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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护短 ...

  •   李棣闻声站出来,行至天子脚下,伏首静听。皇帝叹了一口气,“许是朕年岁渐大,一时间倒有些记不清好些事,李家小儿,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这便是皇帝发难了,李自背后一凉,李夫人也紧紧攥住了衣袖。这个“棣”字是皇帝钦赐,皇帝怎可能不知李棣叫这个名字。话外之意无非是指李自取的“宣棠”二字,醉翁之意不在酒,或许内涵的是他李家是否有了异心。

      李棣伏首答道:“陛下,臣一直都是这个名字。”皇帝笑了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这番有功归朝,朕没为你指个实官,还剥了你戍守壁州的权,按理来说,你该怨朕。”

      李棣不悦的皱眉,皇帝这话说的有多恶心人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众人只当皇帝素来不喜太子与他的外戚,却不明白为何今夜皇帝表现的如此明显。李棣忍了忍,回道:“臣不敢。”

      皇帝指着跪在地上的李棣,像是看一只蚍蜉,笑着对李相陈相以及一众大臣道:“众爱卿可听到了,李家小儿说的是不敢,而非不会呢。”

      李自脸色一阵青黑,皇帝这是当全臣之面非要给李棣下套子,他心中一阵寒凉却也无法,而坐在皇帝右侧的陈翛始终都沉默无语,一双深黑如墨的眼睛淡淡望着那跪在天子脚下的少年郎。

      “既是不曾生怨,那想必大理寺的案子也该尽心尽力做了,李卿不防说与朕听听。虎父尚且无犬子,也让朕瞧瞧李相之子能耐如何。”

      众人皆噤声以待,李棣额上冒了汗,脑中无数片段飞过,却无法找出一句来交差。且不说自他接手大理寺之案还未到十天,便是有了十天,中间隔了一个玄衣相,他又能查到些什么呢。

      眼见李棣久久不语,皇帝嘴角的笑渐渐凝固,他面上腾蛇纹越发明显,像是久久积攒着怒气等着爆发的一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都想不到的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陈翛起身,行至下方,与李棣齐跪:“大理寺一事,李家儿郎所知甚少,圣人若要询问,不如问臣来的方便。”

      李棣只觉得脑子一嗡,而高座上的皇帝,面色不善的盯着跪在他脚下的两个臣子。

      “陈卿这是在护李家小儿?”
      皇帝原本是戏语,却不料,跪在地上的玄衣相沉声回了一句话。

      “是,臣在护他。”

      一时间,整个金銮殿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李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嗅到他衣袍间的荼芜香,看到他的轮廓,听着他低沉疏离的声音,清楚的感知这人离他极近,是个真切存在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到方才那句话是出自他的口。

      皇帝不笑了:“卿因何而护?又护他什么?”

      陈翛平静抬眸道:“李棣是于北齐有用的人,臣因此而护;陛下问他案情,他因不熟悉大理寺而答不出,御前失仪亦有臣的责任,臣护他此事。”

      皇帝沉默的看着陈翛,这个人当年凭借着非人的胆量和手段坐上了相位,是匹十足十的野狼。皇帝知道他手段狠心思深,却难为他是真的于北齐有用而不得不任。但如今他的这番话,明面上袒护李棣至此,却让皇帝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他的计策,陈翛这人心思深,若是真心要袒护大可不必如此直接,或许这正是他反其道而为之的谋划。

      一番思量之后,皇帝终究还是退让了一步:“朕不过问问,都这么拘谨做什么?既都是北齐的良臣,日后自要多多共事,大理寺一案朕只看结果,你二人尽心便可,都起来吧。”

      等陈翛与李棣回到位子上,他才阴阳怪气的笑了:“陈卿啊……”

      陈翛看向皇帝,皇帝正欲说话,内侍刘成山急急忙忙赶来,在皇帝耳旁嘀咕了一句话。皇帝脸色瞬间变化,竟是忍不住的发青,低喝了一声:“竖子!”

