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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轮转 ...

  •   从重阳宫宴回来,李承鄞果然还是象征性地来与她吵了一架,外加安抚赵瑟瑟,连幸数日。然后这事儿穿进宫中,赵瑟瑟便被皇后下令抄写《女诫》和《女论语》各十遍,并抄诵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在国寺烧化了,消除自己的恶业。

      赵瑟瑟有什么恶业,大概经书都化成灰了她自己也不会知道,何苦来哉?可话说回来,小枫很高兴于赵瑟瑟有事做,就没那闲工夫来作兴她了。

      此后的日子里,赵瑟瑟依旧做着她的宠妾,小枫也依旧被各种账本子和人情来往荼毒。偶尔闲暇,阿渡也会偷偷带她出去游逛,上京之繁华,往往不在白日,而是这夜里的灯火辉煌、风光旖旎。也是因此,她喝到了米罗酒肆的西域葡萄酒,品尝了问月楼鼎鼎有名的双拼鸳鸯炙,还结识了鸣玉坊身世悲惨的明月姑娘。

      当然更多的时候,她们只是坐在酒馆里喝茶吃菜——小枫从不在外面喝酒,这是她自认为的好习惯,哪怕是米罗的酒,她也只是拿回东宫里面,然后多数时候会被李承鄞扣除一半作为“缴税”。

      渐渐地,她也能从容地出席于必要的大型宫宴,能在永宁或者珞熙谈诗论画的时候插几句得体的话,能在打马球时不输的太惨……总而言之,在外面她能装成一个接近正常的太子妃,回了东宫,她还是那个会跟李承鄞大吵大闹、鸡飞狗跳的小枫。

      永娘从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到现在已经淡定了,只要她在外面不丢人就好。自然了,除非宫中盛宴,否则外边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小宴会,李承鄞基本都是带着赵瑟瑟同去的,小枫基本不出面。

      在她看来,去接受那些生子宴、赏花宴贵妇人小娘子乱七八糟的奉承,还不如去走街串巷来得有趣。

      毕竟她跟赵瑟瑟走的从来都不是一条路。赵瑟瑟出去结交,是为了有朝一日妾扶妻位乃至于废后立新时有更多的人支持,更为了陇西赵氏。而小枫深知自己在中原的一切,西凉和揭硕能帮她的有限,无论荣宠、依靠还是权力,终究还是要李承鄞来撑持。李承鄞愿意她做皇后,她才能做,李承鄞不愿意,她结交再多人有何用?

      何况外头打心眼儿里看得起她这位太子妃的人,说屈指可数都是委婉了。

      就这样的日子,从指尖匆匆掠过,像天神指缝里漏出的星子,倏忽间便是三载的光阴。除了赵瑟瑟,她的生活无一点不如意,每日看李老狗都顺眼了许多。

      大概老天爷希望给她带点麻烦来,趁着那日她与阿渡偷溜去街上玩儿时,有人找上了门。

      上京民风虽比不上西凉或揭硕,并不十分拘谨,经常有许多未出阁的小娘子会戴了帷帽外出冶游,或是采买时新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彼时小枫便是作这般打扮,阿渡也穿了身鹅黄色的裙子,仿佛是最普通不过的小娘子和侍女,东走走西逛逛。

      她们穿过人流,直到一间僻静的茶楼前,有人叫住了她。那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不过没李承鄞好看,或者说他们不是同一种好看。他穿着一件月白袍子靠在茶楼门口,安静地用乌黑的眼珠盯着她。

      他说:“小枫。”

      小枫停下脚步,而阿渡紧张地按住了腰间的金错刀。小枫拦住她,淡淡地仰起笑脸:“好久不见啊,顾剑。”

      “你还记得我?”顾剑似乎有些高兴,他一直走到小枫的面前,忽然笑了笑,说道:“三年了,九公主,你……过得快活么?”

      阿渡从没见过顾剑,而自从三年前西凉一别,顾剑也再未出现,所以她很警惕地盯着他,次再听出小枫与他认识才稍稍放心。小枫觉得颇为好笑,又听得顾剑的问题,更是笑不可支:“你这人有趣得紧,你自己给我介绍的郎君,怎么却来问我这个?”

      巷子里空落落的,小枫她们慢慢往街角小路上走,两边都是人家的高墙,倒不必担心会被人听去内情。阿渡被留在路口把风,顾剑也就跟了过来。

      顾剑注视着她,脸上的喜悦有一瞬间被冻住了,良久,才慢吞吞地说:“你是在生气么?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他犹豫了片刻,声音又低又缓:“你在中原三年,大概也知道了,他……太子不是皇后亲生,他的母亲是顾淑妃,也就是……我的亲姑姑,我是他的表哥。”

      老兄,我虽然不想揭露你,但“骗”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故意的行为好么,难道还有无意地“骗”?还有你说这些,跟你骗我有个毛关系?真正的原因,你敢说么?

