,所以我正等着看他如何反应。
      僵立许久,他才讷讷地说:“听说你今日去过开封府。”
      “我也见过了包拯。”我装出一副默然的样子,同时却在定眼捕捉他的神情。“他还和我单独说了很多话。”
      他看向我,嘴唇微动,象是要发出声音,然而最终他仍是没能让话出口。
      包拯说的对,他的确是个喜欢把心事放在心里不说的人,也是个喜欢“负重”的人。唐柳宗元曾写过一篇《蝜蝂传》,其中描写的就是一种好负重的小虫。只是那小虫负的是贪心,而他,我却不知道他负的究竟是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他对我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耳熟能详的话。
      “馨宁,不要恨包大人。要恨就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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