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盲人推拿在促进夫夫关系上的重要作用》BigFat

20、第 20 章

　　八月上旬的一天，马志平收到了市二的录取通知书。
　　为了表示庆祝，苏青晚上特意买了马志平爱吃的水煮鱼和孜然羊肉。两个人坐在阳台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喝着啤酒吃着肉。

　　“什么时候走？”苏青打开一瓶啤酒，猛地灌了两口。
　　“八月二十三要军训，最晚八月二十二走。”马志平抿了一口酒，声音压得有些低，“苏青，这一个多月，辛苦你了……过两天我就回去了，家里一直在催我。”

　　苏青嗯了一声，他手里的瓶子捏得死紧，表面现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青开了口，听上去嗓音有些哑，“一个人在外面多注意身体，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马志平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应了一声，抬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气味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接着剧烈地咳了起来。
　　苏青伸过手臂，轻轻地拍打着马志平的后背。

　　夜风吹来，马志平似乎听到苏青轻轻地叹了口气。
　　走的那天，苏青塞给马志平一个小盒子，用彩色的塑料纸包着，看上去十分精美。
　　马志平心下好奇，当即就要开封，被苏青拦住了，说要他上车之后再看。

　　马志平听话地没有打开，上了大巴车之后，立刻采取了行动。
　　精美的彩纸退去，现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的诺基亚手机。
　　马志平曾在黄笙家里见过，似乎价格不菲。

　　他眼眶有些发热，他重新盖好盒子，包上彩纸，这还真是一份大礼，不知道要花去苏青几个月的工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轻快的音乐响起。直到车上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是苏青送他的手机来电话了。

　　他手忙脚乱地接了，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喜不喜欢？”
　　马志平犹豫着说：“是不是很贵，要不退了吧，还没用过呢。”

　　“说什么傻话，这是专门送你的礼物，怎么能退回去呢。”苏青的笑声里带着几分严肃，“这手机是专门用来监视你的，我不在你身边，你就要用它跟我联系，每天至少一个电话，随时报告自己的动向。”

　　马志平嗯了一声，侧头望向窗外，路边的白杨树变得模糊不清。

　　此后，真如苏青所言，马志平每天一个电话，基本上都是在中午或者晚上休息的时候打过来的。
　　电话里，马志平说了很多。例如班里的同学某某某是城里人，说话口音很有趣，吃穿也很讲究。再比如，今天的随堂测试考得不好，谁谁迟到逃课被教导主任逮住了等等。

　　大多时候都是马志平在说，苏青在听，说话的语气比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还要自在。
　　时间一长，马志平的电话少了。

　　由最初的每天一个电话，改成两三天一个电话，再后来一个星期一个电话，到高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一个月里能接到马志平两个电话就算不错了。

　　电话的减少与路途的遥远，使苏青心里产生了隐隐的不安。终于，马志平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前的一个周末，苏青来到了二中。
　　那个时候，马志平正在和前排的女生讨论一道物理题，突然而来的笑声使得讨论暂停了下来。

　　马志平听到班里有名的大喇叭王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抬头往门口一瞧，苏青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马志平有一瞬间的吃惊，接着一股惊慌伴随着羞耻感涌上了心头。

　　他听到周围的同学都在笑着起哄，有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儿。
　　“马志平，原来你还有个乡下哥哥啊！”
　　“眼睛好像不大好使，别摔倒了。哈哈！”
　　“就是，就是，千万小心着点儿！”

　　刺耳的笑声令马志平羞红了脸，他的目光定格在苏青手里的盲杖上。他突然觉得，这根盲杖碍眼到了极点。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马志平硬着头皮走到了苏青面前，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在街上游行。

　　“你眼睛又不好，干嘛突然跑到学校里来，提前也不打个电话。”
　　听到这话，苏青的心一下子凉了，满腔欢喜顿时成空。
　　他冷冷地说道：“别误会，我不是特意过来看你的。师父让我来市里学习一下，路过你这儿就顺路过来看看。”

