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珍珠》胡六月

28、有条件推荐

　　王清岭回到书舍，同屋的舍友是去年才进入书院的林明启，也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只是个子略矮，有点小胖，稚气未脱。他看到王清岭进来，好奇地问道：“清岭兄，山长找你有何事？”

　　王清岭摇摇头，情绪有些低落，道：“没什么事。”

　　林明启明显地不信，但见他情绪不高也不好追问，转了个话题道：“一起去饭堂吗？”

　　王清岭摇摇头，道：“你先去吧，我现在不想吃饭。”

　　打发了林明启，王清岭的心依然是七上八下。

　　为什么会拒绝朱山长的好意？

　　为什么不愿意拜入朱山长门下？

　　王清岭也在不断地问自己。他坐在床头，茫然四顾，这间书舍很小，只放得下两张床，床头放着一张小桌，一方小凳，墙角堆着两口箱子，放置学生的服装、文具、书本等私人物品。

　　昌平书院每年春季都有考试，县城各私塾中学子只要取得童生资格的，均可报名参加。一旦录用入得书院来，文具课本统一发放，春秋两季发放两套书院统一服装，学生自行浆洗缝补，学院也设了饭堂，学生在饭堂用餐，这些费用都算在了每月十两纹银这个学费里了。光这笔费用，就让很多家境普通的学子望而却步。

　　不过书院也设置了奖励办法，每月小考前三名的学子均可免除学费，一年两次的大考若取得优异成绩，还有相应的奖金。王清岭经义、诗文均为上等，在书院排名靠前，这才勉强维持着能够在书院读了三年。

　　王清岭五岁启蒙，自小聪明勤奋，在私塾里便是老师喜爱的学生，晋了童生，考入昌平书院，顺利中举，在外人眼里一切都显得轻松，只是王清岭心里明白，他有多么刻苦努力。

　　别人在花园闲逛时，他在背书；别人在书院对面饭馆里聚餐时，他在写字；别人沐休之日约了友人喝茶吟诗之时，他回到家中继续看书。即使是娶了苏珍珠之后，他依然坚持求学，绝不允许自己沉浸在温柔乡里。每每有同窗约他出游或是喝酒，他都会想办法推脱，在内心生出一股“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自豪感。

　　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种惶恐的感觉？大约是从师长开始传授策论之道开始吧。的确如山长所言，他上无当官的长辈指点，下无民间世俗体验的机会，纵是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在师长们眼里也只是纸上谈笔。

　　“没有见识！”山长的话仿佛在他耳边响起，王清岭眼中闪出愤怒，牙关紧咬，清俊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他腾地站了起来，书舍的窗户不大，透过空花格可以看见从学堂到书舍的小径上来往的学子，都穿着统一的院服，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因为对未来充满憧憬，个个都显得意气风发。

　　王清岭喃喃自语：“没有见识？我天天在这书院之中，如何能有见识？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偏不信，我不能凭自己继续向上！”

　　小径上刮起了一阵风，卷起落叶扬到了半空忽又落下。

　　王清岭从心底生出一股愤懑，朱山长的批评被他理解成了鄙视，朱山长的指点被他理解成了羞辱。为什么拒绝拜入朱山长门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王清岭被一贯的赞美宠坏了，他认为一个如此看不起自己的人，怎么能成为自己的尊长？朱山长不让他科考，他偏偏要试一试！

　　王清岭在这里左思右想，一颗心一会冷一会热，他担心朱山长会为难自己，不知道自己拒绝了他的要求，山长会不会也拒绝自己？不知道推荐去白鹭书院是不是真的？山长说等下让清风童儿来送推荐信，都不让自己去取，莫非有什么深意？莫非山长已经不想再见自己了？那为何又要自己三年后回到书院任教？

　　秋日午时的阳光那么暖，他却感觉自己的手一片冰凉。

　　林明启推门进来，看到王清岭呆呆地坐在床边，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清岭兄，你还在这里坐着？”

　　王清岭转过头，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他微微一笑，道：“我没事，我在等一个人。”话音刚落，朱山长门口负责通报的书童在门口唤了一声：“王清岭？”

　　王清岭应声而起，将清风迎进书舍，林明启年纪小，和清风关系经常在一起玩，看到清风很是欢喜，蹦跳着凑了过来，道：“清风、清风，你来做什么？等下陪我出去踢毽子啊。”

　　清风看到林明启也很是高兴，不过他现在有正事要做，不敢造次，忙严肃地说：“明启，你等一等。山长有正事交代我来办呢。”

