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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暮春里,日头足,桃花俏艳,洋洒的粉色花雨中,姑娘家似是受了惊吓,只垂着头不敢多看分毫。

      封垏信步走着,离得稍微近些,才看清姑娘耳朵上摇晃的珠坠碎出的细光,扬了扬眉问:“你唤我什么?”

      沉沉的嗓音乍起,犹如鸣钟涤荡,驱散心中万般滋味。

      霜莳冷不丁地瑟缩,慌地叠手纳福道:“方才与祖母闲聊时,厮使传报都使登门贺喜。传言都使养了一只帅气的猎犬,我便猜您便是都使本人。托您的福,我才得已从江都辗转,如今养在右谏议大夫名下,因此妄自尊称您为表叔。”

      霜莳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因为封垏靠得太近。霜莳觉得甚是古怪,前世初见,封垏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多了几番交集之后才得已说几句话。难不成重活一次,细枝末节都与以往不同了?

      封垏仔细看过她的脸,并没发现有易容迹象,便退了两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倒是不见外。”

      封垏长着一副好面容,但性格却极差。许是刀光剑影见多了,声音里自然带着锋芒,简短的一句话像是短刃,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她又有些胆怯,不由自主地想离他远些。

      “你抖什么,它又不咬你。”封垏吹了个口哨,飞腿乖乖站了起来,趴在他脚下。

      他一开口,眉眼间亦刻画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姿态。霜莳又慌地将头低下,不知如何在此情此景下,将肚子里的一番话说给他听。

      封垏见她不开口,倒是闲适地落座于楣子坐凳上,偏过头去看一旁的倒垂杨柳。暖融的风吹过,撩起襕衫一角,露出有些陈旧的鞋履。

      前世在李家,霜莳旁的没学会,察言观色的能耐倒是日渐增益。寄人篱下便要学会逢迎尊长,封垏自然也算作长辈之一。崔汝南将封垏视为己出,衣物吃食从不缺他用项,如此还是头一遭见他一身华服却配了一双旧履。

      霜莳想了想便道:“表叔日日操劳军务,为官家分忧解难,为黎民百姓保卫疆土。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改日纳双新履奉上作为救恩谢礼,还望表叔莫要嫌弃。”

      封垏垂眸,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那日在楚州,你是如何识出我的?”

      霜莳从江都韩家赶赴汴京李家,路途遥远,必经的楚州又是战火纷飞之地,天灾人祸交相迎来,这一路走得甚是举步维艰。

      那日在楚州,霜莳一行三人遭遇劫匪,韩家重金聘请的镖师逃了,身上银两眼看就要被洗劫一空,恰逢碰到封垏一行搭救,这才一路相送至汴京,免遭这一路无法想象的辛苦。

      前世亦是如此,霜莳甚是感激封垏,无奈封垏一直疑心她乃敌营细作,那些年生出的嫌隙,在二人之间竖起的壁垒越不过攀不得。

      如今他再问,霜莳一心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人处在危难之间,眼里望见的,不管是谁,都会祈盼偶遇个善心人出手相救。好在老天待我不薄,恰逢表叔经过施以援手,才使我主仆免遭一劫。此恩此情没齿难忘,霜莳毕生将敬您忠您。今日所言绝非虚假,若有半点欺瞒之意,死后沦为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一个姑娘家又是跪又是发毒誓,封垏显然没有预料到。他自嘲一笑:“善心人?还是头一次听人如此说。”

      霜莳笃定似地点了点头:“大善人,如假包换。”

      封垏笑出了声,让霜莳起来,心情倒是挺愉悦。见霜莳绞着手帕很是局促,便抬了抬脚:“出门太着急忘记换了。”

      又飘忽忽道了句,“托你义父带给我便是。”

      这是接受了她的好意,霜莳浅笑,忙应道:“承蒙表叔不嫌弃,我定会将鞋履纳得舒服些。”

      既然善意已表达,霜莳便告辞道:“表叔事忙,便不耽搁了。”

      封垏没动,声音里没什么情绪,问道:“宴席还未开?”