      小枫在帷帽下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摊手道:“你说的这些,包括你与他的关系,我早就猜到几分了。我不喜欢被人欺骗,却也不至于为着这个生气,伤的可是我自己的身子。”

      顾剑的眼睛里亮了一下,他笑着说:“真的么?九公主,我……”

      “停停停。顾剑,我现在已经不是西凉的九公主了,这句称呼就免了吧。”小枫连连摆手,纠正道:“按照你们中原的规矩呢,你是该叫我太子妃,不过太累赘了,我在外面也不喜欢听。你说你是李承鄞的表哥,那……我算算啊,你该叫我弟媳?还是弟妹?”

      顾剑的脸色又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的唇角抽了抽,许久才勉力笑道:“顾家本已败落,我隐姓埋名,怎敢与太子殿下攀亲戚?……我认识你时,你便是西凉的九公主,那便永远都是。”他飞快地瞄了小枫一眼,试探性地道:“或者,我也可唤你的名字……”

      “顾剑。”

      小枫利落地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言简意赅:“我已嫁为人妇,直呼闺名不便。”便是在草原上的时候,也只有长辈们、哥哥姐姐们会叫她的名字。来了中原,那李老狗也可以叫了。

      但顾剑不行。细数在西凉的日子,她与顾剑也只是萍水相逢,算不得深交。如今她更不愿让顾剑有什么误会,他死了不要紧,别让李承鄞误会了什么,连累了小枫好不容易给自己和西凉、揭硕挣来的生机。

      “我不可以,他便可以?”顾剑自嘲地一笑,“是了,太子殿下自然可以叫称呼太子妃的闺名。”

      小枫好奇地看着他,说道:“你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罢了,顾剑,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顾剑又对着她笑了笑,像是水面上浮着的一层碎冰,他没有李承鄞那样会伪装,显然,维持着对她笑是件很难受的事,“我只是想你……只是想看一看你,你来到了中原,应该不缺话本子和戏文了吧?”

      小枫点一点头,一语双关:“在东宫里看到的太多,栩栩如生,可比那话本子上的精彩多了。我呀,看得很快活。”

      顾剑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听说过东宫的事。太子独宠赵良娣,你与他三天两头的吵架,就真得快活?你……想不想回家?”

      小枫挑了挑眉,道:“回哪里去?”她忽地转身往街口走去,指了指东边,“我的家就在那儿呢,到死了都在那里。我自己就能走回去,不劳你送啦。”

      “我找了三年才见到你,你就不肯同我多说一会儿话么?”顾剑扬声问道。

      小枫只是远远地摆手。说什么呢,仔细想想她跟顾剑能谈的,大约也只有那些话本子了。她平日里应付李承鄞已经很累了,再跟顾剑虚与委蛇,她脑子会爆炸的。

      到底已经失了游乐的兴致,小枫便带着阿渡回东宫去。白天她是光明正大出去的,走的是裴照给开的“后门”——同在东宫,又有李承鄞的默许,她跟裴照也算有几分不咸不淡的交情。因为她平日也算乖得很,便与裴照约定每个月溜出去不超过五次,裴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永娘总是不放心的。一进承晖殿,永娘便带着一大群人迎上来,一边命宫娥上前来替小枫梳洗,把外出的小娘子装束连同帷帽都不由分说脱了去,换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钿钗环衣,一边又问她今日见闻可有出格之事。

      小枫一一应答,自然是省去了顾剑的部分。永娘对于她的早归很是赞许,又斟酌着说:“明日是赵良娣的生辰,太子妃莫要忘了,总要稍假辞色才好。”

      “按着从前的规矩去备办就是了,只记住了,别送一丁点吃食,否则她那里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不舒服,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小枫淡淡地吩咐。这也是三年来的习惯,赵瑟瑟的生辰,或者是年节下的赏赐,小枫清一色地都是送珠宝玉石,连簪钗金镯这种能中空塞进去东西的都没有,生怕阴沟里翻船。

      拜她所赐,李承鄞每次与小枫吵架,多半是皇后或者太皇太后因为李承鄞不来承晖殿留宿而罚她抄书或禁足之后,除了太子妃总是跟太子吵架、不甚“恭顺”之外,能落到小枫身上的实际罪名倒也没什么。

      永娘应道:“前几日新得了一对东海明珠,再添些衣料、玉石摆件,也就足够了,明日一早奴婢便着人送去。”

      这一日倒也无闲事。而次日是赵瑟瑟地生辰,她象征性地派了个侍女来谢恩,李承鄞自然是要陪着她的,锦瑟居里总是有无尽的欢喜。

      而那一晚夜深人静时,小枫再次遇见了顾剑。顾剑就站在她的窗外,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衫,也分不清那是月色的白,还是衣料的白。他指了指锦瑟居的方向,笑道:“你听,这琴声袅袅隔着宫阙楼台都能听见。想必是太子殿下和赵良娣琴瑟和谐,也记得叫你听一听。”

      所以说毒舌这种属性是从顾家传过来的吧?