　　林明启“哦”了一声，乖巧地退了下去，坐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看着他们。

　　清风将手里一直捧着的一个封口的信封放在小书桌上，王清岭看见信封之上写着几个清隽的字：“瑞民亲啟”，便知是山长亲自写的推荐信，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他的眼中马上闪露出兴奋的光彩。

　　清风假装大人一般，模仿着山长的形容举止，背过手仰起头，咳嗽了一声，道：“王清岭，山长嘱我说几句话。”

　　王清岭忙一拱手，恭敬地回道：“恭听山长教诲。”

　　清风一板一眼地说道：“此去之后，盼你潜心向学，谨守承诺。你经义一道极有潜力，可专心此道，待你学成回归昌平书院，担任经义一课的教习。”

　　王清岭不以为然，心道：“此去便是放鸟入林，你哪里还能约束我的未来？”但他面上不显，谦恭地回答道：“清岭必不负山长推荐之恩。”

　　清风拿起信封，却原来这是两个，上面一个信封里是推荐信，下面一个信封没有封口，他将这个信封递给王清岭。

　　王清岭有些迷惑，看了一眼清风，清风示意他打开。王清岭抽出信封中的纸，展开一看，他的手微微颤抖，纸上只有三个字：承诺书！

　　他为了得到这一封推荐书，为了前往白鹭书院继续读书，为了更好地提高自己的水平，为了直上青云，不假思索地答应三年后回来任教，不过是因为他在内心并没有重视这个承诺，他认为只要自己离开，便无人可以约束他。却不料山长竟然在推荐信之外还给了他这一份空白的承诺书。

　　清风道：“山长说了，若要推荐信，先写承诺书。”

　　王清岭压住心头的焦燥，质问道：“君子千金一诺，山长这是不相信我？”

　　清风显然被山长教导得十分老练，面对王清岭压抑着愤怒的质问，他很镇静地回道：“这是书院的规矩。想要拿到推荐信，都必须签承诺书。”

　　王清岭在内心升起一股怒火，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规矩？”

　　清风呵呵一笑，道：“那是你不知道罢了。”

　　王清岭还欲再说，清风奇怪地问他：“你既然千金一诺，写一份承诺书又有何妨？”

　　王清岭咬咬牙，内心的打算就这么被人看破，他再次感觉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他不得不挤出一个笑脸，道：“我自然会信守承诺，只不过觉得多此一举罢了。我这就写，这就写。”

　　他研墨提笔，在“承诺书”三个字之下写下了若明年春闱失利，三年学成归来后将在昌平书院任教习的承诺，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写下了日期。待得纸上墨迹干透，方才折起收入信封。

　　清风在一旁看着，待得王清岭写好，他嘻嘻一笑，将信封收入怀中，道：“好了，清风祝王师兄深造得道，学问精深。”

　　清风转头对着林明启道：“走呀，我们去玩！”林明启也是个聪明人，虽然不是太明白也没有多问，从床上跳了下来，两个人嘻嘻而乐，携手往门外走去。

　　门外隐隐传来欢笑的声音，门内的王清岭却觉得这笑声讨厌至极。他起身把门掩上，颓然地坐了下来。

　　砚台里墨水还没有干，笔还搁在砚台之上，他呆呆地看着桌上的一切，苦笑道：“山长到底是山长啊……”

　　王清岭默默地收拾好了东西，学子清贫，物品并不太多，课本、被褥、洗漱用品都是书院提供，属于自己的只有一些衣物、文具，一个包袱便把所有东西都装了进来。他心事重重，只和几个平日交好的同窗打了招呼，默默地离开了书院。

　　回到王家小院时，已近黄昏，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拿着大包袱出现在家中时，把柯氏和苏珍珠都惊到了。

　　柯氏忙接过包袱，让苏珍珠放回屋内，连连关心问道：“儿啊，你怎么今日回来了？可是书院有什么事？”

　　王清岭坐在堂屋的椅子之中，道：“过两日，我便要去白鹭书院读书了。”

　　柯氏一听，欣喜若狂，道：“唉哟，这可真是好事！我就知道我儿是个有才的，莫非是你们山长看中了你，要用心栽培你？”

　　苏珍珠在穿越之前就知道王清岭会去白鹭书院读书，只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去的。她安静地站在一旁，想听听王清岭到底是如何拿到这张迈进高等学府通行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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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年研究生免推，总会有这样的故事发生。
为了得到免推资格，学生写下承诺书表示一定会选择留在本校，等到填写学校时，却往往远走高飞……
我想把这个故事，送给那个背弃承诺，写下长长忏悔信给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