　　马志平的脸红了，他觉出他刚刚出口的话有些不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实在没有勇气请求原谅。
　　于是，他哦了一声，说：“你等我一下，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苏青调转了盲杖的方向，果断地拒绝了，“不用了，你回去上课吧，我走了。”说完，转过身，慢慢向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手中的盲杖敲得山响，似乎是在故意提醒马志平，他是一个瞎子，一个地地道道的瞎子。

　　马志平的眼眶有些发酸，他心里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愧疚。他想开口叫苏青留下，但这一声“等等”，却像是鱼刺一样哽在了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马志平放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苏青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推拿馆新来的前台李然。
　　李然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是谁，你找哪个？”

　　马志平怔了一会儿，接着按下了挂机键。
　　他已经忘了，苏青根本就没有手机，每次两个人通电话，他都是打到推拿馆的。现在苏青不在推拿馆，又怎么会接他的电话呢？

　　他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真希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
　　他发誓，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他一定会高高兴兴地上前拉住苏青的手，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告诉苏青，这是他最好的朋友。

　　可惜，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时间也不会倒流。
　　马志平颓然地出了校门，往右一转就见苏青正抱着胳膊靠在西墙上。他呆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了上去，一把拉住苏青的袖子，气喘吁吁地说：“苏青，你可吓死我了。”

　　苏青脸上不无嘲讽，“看见我就吓破胆儿了？”
　　马志平尴尬地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不安的表情。“对不起，苏青，刚刚我……”
　　苏青转过身子，慢慢向前面的一条小吃街走去，“中午想吃什么？”

　　马志平愣了一下，接着快步跟了上来，“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转了一遭，两个人在一家麻辣烫摊前坐定，吃饭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交谈。

　　马志平不停地抬头观察苏青，见苏青的表情一直很严肃，心里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吃完饭后，他紧着去掏衣兜，结果发现出来的时候没带钱。

　　苏青结了账，问马志平：“下午几点上课？”
　　马志平毫不思索地回答，“下午两点半。”
　　苏青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就在前面住，过去坐坐吧。”说完，当先往招待所的地方走去。

　　马志平的脸有些红，他看了眼手机，显示十二点一刻，他迟疑了一下，跟在了苏青的后头。

　　苏青住的地方是一家私人招待所，就在小吃街对面的朝阳路上，不过三五分钟的路程。
　　招待所的大厅又窄又暗，前台坐着一个不停打哈欠的胖女人。
　　胖女人瞟了两个人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接着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马志平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心里不免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一双眼睛四处乱转。看着狭长阴暗的楼道，他的心提了起来，不敢稍离苏青左右。
　　俩人顺着右手边的楼梯上了二楼，在一个贴着205门牌号的房间前停了下来。

　　苏青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
　　进了房间，马志平突然觉得有些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苏青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挺着腰坐在床边。

　　马志平迟疑了一下，坐在了苏青的对面。
　　就在马志平紧张不安的时候，苏青抛出了心里的疑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别说你忙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

　　“对不起……”马志平的脸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有两分钟，苏青突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到市里头上学，总有一天会忘了我。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马志平听了，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慌忙反驳说：“我没有忘了你，我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开始去拉苏青的手。
　　苏青没有动，这个举动鼓励了马志平，使他进一步地伸出胳膊抱住了苏青。

　　苏青没说话，他摸到了马志平的胳膊，接着慢慢地掰开了马志平的手。
　　马志平努力想要重新抱住苏青，但苏青的手常年做推拿，几乎跟钳子一样有力，他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不怪你，也许是我太苛刻了。”
　　苏青的语气很轻，但马志平听了，却觉得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眼眶泛红，很快流出了眼泪，哆嗦着嘴唇说：“苏青，我错了。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真的，对不起，苏青……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你没必要说对不起，”苏青再度叹了口气，“毕竟，认识一个瞎子，总不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

　　马志平的眼泪流到了嘴里，又苦又咸，他再次伸开胳膊，用力地抱住了苏青，不停地说：“对不起，苏青，我保证，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苏青背对着马志平，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