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与影子》顾见月

4、004

　　市区，春申公寓，九楼。

　　书房里，王楚凝正对着电脑上的表格输入数字，还在用手机开了语音聊天跟助理沟通明后天的行程细则，忽然动作一顿，面庞微微朝天仰起，她连忙抽过一张纸捂在口鼻上，猛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王楚凝擦了擦鼻子，赶忙同助理说：“不好意思燕君。”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喷嚏。

　　助理李燕君关切道：“你还跟我说不好意思呢？你吃药没？我感觉你严重了啊。下午走的时候我看你还好，怎么搞成这样？你用体温计了吗？多少度？要不要我现在过来？”

　　“不用，不严重。”王楚凝柔声解释，不过自己也听得出嗓音有异样，“你在家好好休息。我把表格上的几个数据改好就去睡了，发发汗明天就该好了。”

　　李燕君嘟囔：“你肯定没有听我说的吃药，你是不是连晚饭都没吃啊？楚凝姐！”

　　“吃了，真的吃了。”王楚凝捂着鼻子，笑着哄自己的助理，“知道你关心我，我没事啊。”

　　此时，门铃声响起来。

　　王楚凝和李燕君简单说两句，挂了微信电话去开门。

　　猫眼中出现了意外访客。

　　门很快打开，王楚凝微微仰头，看向门外的人：“阿泽？你怎么来了？”

　　裴泽听见她的嗓音，以及她眼尾和鼻尖的泛着红，皱了眉心问：“你感冒了？是不是在发烧？”

　　“没事没事。”王楚凝打开门，请裴泽进去。

　　裴泽踏进去。

　　公寓是小平层，一百多平，两房两厅，独居很宽敞。温润的原木色地板，同家里家具是一个色泽，色调统一而整齐。

　　王楚凝取出一双男士拖鞋。

　　看上去是旧的，裴泽忽然想，也不知道是她给谁准备的，不过她这么优秀人也漂亮，不可能没人来她这间屋子。
　　他亦有些后悔，不该上来。

　　方才在车里纠结犹豫，最终还是上来了。
　　始终敌不过想见她一面，说两句话。

　　王楚凝一边咳嗽一边去抽桌上的纸巾：“要么去书房坐？客厅我一般也不呆的。”

　　客厅和餐厅一体，空间空旷，只开着昏黄壁灯，倒是书房很敞亮。
　　显然她主要活动区域在书房。

　　裴泽站在客厅看了看，问道：“大嫂，你吃晚饭了吗？”

　　厨房黑灯瞎火的，家里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想来是肯定没做过饭。

　　王楚凝被两个人这么问，顿时有些羞赧，也不想再撒谎：“吃……还没，我胃口不太好。”
　　说完，她侧过去捂住脸打喷嚏。

　　裴泽问：“家里有温度计吗？有药吗？”

　　王楚凝只得开了客厅的灯，有些不习惯家里忽然多出个大男人：“可能没了，我上次感冒的时候药是在公司办公室的，没带回家。”

　　裴泽看她一眼，便知道温度肯定很高，否则也不足以面色潮红。“大嫂，你现在还要工作吗？”

　　“对，有几个数据很重要，明天要提报到集团那边开会用。”王楚凝丝毫没有生病的自觉，心里还惦记着工作上的事情。

　　裴泽道：“那你先去忙？我去买药和吃的。”

　　“不用了。”王楚凝莞尔，约莫是因为发烧的缘故，本就润泽的眼眸漾着两汪水，看谁都有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韵味。“我自己去吧。”

　　裴泽却很坚持：“钥匙给我，我去买。”

　　王楚凝也的确懒得出门，“……行吧。”
　　她去拿玄关的钥匙，问道，“阿泽，你过来是？”

　　地址肯定是找妈妈要的，这一点王楚凝不必问就知道。

　　裴泽低眸，从她嫩葱一般的手指尖取了钥匙，淡淡道：“想跟你谈谈，如果我去公司，能为公司做点什么。不过还没跟我爸妈说。”

　　王楚凝一愣，没想到他改口，随后微笑，欣慰地道：“裴董和妈妈要是知道，一定很开心。”

　　“嗯。”裴泽竭尽全力地不去看她，穿上鞋子转身开门走出去，“大嫂，你继续忙吧。别耽误工作。”

