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惊绝》零个核桃

30、第 30 章

　　卫池站在案前，一盏清茶，执笔抚额，燃香氤氲，混入风里，最终落在纸上，他写下一句。

　　“转日回天不相让。”

　　他扬起嘴角，地上是散落丢弃的纸堆，显然可见的，他最满意此句。什么玉涅纵横，金鞭络绎，都抵不过这一句转日回天不相让。

　　惊绝从窗外走来，她着甲配剑，满面霜容，举止坚毅，气度不凡。卫池一看她来，有些一滞，脸色立即沉了几分，将纸张藏在身后，装作研墨。

　　“有什么事我会传信，你不必来。”

　　惊绝讥嘲一声，坐在他椅子上，翘起腿。不容卫池说什么，她直接端过他的茶盏，兀自一抹刺目的张狂得意，看得卫池心生怨殆。

　　“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惊绝道。

　　卫池道：“谈什么？是松山还是匈奴，昨夜遇刺之事，那姑娘还生死垂危的躺在床上，不知道你会不会愧疚。”

　　“松山和匈奴都要谈。”

　　卫池放下墨锭，扯来一张椅子坐下，气度沉定，与她平视时，气势丝毫不减。

　　“松山....”他一笑，“我跟侯爷进言派你去，是让你夺功彰名，获得世子和侯爷的信任，可等世子回城复命，言行不见你有丝毫出力，怕是将心思都花到敌人那去了吧。”

　　“敌人？你知道我的仇敌是谁，却还让我亲手杀了自己人上位，实在恶心。”惊绝厌恶道。

　　卫池站起来，语气轻蔑：“我的公主殿下，卫某所谋所想，哪一步不是为了你，我为你进冀州，为你与豺狼斗，要不是你当初来找我，我会背井离乡混到这种地方？”

　　“你不仅没有感激，甚至在城门口还意欲杀我....事到如今，我才是该有抱怨的人吧。”说到这里，他眼眸不仅沉了下来，极为危险，也极度不满。

　　惊绝注视着他，摇了摇头：“我倒是现在才看清你。”

　　他不似顾昭对她，敬畏有余，生死间也不敢造次。

　　卫池笑道：“的确，自从我们初相识，公主就没看透过我。”他扬扬自己一袭黑纱，模样骄傲，“卫某势利，你有权有势，我自然对你言听计从，正如现在一手遮天的谢侯爷，但你跌落泥地，任何事还要靠我的时候，我秉记情谊帮你的同时，也自然而然不会再对你高看一眼。”

　　他目光在惊绝身上流转，“谁会知道你惊绝如今乘荫底下安身立命，哪还有当年一国公主的模样。我舍生忘死帮你，你不但没有感激，反而对我嗤之以鼻。”

　　他语气阴森，愤怒气盛：“松山一事，本来四五天就能解决，却迟迟拖延到十几日，除了你从中作梗，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帮一群贱命土匪，我只能再另做打算，你想做成什么，我偏偏反其道而行，最终还是事如我愿。”

　　茶盏中水波纹四溅，她拍案起身，目光如炬：“若我真想以此成事，根本用不着你，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惊绝少见的言辞激烈，这举措落到卫池眼里，更像意气之举，但他知道惊绝从不会意气用事。她话语刻薄，说他高看自己？卫池摇头，朝惊绝步步逼来：

　　“我给你铺完路，你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落人口实论为话柄，还说我高看自己，你叫我还怎么愿意替你办事。”他想起公孙淳跟他说的，他是谋臣，为一人谋为千人谋，都得先逢得明主。但他并未问若主上与其背道而驰，他该怎么做。

　　卫池正等惊绝回答，更好笃定心中念头，惊绝却不语，恨得他想在她脸上扯出一个表情，也比这冰冷姿态要好。

　　“我当初跟你说过我想要什么，你摈弃生死帮我，我铭记在心，但你却越走越偏，我觉得你可以离开冀州，我不需要你帮我了。”

　　卫池冷笑道：“不需要我？我看你是新找了松山那个杀手吧。”

　　“你维护自己尊严，却没想过我的，我是一个谋臣，你却打乱我所有布局，我替你筹谋替你周转，给你制造机会，你却丝毫不珍惜，反倒把自己往坑边推，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看你一步一步，固执到死吗？”他一反往常，俯视惊绝，再没有以前唯诺神态。

　　他伏在她耳边，惊绝还比他年幼许多，才十五六岁，正是少年。守着这忠孝礼义不放，正像当年投门失败的自己，才导致一事无成。

　　惊绝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让自己震定下来，她承认，卫池于她，如虎添翼，但两人越行越远，当时他义不容辞愿助她得天下，现在他们站在两侧，却又如此泾渭分明，如此忠奸可辨。

　　“你走，我不想对你动手。”惊绝终还是坐下来，手端茶盏，却无心饮茶。

　　卫池面无表情：”我的公主殿下，你看看我如今的成就。“他张开双臂，站在满纸堆积的室内，这是冀州的中央，是谢侯操控所有人把柄之地。卫池捡起一张碎纸，放在惊绝面前。

　　”信不信，我若想现在让你下台，只需要随便写上什么，你立马就会身首异处。“他呵呵一笑。抚抚袖：“征途还刚开始，你就输了，就因为你那些固执。若没有我，你如何成事？现在还要将我赶走吗？”

　　惊绝静默一阵，“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真正想要什么。”

