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同人]青枫绕曲洲》末烬

20、别此生

　　来的时候到处是人，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一排排灯在眼前晃，发出一团团彩晕，最后看得人直发晕。跑马灯孤零零地转，上头是刺绣的人物故事，无人欣赏。卖字迷灯的老板大概亏得很，小枫倒是猜出来两个，可是没人给她彩头。最为宏大的是九曲灯，用花灯组成黄河九曲之阵，人走进花灯阵里，很容易就迷了路，左转不出来，右转不岀来，据说是上古兵法之阵，他们还看见有人陷在灯阵里也不着急，笑吟吟绕来绕去，大概还不知道承天门的变故。

　　说起来……就算知道了，不过是一场失火，谁会想到背后竟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被蒙在鼓里的，何止是百姓。

　　跟李承鄞回到东宫，也是后半夜的事儿了。李承鄞给她买了一只小巧的兔儿灯，风一吹，那兔儿灯里的蜡烛就摇摇闪闪。巧的很，前世今生她都是属兔的，李承鄞也算歪打正着。算起来李承鄞比她大三岁，去年就行了冠礼，属鼠。但小枫觉得他是属狐狸的，才有这么多鬼心眼。

　　小枫脚疼腿酸，好在因为这场大火，回去的路上人烟稀少，家家紧门闭户，所以不算拥挤。她靠在李承鄞身上挪两步，停三停，李承鄞本想背着她，又怕压着肚腹，索性打横公主抱了回去。

　　从街上到东宫也有几里路，难为他这般辛苦。可惜小枫没心情管这些，只将兔儿灯的提竿插在腰间，便昏沉沉的睡了——至于皇帝的震怒，赵瑟瑟的安危，裴照的处置，还有顾剑……关她什么事？

　　因为太晚了，李承鄞不想再惊动永娘，所以小枫又宿在了丽正殿，这也是第二天醒来她才知道的事了，据伺候李承鄞的小黄门说，他一大早就进了宫请罪，中原的人很迷信，天灾人祸都会被认为是皇帝或者储君失德的缘故，李承鄞自己不请罪，也会有人把罪名放在他头上。

　　毕竟，太子独宠赵良娣是人尽皆知的事。好在小枫有孕，大约李承鄞也有了辩解的借口。

　　赵良娣终究没有被烧死，据说是她家的一个侍卫救下了她。可她受了伤，额头上留下一块不大不小的伤疤，平日都用额黄和金箔掩藏着。李承鄞对她发了许多山盟海誓来稳住她，可她的性情越来越偏颇，若非太皇太后下旨不许她进承晖殿，而小枫身边又有丹卓，只怕这孩子也会成为李承鄞计划的牺牲品。

　　承天门这一场大火似乎只是开始。

　　前朝的变动轰轰烈烈，远比火焰精彩灼烈。首先是首辅叶成被弹劾卖官，听说株连甚广，朝中一时人人自危，唯恐被算作是“叶党”。然后是征讨高丽的骁骑大将军裴况得胜还朝，陛下赏赐了他不少金银。还有后宫，月娘被晋了贤妃，专房之宠，大有昔年顾淑妃之势。

　　然而男人的恩情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帝王家的男人，在天下面前，女人算什么呢？只盼望月娘不要陷得太深。

　　这些都不是小枫愿意关心的事，不过永娘不厌其烦地说给她听，因为永娘这些事作为未来的国母，多知道总比少知道的好。小枫左耳进右耳出，只管看着中庭的花树。冬去春来，檐外的玉兰花都已经谢了，而樱桃花已经开得如粉如霞。

　　樱桃开花比桃树李树都要早，所以樱桃花一开，就觉得春天已经来了。庭院里的几株樱桃花树亭亭如盖，绽开绮霞流光般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又像是流霞轻纱，簇拥在屋檐下，有几枝甚至探进窗子里来。

　　小枫唤来丹卓，叫她去将樱桃花朵小心地收起来，等到果实成熟时，再一起做了樱桃酒酿。本来她都是亲力亲为的，也可以打发时间，现如今都四个来月了，身子不如以前灵敏，永娘又牢牢地看着她，不许她劳动，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站在一旁指挥了。

