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美人》渔安知

51、第 51 章

　　她不能不温和，或者说她不忍不温和。因为这位名唤顾朝，年不过十六，却在十三岁便考中秀才的小书生，此刻对着她面红过耳，话都说不齐整，结结巴巴：

　　“……小生，小生识得字，能算会写。自认脾气也好，绝，绝不会，不会同客人起争执。若是东家肯给，给，小生一个，一个机会，小生定当，当全力以赴，勤恳做事！不负，不负东家所托。”

　　“为何不继续求取功名？”红翡温声问道。

　　一个秀才到她家铺子未免有点太小材大用了些。何况还是个天资聪颖，十三岁便能考中秀才的年轻书生。未来大有可为，当有更好的前程。只做她家铺子的掌柜同账房先生，委实有些个屈就。

　　顾朝看看她，红着脸，不太好意思的应声：

　　“因两年前，家父，不幸，病逝。家母，原本，身子，就不大好。”大抵是不想结巴，他几乎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如今家里，家里，并无钱，再供我，读书。而我，也想，在家事母。挣钱，养家。”

　　“你家就你一个小辈？可有兄弟姐妹？”

　　会读书的不读书，实在有点可惜。

　　“有两个，姐姐，都已，嫁人！”

　　红翡明白了，他乃家中幺儿。

　　“可是开门做生意就需要与人打交道，每日里皆要迎来送往”红翡看住他，说得直白：

　　“你如此害羞，说话还有些口吃。”望着小秀才红红的脸，到底有些不忍她的语气变得委婉：“恐怕未必能胜任。”

　　既是秀才做账房先生定是无碍。可目前，红翡想找的是一个能同时身兼掌柜，和账房先生的人，来帮着照料铺子。

　　而今，她倒并非是拘于身为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她一个不打算再嫁的人，可谓名副其实的自由身。旁的人怎么看她，于她半点不打紧。

　　她只是想把时间空出来，自个去研制新的香粉，香膏。从前，她家的货品一小半自制，一多半是商船出海自东夷或是西夷精挑细选，淘来的各色好物。但现下，她看得多，过手的也多。便想着，委实也犯不着要舍近求远，为何不就都卖自家做的？

　　只要质料上乘，做工精良。花样多一些，种类多一点。全卖她颜家的又有何不可？现下她也不差钱，纵是日日享乐，华服美馔啥也不做。她的家底亦够她吃一辈子。

　　可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便是醉生梦死，喝再多的酒，这日子它一下也过不完。而既活着，总是要给自己找些个乐趣，活得有些个意思才好。于是乎，除了杯中物，红翡又给自个寻了个新的乐子——

　　钻研脂粉香膏的新配方。

　　做出新的品类。

　　身为商户之女，深谙经营之道。她自亦晓得铺子掌柜同账房先生，须得分开的好。只眼下她寻一个人肩挑双责，乃是有着另外的考量。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镇子开铺子，除却她走得倦了，懒得再行往它处。也缘于这个澜苍镇在她看来，地理位置很不错。南北交接，往南走是中原，往北行是边塞。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但到底是经商，稳打稳扎衡量利弊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初来乍到，开的新铺子。她不想一下子招太多的人手，尤其还都是生面孔。倘使能在此地把生意做起来，做大。届时她再调几个得力的管事过来，亦是无妨。

　　除此，她暂且不愿大行其事，直接自京城调集人手的原因，乃是顾忌着尤家。并不是有多害怕，今上所言的半年之期早已过去。她与尤裕修亦早是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那个人，自幼众星捧月天之骄子的长大，总归是性子强了点。为免不必要的纠葛，横生枝节。红翡决定再等等。

　　听说尤家正忙着给他张罗亲事，而想与尤家攀亲的权臣，想嫁进尤府的高门贵女也是多不胜数。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再娶了。

　　毕竟他那样的门第，不可能老不说亲，空着少夫人的位置。等他又有了家室，他同她自再无话可说，无甚可纠缠！

　　如此，甚好！

　　对尤裕修再娶，红翡无有丝毫伤怀。今时今日，尤裕修于她真正已是过往云烟，往事已矣。

　　顾朝看着红翡脸更红了！又是难为情又是着急。

　　其实他并不是结巴！而且他虽自来是个脸皮子薄，偏内向的性子。但他也并不是对谁都会这般脸红。。

　　实在是面前这位东家娘子生得太过美貌！

　　有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多少学子寒窗苦读，一心考取功名，为的就是光耀门楣，为的就是荣华富贵，如花的美人。得黄金屋，抱颜如玉。人生得意不外如是。