      陈翛缓缓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尝了一片割好了送至他案上的熟肉。

      皇帝中途离去,这场金銮宴才算是风平浪静的度过了。

      没了皇帝,众人倒是自在了些,李棣先前喝酒喝多了,此刻脑中竟晕沉了起来,旁边朱太尉一家子嗣众多,小儿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听着伤脑仁。他起身离席,欲往殿外透口气。

      李棣沿着宫道走了一会儿,晚风闷热,丝毫不能解酒,他正烦着,冷不丁却瞧见一个疑似范仲南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在密林里与什么人交谈。李棣恍惚了一瞬,想要集中注意力去看,这时却有两个挑着八角宫灯的宫婢行过,他只好先藏身于死角处。

      却听其中一个宫婢叹道:“说的是太子在东宫醉酒,方才趁着酒疯打马朝金銮殿来了,还好被拦下了,这要是闯了进来,圣人该发多大的火啊。”

      另一人连连摇头:“圣人不是已经发了火吗,你是没瞧见,方才在殿内,圣人脸都青了。”

      “是吗?我倒不知。唉,天家事也难说,我听闻太子幼时十分聪颖,怎的越大越糊涂起来了呢。”

      “嘘,这话往外可不能说。不过话粗理不粗,圣人待太子寡情,十多年如此,再正常的人也给逼出毛病来了啊。”

      “唉,你刚才说你在殿内陪侍,那你可瞧见了什么儿郎,长的极好的那个……”

      宫婢远去,李棣回神,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是因为太子醉酒一事而中途离开。太子与李家算是一脉,这也能解释方才在大殿上皇帝对他发难一事。他想起密林中的人,赶忙去看,却已经不见人影了。

      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他好不容易抓住了点苗头,就这么错过了当真是掏心挠肺,那股子酒劲一并激的他脑子发木,他摇摇晃晃的沿着宫道上走了一会儿,看见下方有内宫玉液池,竟然诡异的生出来口干舌燥的想法。

      正当他准备向玉液池走去,却冷不丁被一个人拽住了。

      李棣眯眼看着那人,十分面生,似乎从未见过,他看着他,他亦是看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李棣酒气浓重的骂了对方一句:“去汝老母。”

      ......

      周隶面不改色的看向自己身后的人:“确实是醉了。”

      陈翛站在离他们较远的阁上,此刻面色不详的吩咐道:“把他带上来。”周隶闻言动手,哪想得到这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官家公子蛮劲还挺大,三两下反倒是自己被踹了几脚。

      周隶十分为难,他当然有其他的法子让他上来,但他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想法,只得束了手。陈翛静静看了两人一会儿,这才对周隶道:“你先回去。”周隶皱眉,却也没反驳。

      眼见周隶离开,陈翛缓缓从阁上走下,他行至李棣身旁,见他神色呆滞的望着玉液池,一时间竟也沉默的随他望去。

      半晌,李家儿郎没头没脑的闷声道:“从前你说过,会带我一起下塘挖藕。”

      玄衣相无声的看了他一眼,李棣也已经垂下了眼,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晃了晃脑袋,伸出手掰着指头,数到了十才笑了,他眼睛很亮,还有少年的稚气,此刻醉酒后倒是一览无遗。

      “都十年了,官和,我还是挺想你的,但是没有那么多,只有一点点。”

      想着他如同兄长父亲一般的看顾,念着所有人都抛弃自己独他一人不弃之恩。此情纯粹,究其根本,他说不清,只觉得是恩多于情。清醒的时候恨意和不解居多,但醉了,那些温情便占据上风,鼓动着他说软话。

      陈翛缓缓凝视他的侧脸,瞧见他那样年轻的眉目,眼中的神色还未被朝堂泥污浸染。此刻夜深人静,已经长大了的人站在他身旁,而自己却已不复少年,不,不是不复少年,而是早已身处地狱满身脏污。