　　最可恶的是饮食。就因为那可恶的御医，小枫再也不能吃烧烤（烤肉），不能吃涮羊肉，连烟熏肉都被强行移出了食谱。幸好八月中秋的时候她大概就可以卸货了，否则连螃蟹都吃不到了。

　　鱼虾是小枫最后的倔强。要不是那白胡子老御医说有孕之人吃鱼虾对大人和孩子都好，只是一次性不能吃太多，李承鄞就要连这点儿爱好都给她禁止了。

　　午后的时候，忽然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小枫不喜欢中原这样缠绵的雨，因为会让人起了思乡之情。永娘看见她望着庭中的樱桃花，神情萧索，以为她是心疼花朵，也轻叹道：“这下子花都要不好了。”

　　她扭身出去命人支起锦幄，这是中原贵家护花用的东西，在花树上支起锦幄，这样雨水就摧残不了花树。锦幄的四周还垂着细小的金铃，那是用来驱逐鸟儿的，金铃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便响起隐约的铃声。

　　这让小枫想起西境的驼铃声，她最后一次听见是在安西都护府。中原人不养骆驼，但上京城中有许多西境小国的商人，偶尔，她会看见胡商的驼队经过，可是那些骆驼上都没有戴驼铃，只有出了城，到了荒无人烟处才会戴上。

　　有孕之人，孕中多思，总是没有道理也不讲道理的。李承鄞知道她这般，倒是殷勤，总是拿着从胡商手里淘澄来的小物件来献宝。有时是远道而来的葡萄干，奶豆腐，有时是于阗国的羊脂美玉，波斯的珊瑚颇黎，扶南国的火齐珠。

　　最稀奇的要数西天竺的那兰提花，那是李承鄞跟皇帝老儿求了好几天，拢共就那么两盆，一盆在太皇太后宫里，一盆就放在了小枫的窗台上。

　　看他那副模样，小枫也实在不想打击他：当谁没见过蝴蝶兰是吗？但那花香的确浓郁，不必床头案上，只放在窗前，送来的春风习习里便有了袅袅的馨香，在承晖殿萦绕不绝。

　　就这样等着，盼着，樱桃花谢的时候，天气也彻底地暖和起来。宫里新换了衣裳，东宫里也换了薄薄的春衫，再过些日子就是初夏了。李承鄞在承晖殿的庭院里修了个矮矮的秋千，以便天气晴好的时候，小枫能坐上去晒晒太阳。

　　秋千修好那天，小枫看见了裴照。自从他娶了珞熙，小枫已经长久没见过他，但偶尔在宴会上看见珞熙，她都是极其温和幸福的模样，显然是过得滋润。

　　裴照是来送东西的。那些都是宫中的颁赐，据说是骁骑大将军裴况缴获的高丽战利品，陛下赐给了不少人，承晖殿自然也有一份，都是些古玩珠宝。小枫对这样沾着不知多少鲜血得来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只命永娘收过罢了。

　　还有一只捧篮，裴照亲自提在手里，呈上来给她，说是给她有孕的贺礼。

　　丹卓帮她打开，原来竟是一只小猫，只不过拳头般大小，全身雪白的绒毛，好像一只粉兔。可明明是猫，两只眼睛却一碧一蓝，十分有趣。它伏在盒底，细声细气地叫着。

　　小枫在西凉时有过一只类似的，是暹罗使臣送的，跟这个长的很像，只是她和亲到上京，临走时给了大阏氏，现在大约已经老死了。这样的猫是养不长久的。

　　裴照似是藏着什么事，小心道：“这是末将父亲缴获的战利品之一，据说是暹罗的贡品，家中弟妹淘气，必养不大，末将就拿来给太子妃了。太子妃养在身边，权当逗个趣儿吧。”

　　“可是我不喜欢猫。”

　　小枫徐然一笑，让丹卓将捧篮拿的远些，“如今有了孩子，更不敢亲近这些活物了，给了我倒有些可惜。不过，我记得珞熙最爱狸奴，这小东西生得可爱，裴将军不妨带回去给她，珞熙一定欢喜。”