　　“好的。”王楚凝朝他笑了笑，比方才的笑容要明媚些。

　　裴泽尽量忽略她的神色，她的情绪，试图降低她对自己的影响力。
　　可惜，他做不到。

　　-

　　裴泽很快拎着一袋感冒药、退烧贴、中成药冲剂，以及一碗热腾腾的素馄饨。
　　他开门回到公寓，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杯热水，方才并不存在。

　　王楚凝听见声音，从书房走出来，上前来接吃的。“谢谢。”

　　裴泽错开她的手，将馄饨放在桌上：“是素馄饨，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馄饨吗？我爱吃的。”王楚凝不太爱吃面条，吃起来费劲，但爱吃馄饨和水饺还有汤圆一类的东西，她又轻声道谢，赶忙去洗手来吃东西。

　　裴泽将药放在桌上，取出退烧贴撕开递给她。

　　王楚凝刚要婉拒，她觉得这种退烧贴贴着太幼稚了，但见已经撕开，便只能接过走到洗手池边自己贴好。她自顾自地说：“看上去有点傻气。”

　　是儿童款，花花绿绿的图案。

　　裴泽却想，原来她的脸这么小，贴一块儿童退烧贴都显得这么大。
　　他取出中成药冲剂去厨房，看到不落灰尘的厨房里只有热水壶有使用的痕迹，显然是这里唯一天天用的东西。

　　裴泽悄然退了一步往客厅看过去，王楚凝正背着他吃馄饨。
　　他便快速打开冰箱，里面是酸奶、甜品蛋糕，纯净水若干瓶。

　　裴泽从来没想过，王楚凝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把日子过得如此的简陋。
　　她不缺钱，自然也不缺人来伺候照应她，那她怎么就……

　　裴泽皱眉，径直打开柜门找到一个玻璃杯，清洗过后泡了一杯感冒冲剂端出去。
　　“大嫂？”

　　“嗯？”王楚凝微微抬头，勺子里还舀着一个大馄饨，看上去人的确有些傻气，但也难得的亲切。

　　裴泽道：“家里没有阿姨吗？让我妈安排一个过来？”

　　王楚凝以为他要说公司的事情，听只是这件事，便道：“不用了，我不喜欢别人在家里走来走去。而且我长期不在家吃饭，阿姨过来也没事。我这儿请了阿姨的，我在家的时候会过来打扫卫生洗衣服之类的。”
　　她慢吞吞地吃馄饨，动作极其斯文。

　　裴泽搭在椅背上的手轻轻拉开椅子，想说的关心话语，如数吞下去。
　　他也得知道分寸，不该说的，不该想的，就不必说不必想。

　　“大嫂，你忙完了吗？”

　　王楚凝如实道：“数据已经处理好了，不过设计那边刚送过来让我看看新一季订货会的款式，我一会儿吃完还得再看看，明早也得给一个答复。”

　　裴泽的双手搁在木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扣：“嗯。那你先吃东西，吃完把冲剂喝了，晚点睡前再吃感冒药。”

　　王楚凝也不好意思吃太久，快速解决馄饨后，拿起冲剂嗅了嗅味道，略苦涩，不过她也没有犹豫地一饮而尽。

　　裴泽沉默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皱眉一迟疑。
　　冲剂很苦，他冲泡的时候就嗅到味道，刚才还想提醒她，她也明明表现出来了对苦涩的望而却步，但似乎完全没有停顿。

　　他想，其实自己对王楚凝的了解还太少了，少得不足以谈其他的情感。

　　王楚凝喝光药剂后，转身快速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用白开水冲淡嘴里的苦味。
　　她走出来道：“阿泽，公司现在的架构你了解吗？”

　　裴泽听见正事，转而看向她：“不是很清楚，需要请教大嫂。”

　　王楚凝走出来，“去书房吧，资料都在书房里。”她领着裴泽进书房。

　　裴泽的眼尾却掠过书房另一侧的主卧，没开灯，远处的阳台有一席月光。

　　书房。

　　王楚凝将公司最新的组织架构相关的文件递给他，包含万和众利集团所有子、分公司、各地办事处，以及每家公司的组成部分、人员部门配备。
　　她的嗓音有些哑，听起来就更加温婉。