　　她径直起身，像是不愿再纠葛，惜字如金，没多跟卫池说一句。但她走到门前，动了动唇，那声音落到卫池心里，充满俯瞰他的轻蔑。

　　“你不是喜欢操控全局吗？敢压到我头上，既然玩谋略，就使使你的本事，别做些小人行径，看看最后到底谁不如谁。”她朝那些告讦信扬扬下巴，玩味的看了卫池一眼，看他金绣满身的黑衣，啧啧一声，甩袖离去。

　　卫池坐在椅上，此番羞怒，令他青筋暴起，愤愤将纸砚推翻，讪笑道：”好啊，松山那时就躲不过我摆布，更何况是在冀州呢？“

　　两人就此决裂。

　　谢枝初在幕府门口徘徊许久，好不容易见惊绝出来，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慢，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一些琐事，还问了卫池大人对刺客身份有无推断，可惜没有。“惊绝冷若冰霜。

　　谢枝初却觉得她周遭沉闷，像刚才发生了什么大事，却不好再问。

　　”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或被人欺负了，可以找我，对我不必这么隐瞒。“

　　谢枝初出乎意料一句，令惊绝挑眉，她朝谢枝初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在想怎么替世子谋权罢了。“

　　这话一亮，谢枝初不可思议道：“你是猛将之流，可不是谋臣。”

　　惊绝坐在马上，微微一笑：”世子会知道我的用处的。“

　　谢枝初带着她往谢侯府赶，一路又惊又喜，也满是期待，想看惊绝能送他什么礼物。

　　“我本不愿带你来侯府见阿微，因为我母亲不喜欢她，但看在你是为了正事的份上，干脆在侯府住几日吧。等那群匈奴人走了再搬回来。”

　　“可我住侯谢侯府上，并没有经他同意。”

　　谢枝初让她放心：“我父亲这几日住营里，不会回来，我放个人在他府上也不会怎么样，那白若梅既成了你的丫鬟，待会儿我便让她过来伺候你，你且安心住着。”

　　两人骑马到侯府，世子和其父分开住，谢枝初进门就直接去后院找自己母亲，惊绝以外人之身婉拒，她问了府里奴仆，找到那中了她一箭的阿微姑娘的住处，推门进去。

　　室内药味冲鼻，满堂白色，像是办丧事，还空无一人，极其冷清。

　　既然是谢侯看中之人，怎么这般不受待见。

　　床上躺了一个女子，闭着眼，呼吸微弱，惊绝翻开她的被子，光滑裸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惊绝却只沉心见她心口那一箭，箭头被扯出来，还挫骨带肉，一副躯体留下一个恐怖窟窿，模样恐怖。

　　“可惜了。”惊绝喃喃道，她视线一扫，又落到其他地方，雪白肌肤上，断断续续青紫色痕迹，极为可疑。

　　大夫推开门进来，惊绝听到声响，立即替阿微盖上被子。

　　那看病大夫人至暮年，眯着一张眼，隔远见惊绝一身戎装，立刻行了个礼，走进一看，却发现面貌是个绝色小姑娘，他忍不住诞下一丝口水，极为恶心。

　　他坐在床边，摸上阿微露出来的手腕，垂涎的望了望，接着把脉。

　　他叹息道：“迟了，这姑娘恐怕活不过多久了。”

　　惊绝赶紧往她鼻下探去，质疑道：：“这不是还有呼吸吗？你尽量救活她。”

　　大夫道：“不是我救不了，而是她不该活着。”他摆弄着阿微的手臂，像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夫人说的，叫我不给她治病，姑娘看着像生人，没事就出去吧。”

　　惊绝道：“你不治她，讨好了夫人，却得罪了侯爷。听说这姑娘颇得侯爷喜欢，你还不如治好她，最后得两份赏赐。”

　　“欸，有道理。”大夫朝惊绝竖起大拇指。但他还是迟疑的，探究的看着阿微：“但还是不好救啊，不过生死有命，我助她一力既成了我的道，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大夫挥挥手，让她退下。惊绝关上门，却仔细留了缝隙盯着里面。

　　那人忙活许久，又是插针又是把脉，最后气喘吁吁坐在地上，显然人老，力气不比当年。正当惊绝以为疗程都走了个遍，那七老八十的大夫喘了几口气，目光开始垂涎在裸露胴体上。

　　“好歹劳累了我，总得消遣消遣，是吧。”

　　他坐在床头，跨在阿微身上，满脸皱纹，面相慈善，行为却如此龌龊。

　　惊绝已踢开门进来，吓得他一泻，惊绝提着他的衣服，狠狠甩开，腰间剑跟着晃动，那为老不尊的大夫缩了缩脖子，穿好衣服喘气跑开，不敢多说一言。

　　看着因自己无辜受辱的阿微，虽不知她生平和为人，惊绝却忍不住心生怜惜，原来她身上那些青紫痕，都是这样来的。

　　那大夫令她作呕，再观阿微面色，依旧苍白，好似比刚才气息更弱。

　　惊绝只能打开她的眼睛，可她一双美目，瞳孔开始涣散了。

　　“对不起。”

　　惊绝心里有股涩意，这是她第一次跟人说对不起。她握着阿微的手，这如花似梦的容颜，年轻到刺眼的年纪，最终断送在自己手里。

　　惊绝叹息一声，松开她手往外走去。

　　阿微恍惚中睁开眼，那一句‘对不起’还萦绕在她脑海里，沉重的愧疚的声音出自一个少女，她看着惊绝的背影，强撑着一口气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