      最终,陈翛只是垂目,淡淡道:“醉的不轻。”

      李棣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追忆:“你还记得吗?经常给我们猪腿的儒医士、他的孙女阿尝,还有春平街卖烙馍的张家阿爷……奚州那年的雪下的特别大,你可能没来得及看到……”

      玄衣相无声的的敛袖,十分平静:“大理寺一案,我早已告诫过你不要插手,若日后再有今日之事,我绝不会为你说情。”

      话音刚落,便有羽箭破空之声割裂空气,直直向玄衣相而来。

      陈翛敏锐避开,他冷眼俯视着阁楼处站着的几个黑衣刺客,似是见怪不怪却也满是杀气。那些刺客一击不中,竟发了疯似的拉弓,陈翛第一时间挡住了身旁的李棣,身体的反应比他思索速度还要快。却不想就在他挡身的这一秒,一支羽箭朝着他的颅后刺来。

      眼见那箭矢就要没入脑后,醉眼惺忪的李棣却推开身前的陈翛,他竟直直握住箭矢,箭头擦过皮肉,可箭身却生生断在了他手中。李棣下意识去摸背后的刀,这时才想起自己今日是解甲入宫,无刀可执。

      他攥着那一截断箭,醉酒中努力挤出一丝清醒给了陈翛:“躲开。”

      玄衣相沉默看着他,李棣却似卯足了劲,只瞧见他衣袖翻飞,竟轻松越上了楼阁。他身形极快,带着戾气,越阁之时将那箭矢掷进离的最近的刺客喉中,刺客应声而倒。李棣拔下他背后的箭,踮脚借着墙壁缠住了另一个刺客的脖子,将那长箭扎进他心口,一腔热血溅到他脸上。

      他结果了那几个刺客后才发觉自己虎口发麻,原来方才他截下的那支箭生生割开了他掌间皮肉。似乎因为这些温热的人血,他身后出了一层盗汗,连酒也醒了五分。玄衣相站在他的下方,沉默的看着他。李棣方才本未全醉,那些话其实是他心里本就想说的话,只是酒精刺激之下,他不愿刻意保持清醒罢了。

      可如今,便是不想醒也要醒了。他在最无能无助的时候遇见那样的人,便是恨极了也掺杂着斩不断的眷恋。

      初回朝时便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该记得往事,可自己总会在下意识里发痴,总想着或许他并未绝情至此,或许这当中有什么难言的误会,或许……当年他扔了自己不是因为厌倦无味。

      李棣咬着牙,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竟是自作多情至此吗……陈翛的声音犹在他耳边回响。

      “大理寺一案,我早已告诫过你不要插手,若日后再有今日之事,我绝不会为你说情。”

      风过无痕,吹开了李棣身上酒气,也使得湖水微澜。他抹了一把脸,单手解下沾满血的白衣锦袍,衣裳落地,覆在青石砖的死尸身上。

      李家儿郎一步一步的离那玄衣相远去,陈翛只听到他很轻的一句嗤笑声,融在风里。

      周隶此刻奔来,他刚一离开便被人缠住了,此刻抽身赶回来,只看见一地的尸体和站在湖边的陈翛,而那金甲小将却不见所踪。

      周隶咬牙:“大人,范仲南还要查下去吗?”陈翛怔怔的看着玉液池上的死水,好像一瞬间老去了很多,但他的身体还很年轻,根本不允许他有任何示弱和安逸。

      周隶看着陈翛的背影,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出的那句话,都走到这一步了,查或是不查已经不是他们能选的了,一人站在高位,看着风光无限,可他后头有多少人拿命拼着维护却不得知。

      总有些时候,周隶会觉得眼前这个疏离淡漠的主子很可怜。也许是他待在他身边太久,习惯性的忘了一件事。

      这个高高在上的玄衣相其实一个人走在这世间很久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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