      “我都听厌了,次次都是凤求凰,明日必要叫永娘去传个信,让他们下次换一首。”小枫浑不在意地咬着羊排,岔开话道:“知道你的功夫好,可也别把东宫当你家后花园了。”

      顾剑很是自信地扬了扬眉,笑着说:“我看你的模样,似乎不是很在意太子和赵良娣相好?……你不喜欢他?”

      “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小枫不答反问,“况且,我在意不在意皆不重要,并不能改变什么。在意的多了,手里的羊排都不香了。”

      顾剑只是笑。

      小枫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反正等她被夜风的凉气冻的直打哆嗦,起身去关上窗扉时,顾剑已经不见了。

      这个顾剑挺自来熟。小枫想,她是不是不该阻止顾剑叫她九公主?好家伙,什么时候他们开始用你我来交谈了。

      总之,在小枫的严阵以待下,赵瑟瑟的生辰平安无恙地过去了,或许是李承鄞安抚得极好,此后数日,赵瑟瑟再没生过事。

      这也意味着李承鄞暂时不会来。

      可他终究是太子,而她是太子妃,有些日子,他是一定要来“交公粮”的。

      譬如七夕。

      这种与“情人”打上关系的宴会,皇家是不会合宫夜宴的,毕竟也要给皇家的夫妻们相处的时间。东宫之中亦甚是有一番热闹,但到底是女儿家才过的节气,宫里不过赐了瓜果等物,亦是给东宫女眷的。

      这一日赵瑟瑟就不甚高兴,因为小枫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平日里李承鄞可以妾为妻,只要不拿到明面上来。而但凡年节下,李承鄞都是依循祖制,宿在承晖殿。

      李承鄞是挨到晚膳时分才过来的,显然他先去了锦瑟居,身上一股子赵瑟瑟的胭脂气。

      永娘见他来了,比任何人都要高兴,比如前两年的七夕,李承鄞都是受了赵瑟瑟的“挑唆”来与小枫假模假样地吵架,可永娘依旧觉得他来承晖殿就是好事,走起是这次,李承鄞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不见一分怒气的。

      晚膳其实都摆在外面,七夕夜,桌上饮食除了循例的菜肴酒肉,无非是一些小娘子喜欢的糕点和时令瓜果,再就是七孔针、五色线等物,对着天空的朗朗明月,倒也有几分意思。李承鄞和小枫双双落座,便吩咐永娘等人全都下去,说要“与太子妃单独一聚”。

      “我求了永娘许久,她才同意晚膳里加一道炙羊肉,配着摆夷进贡的西番莲酒,绝对比这些巧果、酥糖好吃多啦。”小枫轻轻嗅了嗅酒香,满足地喟叹:“李老五,这七夕总算也有些用处了。不比上一次你踢翻了我两坛子青梅酒,上上次还……”

      “还说呢,你近来小心的很,她没机会找你的麻烦,我连跟你吵架的机会都没有。”李承鄞无奈地笑笑,夹了一筷子羊肉在她碗中。

      “都三年了,小绿早就厌烦了陷害我,你呀,是时候给她找一个对手了。”小枫边吃边道,“总是我一个人演戏太假了,再愚蠢的番邦女子,被人诬陷了三年,也变聪明了。而且她已经看出我不在乎她得宠,也懒得再来找我麻烦。”

      李承鄞皱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小枫鼓着腮帮子说:“朝廷里有没有谁跟你不对付的,你便抬了他的女儿来东宫喽,最好是有个一儿半女,小绿肯定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马脚都出了。”

      李承鄞的脸色有些难看,问:“你……让我与其他人生儿育女?”他突然捉住小枫的手,眼神幽幽,“为何不是你来给我生?赵良娣至今未有所出,若此时太子妃有孕,她必定恨之入骨。”

      废话,你给她喂了三年凉药,她还能生孩子才怪了。

      至于生孩子这个问题……小枫看着李承鄞,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李老五,若是赵良娣恨我入骨,她会做些什么?我呀,最是惜命的。”

      李承鄞的眸子暗了暗,“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可这世上从无万全之策。”

      你那当皇帝的老爹都护不住你娘,你一个自身难保的东宫太子,如何护住一个同样自身难保的我?

      小枫很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李老五,你能护住我一次两次,可是我的日子还这么多,这么长,每一天,每一个时辰,也许她都会坚持不懈地来害我,你能保证每一次你都护住我么?”

      李承鄞静了须臾。

      他最终还是握住了小枫的手,眼中有隐隐的杀机毕现:“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而她终有一日,永不能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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