　　只那美玉生娇的美人儿究竟都是怎生的容貌，如何的颠倒众生？顾朝他原不知道。

　　可今日，他知道了！

　　眼前这位娘子美胜天仙，叫他看着就脸红心跳，结结巴巴……

　　“小生，小生”越急越是张口结舌，期期艾艾。顾朝臊得不行，羞赧极了！

　　红翡注视着他，但觉他一张脸涨红不已，充血得厉害。这样儿的做掌柜怕是难为。。

　　终是读书人，格外知廉耻知羞。顾朝顶着红通通的脸，再是待不住。他讪讪起身。亦无颜开口，只是躬身对着红翡作辑。也不敢再多看，行了礼转身便欲离开。

　　“那便试试吧。”须臾，红翡却是冲着他的背影说道。

　　顾朝即时定住，不可置信的回身看她。

　　红翡笑，缓声道：

　　“你且留下吧，先试试。若实是做不来掌柜，便就只做铺子里的账房先生罢。”

　　这是她刚才脑子里快速计量一番后，做出的决定。此中不忍占两分，权衡为八分。

　　这位小书生做账房先生，红翡觉得当是没有问题。而说到做掌柜，其也并非全无优势。

　　诚然，性子是害臊了点，人也呆了点。但以红翡在商道中敏锐的相人经验而言，其优势就在他的脸。

　　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秀才，面皮十分白净！唇红齿白，星眸长眉生得很是清秀。甚或相当的阴柔气，有点男生女相。

　　倘换个别的铺子，一个不需要看脸的铺子，他这面相的优势，便也无甚可说道。甚而，可能也谈不上优势。因顾朝长得着实太过秀气了点，如此，便有失了英气。但她开的是脂粉铺子。顾朝这脸立在她铺子里，则是恰恰好，相得益彰！

　　甭论，中肯而言，阿蛮确实生得粗蛮了点。若有顾朝在铺子里，倒是能中和一下。

　　况且，不说人生地不熟的澜苍镇，就是偌大的京城，想找一位可心的能同时兼任掌柜和账房先生的女子，亦不缔于大海捞针，几无希望。

　　换言之，她能招到的多半一如往昔，只有男子。而顾朝许是年纪还小，身形极是文弱单薄。且在男子中，他的身量亦不高。瞅着堪堪与她平齐，还要矮上阿蛮寸许。

　　总之，是个恁谁瞧着，都会认为其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这于她来说，自是有利的。即使阿蛮身手不错，很会些拳脚功夫。然能找个掐得住的，总比招到个难缠的要好！

　　毕竟她只得阿蛮一个，在异乡，也就比孤身在外强上那么一些。防人之心还是要的。

　　“如能兼两职，我予你每月工钱二两又五百文钱。要只能做账房先生，那每月工钱便只得一两。你可愿意？”实在不行，她便再招个掌柜。

　　顾朝喜出望外，呆了呆。旋即连连点头，直道：“愿意！小生愿意！多谢，多谢东家！”

　　他赶忙的再次作辑行礼，语声感激的说：“但请东家，放心！小生，小生定当尽心尽力，认真做事！”

　　亦不知是不是这会注意力，有所转移的缘故。顾朝的口吃明显要好了一点。

　　红翡仍只是笑，笑意清浅却不失温煦：“如是甚好！我便拭目以待。”她朝他微微点头，接道：

　　“今儿你先回去整理一下，待明儿过来上工。”

　　“是，东家放心，小生省得！定不，定不误事！”

　　“以后我便叫你小朝吧。”红翡突的说道。

　　老实说，小秀才一口一个小生，文绉绉，她听着不太惯。

　　闻言，顾朝一愣，随即马上点头道好。

　　只临行前，这小书呆子说的依然还是：

　　“那小生，这便，先回去了！”

　　红翡失笑，点了点头。

　　顾朝走到外间看见阿蛮，他停住彬彬有礼的给她作了个辑，方自离开。

　　阿蛮走到门口，抻着脖子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抠了抠脸叹了口气往里间走。

　　唉，东家已经是个仙女。现在又来了个金童。只剩她貌陋如斯！

　　阿蛮本是个大咧咧有些憨憨的性子，虽然生的不好看，她对此却并无多少姑娘家的难过。因情知容貌天生，急亦无用。是以，便也懒得急了。然今日见到这白皮小秀才，不知怎的，她就很有些个难受了。

　　兴许是太过相形见绌吧！

　　她身为一个姑娘家，却比这小秀才长得更象一个男人！不，是象得多了去！

　　这，这叫她情何以堪！

　　走在路上的顾朝亦自感慨，菩萨实在心太偏，不公得很！同为女子，东家生得仙人之姿，那位阿蛮姑娘却真个不大好看！

　　自这日后，澜苍镇新开的脂粉铺子——

　　闻香吟里，便凑齐了三人。一个容色倾城的东家，一个清瘦又清秀的掌柜兼账房，一个面陋的婢子兼伙计。

　　※

　　芜州，盛家。

　　深夜里，熟睡中的盛老太爷“啊”的一声，猛地惊醒。应该说，他是被生生痛醒的。有甚么尖利的东西狠狠地击中了他的面门，直插进他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