　　“万和是一家传统实业公司，尽管也有投资分公司，但本质上我们依托的依旧是珠宝这块的市场，尤其是金饰和钻饰这两方面是利润的最大进项。所以珠宝经营分公司拥有独立的财务和人事系统，除了珠宝经营这块，其他的分公司虽然有独立的人事财务部门，但全部是按照集团层面的系统走，归集团统管。”

　　裴泽翻开这些架构表，听到这里，看她道：“等于集团层面是我爸在管理，珠宝经营是大嫂你在管。”

　　“是。”王楚凝抿一口温水，“设计开发在我那边。阿泽，你考虑是到我那边，还是去裴董的集团层面？”

　　如果之前裴泽遇到的问题是，回家里公司干，还是单独创业做珠宝，那么现在遇到的则是第二个问题——
　　跟着他父亲学公司管理经营，还是继续在分公司做珠宝设计开发。

　　裴泽道：“还是从我最擅长的领域入手，珠宝设计。”

　　王楚凝笑了：“那裴董可能还是会有些失望。”

　　裴泽坦言：“没办法，总不能让我一个做设计的，现在去做他的董事长秘书，我能力有限。”

　　王楚凝将另一份文件递给他：“不过，如果你能来分公司，加入设计部，我会很开心。设计部早前被挖走一个能服众的设计总监，职位一直空缺，现在你拿了大奖入职，还有自己的固定客户，更加顺理成章。”

　　裴泽翻开文件，看到的是整个珠宝经营分公司的财务情况，以及人事部门情况，包含了全国近百家门店。
　　一串串数字背后代表的是经营管理者的心血，他很难相信，王楚凝可以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彻底掌握了这么庞大的一个公司机器，甚至令它发展得如此充满生机。

　　王楚凝倒也不跟裴泽客气，直言道：“我们有自己的直营店，也有加盟店。每年两季选款订货会就能把人累死。加上我筹备已久的高端珠宝品牌，以及线上渠道销货的平价品牌，接下去这两年都会非常忙碌。”

　　她顿了顿，看向裴泽，沉着气道：“阿泽，你是做设计的，按理应该把你划进艺术家行列，可我是个生意人，肩膀上压着不计其数的业绩考核，手底下又有几百上千的人等着拿钱拿绩效奖金。所以，我没办法跟你谈理想，谈艺术。”

　　“我知道。”裴泽清楚，她将这些提前说清楚，也是为了避免他去了公司发现与自己估计的出现巨大出入。“我也有团队，也要养活人，不会只空谈艺术审美，不谈钱。”

　　王楚凝松口气：“那就好。”

　　裴泽怕她下一句就要送客，随意望了眼电脑，提醒道：“你不是还要看设计款吗？我跟你一起看？”

　　“好。”王楚凝转过电脑椅，点开文件，“这次的订货会是针对公司单一品牌的加盟商，在全国的一线准一线城市一共有四十多个柜——”

　　她话都没说完，抽了纸巾捂住脸打喷嚏。

　　裴泽道：“大嫂，要不我自己看看？你去吃了药躺着休息？”

　　王楚凝扶着额角，摸了摸退烧贴，反正这件事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她有些担心影响明天的工作，便道：“那我把文件传给你？你会去看？”
　　这些不是什么机要文件，再说王楚凝丝毫不担心裴泽会发给竞争对手。

　　裴泽道：“不用。我先过一遍所有款式，标记出我觉得还不错的，回头你可以参考。另外我想把你刚才给我的人事架构再看看，大概了解一下集团的业务和组成。”
　　他翻看手表，“现在是十一点，到十二点我就走。”

　　“嗯。”王楚凝不再什么，她的确又困又累，方才的馄饨吃下去，似乎更困了。
　　她起身，打着哈欠走出去。

　　裴泽不想分心，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公司资料上。
　　他其实可以立刻离开，但他却又不想这么快走。

　　裴泽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越回避，却越想靠近她，甚至越想进入她的世界，了解她的全部……

　　不知为何，裴泽有一种悲观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等他了解全部的王楚凝，可能比现在还会更想靠近她。

　　全部的王楚凝，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裴泽环顾这件小而紧凑的书房，闭上眼，沉下心，在心中描摹了一个在工作上充满事业心，在生意场上野心勃勃的女人形象。

　　没有人会拒绝欣赏这样富有魅力的女人，就想没有飞蛾会拒绝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