      霜莳细声回道:“已经开了,劳烦表叔移步至前院。”

      封垏没动,视线漫过,停在她脸上的视线在深究。

      霜莳避开视线,矜持道:“祖母不在,珍大娘子和周姨娘都在照料客人,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便不在人前伺候了。”又转身吩咐金雀,“引都使前去。”

      封垏起身唤了一声飞腿,走了几步又回首道,“既然来了李家,便安生住着,别闹什么幺蛾子。再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尚未就职都使,莫要在外人面前说错话,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说罢,转身离去,徒剩一缕清风。

      行军之人,并非都是只懂厮杀喊打的粗人。封垏常年征战沙场,却有一副精慎周密的胸怀,无形中能洞察一个人的行为心思。霜莳一时慌乱,错乱了记忆,混说了他的官职,幸好他只当她胡言乱语,没深究起来,不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过这次印象着实不佳,回到霜廊院,霜莳有些闷闷不乐。金雀回来后又去小厨房拿来甜食,见霜莳神情不善,便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霜莳摇了摇头说无事。

      人心真是贪恋,有了前世的记忆,故人再见之时,总想着能一眼望到汪洋,可惜只能等着水到渠成。她心里的海掀起了狂风巨浪,可惜那人连毛毛雨都未落。不过总算能说上几句话,倒是比前世幸运了些。

      金雀在一旁看着,揶揄笑道:“姑娘这神情,倒似少女伤春。”

      霜莳抿抿唇,脸颊上现出隐约的红。重新换了一身桃色裙衫,与金雀道:“不过是天气暖和了起来,有些热罢了。过两日是小姑姑的回门家宴,我们准备准备,好好去打个招呼。”

      *

      绕过游廊,李家有一片竹林海,那处是李家大爷李思安的书房。封垏阔步走进竹林,拔出佩刀削了一截竹,便听有人咋咋呼呼地喊:“一眼见不到,你怎么又砍起我的竹了!”

      封垏睇了来人一眼,将手中的竹节分好,放在石桌上,朝着飞腿道:“看好了,晚上回去给你做竹筒饭。”

      李思安拂额叹道:“你若是喜欢吃竹筒饭,托厨差做一些便是。若是觉得竹子品质不好,自己种上几颗也不费功夫。每次都要来我院里砍,竹影婆娑声如沙的意境全被你破坏掉了。”

      封垏浑不在意,耸肩回道:“廨舍人多,没地方种。邺都那地方土壤贫瘠,养不活这娇贵的东西。”

      李思安将他往屋内迎:“听你这话的意思,可是又要去邺都?官家不是派了心腹前去,难不成那些人连守城的能耐都没有?”

      “契丹铁兵日夜突围,官家信任的良才大多是嘴上谈兵之人,哪里见过那阵仗,邺都必然是守不住的。”封垏呷了一口茶,“官家自知抵挡不住辽军日夜突围,这才传召我进宫,我自然要卖他面子,去收拾这堆烂摊子。”

      李思安笑道:“官家对你真是又爱又怕啊,怕你拥兵自立造反生事,好不容易与内阁潜心谋划收走你手上一半的兵权,如今又要低头求你固守他的江山。你说说,官家到底图什么?”

