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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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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淋透了苏青的衣服，软塌塌的粘在身上，又湿又冷。
苏青抱着自己的胳膊，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在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街道上徘徊。
路过的人，没有一个问问他是谁，多大了，来自哪里，又要去哪儿，为什么下雨天不打伞，又为什么不回家。
是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关心一个瞎子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苏青又冷又饿，嘴唇被冻得发紫。
他摸了摸外套的衣兜，还好带着几块钱的硬币。他顺着记忆中的街道走去，街道的尽头是一家面馆。
他曾和林雨轩一起吃过，量给的很足，味道也很不错。
可林雨轩嫌弃这地方偏僻，所以俩人只来过三次。
面馆老板姓杨，一边和面，一边跟苏青聊天，“小伙子，怎么今天一个人出来了，还淋了一身的雨？之前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呢？”
见苏青表情不对，老板猜出了七八分，笑着说：“是不是闹别扭了？听我一句劝，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哪能没有勺子碰着锅沿的时候，吵个嘴拌个架也很正常。男同志嘛，回去给人姑娘赔个礼也就是了。”
苏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自嘲说：“有谁会跟一个瞎子过一辈子？”
杨老板吃了一惊，他虽然见过苏青好几面了，但还真就没瞧出来苏青的眼睛看不见。他在心里说了声可惜，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摆上桌了。
他压低声音说：“别灰心，小伙子，我这腿有毛病，不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吗？你放心，这老天爷都是算好了的，谁跟谁在一起，是早就注定了的，是你的，怎么也跑不了。”
苏青闻着面香，眼泪险些就下来了。
吃完了面，苏青总算暖和过来了。他耗到了面馆打烊，才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这时候，雨还没停，但明显小了，丝丝缕缕的，像透明的纱布。
苏青没地方可去，只好在大街上晃荡，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推拿馆。
推拿馆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夜里也不关门。
苏青犹豫了一下，从后门进去了。听着楼道深处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苏青很想再扭头出去，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林雨轩了。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脚步声来到了他的跟前，停住。
声音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林雨轩道：“回来了？”
苏青低着脑袋，“回来了。”
“回来就好。”林雨轩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拿起苏青的手拉着他往他住的房间走，“你的手太凉了，走，回屋我给你暖暖。”
苏青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不生气了？”
林雨轩扑哧一声笑了，“生气又能咋样？你能听话点儿？”她再度拉住苏青的手，“好了，这事过去了，不提了。”
苏青没有说话，任由林雨轩拉着自己回了房间。
苏青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接着就坐在床沿上，沉默着没有说话。
林雨轩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默默地看着苏青。她见苏青的头发不停地在滴水，就拿了毛巾上前要帮苏青擦头发。
苏青抬了抬手，拒绝了。“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林雨轩的眼睛暗了一下，她深吸口气，重新回到了沙发上。
苏青擦了两下头发，就停下了。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半湿的毛巾，“雨轩……咱们……分了吧。”
林雨轩噌的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青，“你说什么？”
苏青的手又紧了紧，“咱们……分手吧。”
“好，分手！”林雨轩快步走了出去，接着用力摔上了门。
苏青仰头摔在了床上，接着用毛巾蒙住了脸。他的眼泪流出来，流到了头发里，凉凉的。
接着，苏青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了林雨轩，梦到了马志平，还梦到了他自己。
凌晨五点钟，苏青醒了。
他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干脆坐了起来，顺手从抽屉里掏出来一盒中华，里面还有两根。
烟是一个客户送的，很多人眼馋。苏青不会抽，就跟师兄弟们分了，只剩下这两根。
他从烟盒里拿了一根，递到了嘴里，接着点燃了打火机。虽然中华味道清香，但苏青还是被呛到了。他咳了两声，来到了阳台上。靠着冰凉的栏杆，他深深地吸了口烟。
火星在黑暗中变得明亮起来，很快又黯淡下去。
此时正值金秋十月，天气渐凉。尤其凌晨，更觉得冷。
苏青穿着短裤背心，一阵风吹来，激灵灵地打了个喷嚏。
这时候，不知怎么的，苏青突然就想起来两年前他和马志平在废屋里谈心的那个晚上来了。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畅所欲言，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另一个人看。
想着想着，火星就烧到了手指，苏青赶忙扔了。
烟头在半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苏青愣了一会儿，重新返回屋里，又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根烟，啪的一下点燃了。
闻着淡淡的话梅香，苏青忍不住设想起来。
如果当时他没醒，如果他不知道马志平亲了他，或者他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况会不会完全不同？
可惜，人生只有一次，不允许重新来过。
苏青叹了口气，扔了烟蒂，转身回了屋。
收拾收拾，该准备一天的工作了。
苏青跟林雨轩分手的事，推拿馆里人尽皆知。
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的，见着俩人就开玩笑。
还有平时看不惯苏青的，这时候自然就有了谈资：“哎哟，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昨儿还趾高气昂跟孔雀开屏似的，生怕别人不认识他，今儿个怎么看怎么像丧家之犬啊。”
苏青木着脸，装作没听见。
同事的嘲讽可以忽略，林雨轩态度的转变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了。
他原本想着两个人做不了恋人，但可以做朋友，两个人的关系也可以逐渐恢复到之前简单的同事朋友关系，但林雨轩显然不准备接受苏青的一厢情愿。
每次分配客户的时候，苏青接手的大都是脾气不好或小气抠门儿难伺候的主儿。他忍着不说，毕竟这样的客户总得有人接。
苏青无法忍受的是，每当他跟林雨轩讲话的时候，林雨轩都会借故走开，或者故意跟别人大声说话，假装听不见他说话。
终于有一天，苏青在林雨轩下班的时候拦住了她。“雨轩，你能不能……”
“不能，咱俩没什么好说的。我下班了，要马上回家，请你让开。”林雨轩越过苏青，径直向门口走去。
苏青叫了一声林雨轩，“真的不能……再做朋友了吗？”
林雨轩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你跟我，不可能。”
苏青木然地站在原地，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两年前的一句话。是他对马志平说的，“死同性恋，以后别再他妈的找我来了！”
当初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马志平是怎样的心情，真是一报还一报，应该不比现在的自己轻松吧。
来县城的这两年，苏青见识了太多，很多都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也因为见得多了，苏青在同性恋问题上的态度也渐渐地改变了。
他虽然并不赞同同性相爱，但也不再敌视同性恋者。而他态度改变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跟马志平绝交，更后悔他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了马志平。
这两年，苏青一直生活在内疚与悔恨之中，并试图通过遗忘来减缓这种痛苦。然而，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徒劳的。
当他再次见到马志平的时候，一切都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至于那突如其来的见面，苏青更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他拒绝与马志平相认。他不是不想认，而是不敢认，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马志平记恨自己，害怕与曾经偏执且自私的自己重逢，也害怕这样的自己终将曝光在大众眼下，无所遁形。
事后，苏青想了很多。最后，他在心底暗暗地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再见到马志平，他一定会跟马志平相认，道歉并请求马志平的原谅。
虽然这个道歉隔了两年的悠悠岁月，来得有点晚儿。但他想，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谁知道呢。
然而，想跟做，永远都是两码事。
当马志平再次出现的时候，苏青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