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身魔》王皮皮

2、病毒

　　这已经是全市戒备的第七天。
　　碎梦关掉照常响起的闹钟。
　　冰箱里有昨日吃剩的三明治，加一杯果汁，就是她的早饭。
　　打开电脑，没有新增邮件提醒。和前几日一样，工作指令下达越来越晚。
　　碎梦是一个新媒体编辑，因为行动不便，已经在家工作三年。网络发达，她与同事、领导、客户沟通全靠社交软件。除了面试那次，她从没有出现在公司。同事说她什么活都接，什么气都能受，因为不管客户的要求有多蛮横无理，她总是面无表情答应。仿佛只要工作她都愿意做。
　　同事们的厌恶，令她往往只能接到别人不愿意做的麻烦的客户。所以她的绩效并不好，工资勉勉强强能糊口。
　　最近突如其来爆发的水痘疫情也让工作减少了很多。
　　碎梦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她所需的东西不多，基本维持生命即可。
　　就像她所栖之处，一桌一床，别无长物。
　　日光透过玻璃，暖洋洋的春意，她半阖眼，手上捧着一杯热茶。丝丝缕缕烟气，衬出恬淡。
　　这个春天格外安静，没有了人声，鸟鸣花落轻轻辗转在风中。
　　偶尔小区广播放送着一些消息。
　　每日都在增长的数字，得病的、死亡的，可是听着这些数字，谁能想到后面消散的是永远不可挽回的生命。
　　手机里弹出新的通知：
　　“因新型带状疱疹病毒肆虐，全市休学休工将再次延期。据悉此次带状疱疹病毒很可能存在再次变异的可能，希望广大市民尽量待在家中不要前往公共场所避免感染。专家组已经提取到病毒基因，有望破译DNA，但是为何病毒会出现巨大变异医学界暂时还未有定论。。。”
　　新闻上重症里的病患一闪而过，看上去都没有人样了，挤满脓包的脸，看不清五官，只剩下嘴一张一合，困难地呼吸，像是在鱼缸里生病腐烂的金鱼。
　　碎梦15岁得过水痘，那种讨厌的感觉令背脊发麻。身体脆弱的粘膜长出一颗颗硕大的水泡，胸口头皮上又痒又痛，便随高温和疼痛，整个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需要一个礼拜左右才能慢慢复原。
　　比起春秋常见的水痘病毒，这次爆发尤为怪异。成人感染率远高于儿童疱疹病毒不但传染迅速，还将患者整个人变成一个巨大的水泡。脓液如果穿刺释压，流干后悔留下薄薄的膜，然后不到24小时地下的皮肤又会再次长出大水泡，破了又长破了又长，一层旧膜盖一层新膜，患者的皮肤越来越薄，肌肉组织裸露在薄膜之下，时间长了仿佛轻轻一撕就能剥掉他的皮。
　　如果不穿刺水泡，患者的内脏被液体高压长期挤压，进食呼吸都非常困难。
　　就像一群在鱼缸里慢慢缺氧腐烂的金鱼。
　　当前的医疗水平根本无法控制病情发展，只能尽可能阻止病毒传播。
　　碎梦甚至能想象那些被“囚禁”的人们一日复一日被恐惧笼罩的面容，慢慢饮着杯里的茶。

　　有人按门铃。
　　车轮滑过地板，吃力而缓慢。
　　来者是赵腾，碎梦将准备好的垃圾递给他，他局促地接过，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离开。
　　“你。。。。。。”赵腾欲言又止。
　　碎梦抬头看着他。接触到视线，他赶紧躲开，双手不由抓紧袋子。
　　“你若不愿再帮我处理垃圾，就先放在门这边吧。”碎梦并不感到意外，平静地调转轮椅。
　　赵腾着急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他垂下头，声音轻轻地，“外面病毒很厉害，你要当心一些。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赵腾说的认真，可是碎梦心内并无波澜，她略一颔首表示感谢。
　　赵腾又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踏进了房内。碎梦冷冷的眼神飘来，他心头热血顿时一凉，退出了屋内。
　　“我，我担心你——最近吃不上外卖，病毒人传人，吃外卖不安全。”
　　“我得过水痘。你自己注意吧”
　　赵腾面上一红，暗暗开心：“我也得过，不会再染上水痘病毒了。我一个人做饭也吃不完，你如果不嫌弃。。。啊，等会我就把晚饭准备好送过来！”
　　没等碎梦拒绝，赵腾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房间里又变回空荡荡的原貌，青年带来的热度迅速褪去，天色被一片厚实的云层遮掩，渐渐变暗。
　　“一个人嘛。。。”碎梦抚过没有知觉的腿，在暗影里不知思考着什么。
　　忽然，一道惊雷落下，轰然巨响，似乎击中了小区一棵大树。
　　碎梦眉头一皱，天气预报说今日晴转多云。视线往外看去，不知会不会下雨？每当下雨的日子，她的腿会特别疼。今天还没有疼起来，可是她的身体已经想起了那种噬心的疼痛。
　　红色的巨雷狰狞撕开天幕，仿佛一个颤抖的酷刑，猛地又落在地上，雷电长鸣，火光四溅，刹那间，整个小区断电。
　　此时正是半暗半明的暮色。狂风大作，尘沙掩盖住最后的明亮，四周雷电声嘶吼声此起彼伏，宛若地狱深渊。
　　窗户被风强烈地撞动，碎梦吃力地推动轮椅，想关上落地窗。
　　忽然一个球形闪电砸中了遮雨棚，瞬间剧烈的强光夺走了碎梦的视野中的一切，强大的冲击令她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看见东西，一瞬间眼里只剩下白色的空白。
　　过了两三秒钟，白光褪去，她终于恢复了视力，天色更加暗淡，房间里几乎只剩下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躺在那里，急促地喘息。通过落地窗弥留的缝隙，月色投了进来，好似一条温柔的纱巾盖在她身上。太阳失去踪影，天边不知何时乌云尽散，十六的圆月露出光辉。
　　在诡异的时空里，碎梦与天上的明月久久对视着，如同深恋的爱人。
　　邪月，血月。天地犹如刑具，即将对地上的人施展酷刑。
　　而她的脸上无忧无惧，无喜无悲。和她没有知觉的下半身一样。
　　又一秒，惊雷再次划开碎梦的眼帘，伴随着风雷叱咤，一道血红的身影推开落地窗。
　　电流窜动，一时之间，身影所碰之处，火星乍起，被火星点亮的人影，正一滴一滴落下腥臭的脓液。它好似包裹在腐烂的皮囊之中，又仿佛刚刚剥下那些多余的累赘，全身上下没有皮肤，裸露在外的血管突突跳动，只有一双巨大的眼睛，猩红的眸光牢牢锁定地上的女人。
　　“我要吃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