　　裴照怔了怔，道：“是末将轻率了。猫儿春天烦躁，若冲撞了太子妃可不得了。”他接回捧篮，状似无意地说：“平日里确实不曾见到太子妃养什么爱宠，想是不好此道吧。”

　　小枫笑了笑，指着朱雀门的方向，“我喜欢养马，就是我那匹小红马，可它被留在西凉，我看不到了。我也喜欢养牛羊，漫山遍野都是，唯独上京没有。”

　　裴照是什么时候走的，小枫并不知道，反正他走的时候很失落。

　　这也没什么不好。裴照已为人夫，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实在不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日子就这样平缓地过去。小枫坐在秋千上，看庭院里的花开了，花又谢了，樱桃如绛珠般累累垂垂，挂满枝头；看桃子和李子也结出黄豆大的果实，缀在青青的枝叶底下。她酿了各种果酒，给李承鄞送一些，也给皇帝送一些。

　　时光好似御沟里的水，流去无声，每日都有新鲜事来做。晚上的时候，她常常坐在长窗下，看着一轮明月从树叶底下渐渐地升起来。千年万年以来，月亮就这样静静地升起来，没有悲，没有喜，无声无息，一天的风露，照在琉璃瓦上，像是薄薄的一层银霜。

　　七夕那日，为了安抚赵良娣，李承鄞没有来。小枫第一次吹响了鸣镝，须臾，便等来了顾剑。这也是第一次她主动见顾剑，又是在这样的日子，顾剑似乎有种莫名的欢喜，但看见她的肚腹，又有些沮丧。

　　天上的星河灿然无声，顾剑也一直没有说话。小枫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顾剑，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上京了。”

　　他本该是风姿清举的世家子，纵然家变，也该是潇洒飘逸的游侠儿，上京的波云诡谲不适合他，也终将会毁灭他。

　　顾剑大为诧异，半晌才凉凉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小枫默了片刻，声音低浅：“是呀，不然还能说什么？你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一路走来，所有阴私下作的事，无不借了你的手。现在这盘棋快到终局了，你觉得他要怎样对待你这个曾经挟持天子的‘刺客’？”

　　李承鄞是何许人，这世上没有他不能舍弃的、不能利用的，包括小枫，自然也包括顾剑。书中的顾剑因小枫而死，可她亦曾好奇，若是没有这个“顾小五”的误会，李承鄞就当真会留下顾剑的命么？

　　只有死人不会背叛，永远守口如瓶。

　　“你这算是……关心我么？”顾剑突然笑了，“你怕我死了？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小枫浅浅一笑，摇了摇头，“你为他做事，成全了他的基业，虽与我无关，但我也算从中受益。我不过是不希望日后他杀了你，却说是与我有什么相干……顾剑，你们中原有个人叫范蠡，多学学他总没有坏处。”

　　顾剑直直地瞧着她，声音轻微，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走，“可是，我舍不得。”他抬起手，仿佛想摸一摸小枫的脸，可又在半寸外停住了，最后自嘲着收了回去。

　　诚然，顾剑是死是活与小枫没什么干系。可小枫始终认为，自己跟李承鄞是有区别的，比如对于从未真正害了自己的顾剑，她实在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况且，若李承鄞真得知道了什么误会了什么，又岂是顾剑一死就能消去疑心。

　　倒不如天涯不见，各自安好。

　　多年以后想起，那便是小枫最后一次见到顾剑了。

　　那天的末尾，其实顾剑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告别。只是拿走了一坛子小枫窖藏的桃花酒，说想做个念想，小枫亦没有拒绝。

　　彼时，锦瑟居里传来悠长的乐声，昼夜笙歌，不外如是。

　　赵瑟瑟的风光，又能持续几日呢？今日永娘说前朝已经重审陈氏旧案，势必可以拔除高于明。而赵家和高相狼狈为奸，唇亡齿寒，这上京，马上就要变天了。

　　小枫产期将近，赵家应该也坐不住了吧？而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小枫的生死存亡，尚在未定之天。她清醒的时候，尚且这般辛苦，待到生产之时，这世上有的是能毁掉她的人——那时，她能依靠的只有李承鄞，最不能依靠的，也是李承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