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刺痛 ...
-
余生这辈子做过三个梦。
一梦经年醉成狗，逮着她衣袖不放，撇着嘴撒娇要吃糖。
二梦经年耍无奈，拉着她和广场舞大妈争霸舞王，拉着她和太极拳大爷切磋武艺。
三梦经年错轮回，拦着孟婆拦着她，让她永远别喝那碗汤。
炽烈的阳光刺醒了这些虚渺的梦，眼球处有收缩的疼痛感，手去拿一旁的水杯，无意间打翻玻璃杯，在不知觉的情况下，划伤了拇指，疼痛未至，鲜血先行。
余生把拇指放在嘴里含了含，尝了温热的血，腥甜的味道，和动物的血没有区别。
细细品着，余生的刺痛悄然而至。
——
一
少年时，勤勤恳恳，意气风发，我只要静静看着你。
1.陈余生破落极了，是高一七班的“破落户”，她安静沉默，长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帆布鞋有洞，同学们都说是被她家小耗子咬的。
只有她知道，这些洞是她勤勤恳恳耕耘土地的馈赠，她每天走三公里，绕柏城一圈，搜集那些和她一样破败的瓶瓶罐罐。
不过，她很快乐。清贫有清贫的好处，心不大，奢求的不多，容易知足。
2.路经年骄傲极了，是高一一班的天之骄子，他锋芒毕露，夺奖无数，却又偏偏白衣温润，假面皮囊，掩了顽劣嚣张的心。
徒手捏碎那些花与巧克力，再顺手将被揉碎的少女心丢到垃圾桶，转脸他还能笑得人畜无害，对那些哭得花枝乱颤的姑娘们说“噢，不好意思。”
瞧，他多欠打。
可是没人敢打他，越是放肆便越被推到浪尖之上，在零下的温度里，冻成了冰，高高的冻在冰刃之上，被没有他乖戾的那些人仰望。
待来年，春暖花开，借一壶酒，浇醒他的狂，蹂.躏花草，破碎的心很快就好。
他瞧着什么都有，却又客观疏离的存在于这并不大的空间里，看所有的人与景物，都不胜烦躁。
是的，他不快乐。他什么都有，却都那样假，一根手指，不，一截指甲就可以戳碎，像泡沫，无声炸裂。而他，体无完肤。
3.再看一眼，我挖了你的眼珠。
陈余生最近觉得自己被“恶魔”缠上了，每天放学“恶魔”都要来缠着她，让她做导游，美其名曰柏城一日游。
“恶魔”长了副能迷惑小姑娘的好看帅气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小虎牙露出来，又有几分可爱。可这可爱并不长久，因他本性下一刻便暴露无遗。
他笑着说：“垃圾堆的小姑娘，你的衣服借我玩玩。”
他接着说：“你的鞋，好像我去年挖的古董，烂得别致，烂得极有艺术感。”
他话很多：“你的头发比我长，我帮你剪掉，为你谋生路，少林寺会收你的，不用谢。”
他是个话痨：“你怎么不说话，小哑巴。”
陈余生不善言辞，只是抬头看着他，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眼珠也不转，安安静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恶魔”露出本性，张牙舞爪，恐吓开口：“再看一眼，我挖了你眼珠。”
小哑巴听话地移开了眼，不再看他。
小恶魔心里空空荡荡，逃出了地狱，还觉得是在遭受苦难。他后悔了。
二
借我一眼，杀死我自己。你乘青云，再也不要回头。
1.陈余生二十五岁，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灰头土脸，湮没在生活的滚滚泥沙中，平凡得没有一点辨别力。
如果有，那就是她有一个优秀的男朋友。
每周一至五的下班时间，加上星期六的上午，她会和他待在一起，整十五个小时，分秒不差。
他们一起压马路，看烂俗电影，学着情侣亲吻，却总不得技巧。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她说服自己，照常快乐着。
可是，好多她的同事笑话着开玩笑说“男人嘛，接吻不是无师自通吗。”
陈余生心里落了坎，下次待到那个男朋友再亲她的时候，她就一动不动，不回应，不去感受那个吻的拙劣与否。
例行公事般的约会结束了，分别的时候，他照常该亲亲她的额头，像吻空气，聊胜于无。
陈余生对他摆摆手，微笑道：“再见，经年。”
路经年没有什么表情地颔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2.路经年有一个秘密：他喜欢的姑娘是个笨拙的，木楞的小哑巴。
小哑巴不再是哑巴了，这些年学会了好多话，都是他一字一句教会的。
他颇为得意，却又憎恨小哑巴对着他以外的其他人说话。他想冲到她面前，狠狠捏着她的小脸，威胁地说：“再说话，我咬死你哦。”
可是他没说出口，因为他听见小哑巴的同事惊讶开口：“余生，他是谁？”
小哑巴腼腆笑着，温和回：“不认识。”
急于撇清关系的小哑巴是可憎的，也是让他难过的。