      竹声沙沙,封垏望了眼窗外。李思安复道:“今日是妹妹大喜之日,厮使奴仆全在忙喜宴之事,此处说话无妨。”

      封垏语气淡淡,坐在棋盘前捏起一枚棋子:“官家的心思哪是你我可参透的,我们是他的臣,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棋子,今日喜欢你便落在棋盘之上,明日不待见你便弃之,图个自己开心罢了。”

      李思安抬眸看了他一眼:“这可不像你说的话,随波逐流可不是你的本性。”

      “同样还有一句话,易君如奕棋。”封垏将棋子落定,“谁是掌棋之人,就得看各自本事了。”

      李思安摇了摇头,这人怎么越发捉摸不透了呢。

      封垏打小养在李家,生父封慈景原为顺州刺史,十几年前辽国欺压四国,幽州各部动乱,封慈景被幽州节度使曹锜杀害。封垏的母亲崔丹阳一路南下,保护封垏姐弟逃至汴京李家求助。因路途遥远,士兵悍匪横行,封垏的姐姐半路失踪,崔丹阳心力交瘁,在李家不足半年便过了身。

      那一年,封垏才四岁。

      崔丹阳是李思安的亲姨母,封垏是比他小十岁的表弟。两家关系一向亲密,何况封垏还是稚子,便一直养育他至今。如今亦亲亦友亦同僚,李思安看着封垏从意气风发的少儿郎慢慢变身为阵前足智多谋的将领,却渐渐不懂他变幻莫测的心思。

      李思安将煮沸的茶汤倒入杯中:“官家如何与你说的?”

      封垏有模有样地叉腰道:“日日吃着正四品的俸禄,却干着农夫的行当,赶紧滚去戍守邺城,不将敌寇赶走,小心朕降你的职,扣你的俸禄。”

      李思安笑道:“这是气急败坏吧,你是不是又跟官家装傻充愣了?”

      “智谋,还是兄长的谆谆教诲,我岂敢忘。”封垏笑了声才正经道,“官家起了疑心,那便打消他的疑心。脱掉戎装充当农夫,浪费了不知多少黍粮,也该去干点正经事。此次前去,官家封我为殿前都指挥使,还许诺等凯旋便给我个节度使的官职,如此美好前程我岂敢不接?”

      “我巴不得你赶紧走,省得我的竹林遭殃。”李思安无奈地挥挥手,“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早。”封垏起身,“正好告诉老太太,不然又骂我悄无声息遁走,愧对她老人家养育之恩。”

      李思安与他一道起身往外走:“我这个亲儿子都没这个待遇,文官没面子啊!”

      崔汝南听说封垏又要去邺都,既气又担忧:“我原本还想着你混个闲职也挺好,战场上刀光剑影,小命都拴在裤腰带上,连带我日夜都不能好眠。你倒是好,与辽军交战一事,说得仿佛去街市上买酒,哪知你是胸有成竹,还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封垏好言劝道:“我这条命还是您给的呢,哪能不当回事。以往我不跟您说行踪,您担心得寝食难安,如今乖乖告知,您又要胡思乱想。看来以后您只能看见凯旋的侄儿了。”

      崔汝南无奈捂额:“造孽啊,我愧对姐姐,怎么就将你养成如此破赖皮模样。嫁走一个姑娘,你又要走,就让我这个老婆子孤苦在这深院里吧。”

      封垏挑眉:“您不是才得了一个孙女,怎么就孤苦了?”

      “到底是外家的孩子,亲能亲到哪儿去。”崔汝南唉了一声,才问,“说起这件事我倒要问问你,你不是在官廨当农夫吗?怎么得知韩家将霜莳那孩子送来,还亲自跑了一趟?”

      封垏耸肩,浑不在意道:“梦见娘了,她老人家告诉我红姐儿在东边,我醒了便朝东赶去。碰见那丫头算是巧合,便好心带了回来。”

      封垏神情重归落寞,唉了一声,叹道:“可惜没有红姐丝毫消息,娘还是骗了我啊。”

      崔汝南安慰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姐姐既然托梦给你,我看红姐儿在世间必定好好活着。你也莫要着急,寻人的事先放放,此行去邺都一定要多加小心,切莫要受伤。”

      封垏又恢复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甩了甩手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姨母就安心等侄儿回来,唠叨的话留待日后再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8 20:05:58~2020-07-09 20:0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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