他回家，拿出了那张很久以前写好的卡片，想撕掉，却又没下去手。
卡片上的字认真好看，同他写时他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写：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笨拙的小哑巴变成独属于我的妻子。
写这卡片的时候，他十八岁。
而现在他二十六岁了，话少了，更爱行动，对着小哑巴却仍旧是他最温柔的模样。
吻她总不敢用力，不愿使用那些挑逗撩人的技巧，只是诚实笨拙地吻，让他反过来傻一回，好吗。
可是最后的那一次接吻，小哑巴却是僵硬极了，没有半分反应。他心慌了，以为弄疼她了，额间的告别吻也像点水蜻蜓，温柔到了，便足够了。
3.他们的恋爱，毫无波澜的存活，所以也理应毫无波澜地死去。
陈余生一直等着他开口提出分手的那一天，做好周全的准备，拿着时间这枚针，将破碎一地的心缝上，再平静安稳，度余生。
她知晓她如此悲观的原因。他们差距太大了，一个是笨拙的蜗牛，一分钟只能爬行几十厘米，一个是展翅欲飞的大鹏，随青云直上九万里。
就像蝼蚁和束光，强烈了，只能被灼伤。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那个消息。而只是看他一眼就已耗费全部力气。
三
刺痛来得再猛烈，也只是回忆里的碎片，三秋三藏，同季节流逝一般自然。
1.陈余生，二十八岁，仍旧平凡，辞了职，回家当幼儿园老师。
现在她失去了那唯一可以让她不平凡的东西——她的男朋友。
可是，她没有理由去拥有。
他们的分离缘于他的失联，噢，应该是，他的不联系。单方面，断得彻底。
分开半年后，她鼓足此生勇气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却是他姐姐，冷漠地回答“经年，不会再回来了。”她惊恐极了，却听见她顿了顿，接着说。
“他已经结婚了。”惊恐化为了密不透风的悲伤，她好过了很多，微笑着说谢谢，“那就这样吧。”
她本不该拥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的她，每天讲很多话，和小朋友做游戏，遇见她的人都说她开朗，性格活泼。
她只会在夜里静静听歌，纯音乐，能悲伤得流泪的歌。
她恨自己，整个一生，懦弱无为。快乐从不表露，悲伤与自己共享。
心底的刺痛，贯穿余生。
没了小恶魔的小哑巴，再也不快乐。
2.路经年永眠在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荒芜之地。
他闭眼前，看见天上的鹰低低盘旋，天蓝得透出水，渲白的云缀染其间。
死亡来得这样突然，以至于他还没消化很多悲伤的消息。
消化父亲患癌，姐姐离婚，母亲忧虑晕倒的消息。
消化他一直疼爱的小哑巴不爱他的消息。
他来可可西里，想求一方平静，给生锈的心涂一点润滑油，回去夜以继日地挽救残局。
他躲过了最危险的那条路，却没躲过自己那颗跳动的心。
有一个和小哑巴小时候长得很像的小女孩，在最危险的路上止步不前。
他改了路线，脱离大部队，救出了小女孩，而自己永永远远地留在了辽阔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中。
他只告诉了小女孩一句话：“路经年爱陈余生。”
若是有幸，她这生也可以听见他的表白。
蓝天上的鹰飞得愈来愈低，路经年眼睛只睁得开一条缝隙，他喃喃道：“小哑巴，我多想再看你一眼。”
他真的好爱，可是真的好难受。
3.十年后，陈余生早已成为人.妻。她温婉贤淑，爱笑，笑的时候白牙露出来，瞧着幸福。
她只会偶尔想到路经年，多半的带着成语。
譬如“此去经年”，她笑笑，仍温柔平常地教自己的孩子。
“此去经年，形容过去了好多年。”眼眶湿热，却又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沉重的爱意，在时光的掩埋下不辨颜色，而终有一日，她要忘掉所有的刺痛。
.
4.“今天有个姑娘告诉我，你死了。”
“我说，二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么不学好呢。”
“小姑娘固执地重复那句‘路经年爱陈余生’，一遍一遍。”
“在可可西里的广袤天地里有你无羁圣洁的灵魂。”
.
把楼下便利店里所有的糖果买给你，记得要吃完哦。
广场舞争霸我替你，与太极拳大爷切磋我来就是。
只是请你，遇见孟婆时，千万要喝了那碗汤。
.
迎着阳光，泪流满面。
——
END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刺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