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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崔宅在城东的一块清净地方,地方不大,但花园池塘,小楼水阁一应皆有。夜色深深,崔宅内灯火寥落,唯有南向的书房还透出昏黄烛光,房内三人围桌而坐,而桌上放着的正是由明黄软垫垫着的同心白玉。

      崔砚池双手撑在膝上,久久不语,神情甚是沮丧,在他身旁坐着的韦诸翘着二郎腿抖了会儿,忍不住屈指瞧瞧桌面,打破了房里的沉闷。

      “怎么说?估计明儿天一亮媒人就有上门给你和安平王府牵线了。”

      韦诸一张俊脸活泼飞扬,颇有些不安好心的意思,崔砚池皱眉瞧他一眼,转而看向左手旁头发花白,面容清瘦严肃的老人,轻声道:“老师,我不想应承这桩婚事。”

      老人似是并不意外崔砚池此言,他低头沉吟一瞬,直接了当地同崔砚池道:“这桩婚事不好推却,陛下做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在和你商量了。”

      崔砚池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亲耳听到谢太傅这样说,还是感到了阵烦躁。

      且不论任烟烟是京城里公认第一的美人,光她的出身就足以让想娶她的王公子弟从宫门口排队排到护城河,韦诸无聊撑着下巴,一会瞧瞧崔砚池,一会瞧瞧谢太傅,不大明白崔砚池为什么不喜反忧。

      “景初,这桩婚事你不能推拒。”崔砚池的老师唤声崔砚池的字,冷静与他分析道:“皇上封你为监察御史里行,是想留你在京城有一番作为。你初来乍到,总得有一些力量能够依靠,兰阳郡主后面的势力,就是皇上默许给你的靠山。”

      崔砚池听着这话眉头又皱紧了三分。

      他说:“我不想用这种方式,这对我不公平,对她也不公平,我总有办法做成我想做的事的。”

      “你有什么办法?”韦诸忍俊不禁地笑了。

      “想要镇住朝中那些老狐狸,总不能只靠一张嘴和一身正气。”

      韦诸话说得不好听,但一言切中了要害,崔砚池向韦诸投去一眼,反驳道:“总之这不是唯一的办法。”

      “那你要是不想娶兰阳,就自请离京在外干个十来年再回来呗。”韦诸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玩着垫玉的穗子,风凉又道:“或许那时安平王府和任家能忘了你这仇,放你条生路。”

      崔砚池轻轻叹口气,烦得用手撑住了额头。

      “韦诸,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韦诸轻轻一哂。

      “说真的,别倔了,别辜负了皇上对你的厚爱。圣恩难测,你别弄得反让皇上起了猜疑。”

      “再说了,你如果真想做出点什么,哪有一步都不用退的?兰阳虽然娇纵了些,但你会喜欢她的。我就问你,你难道不觉得她真的是个万里出一的美人吗?”

      万里挑一的美人……

      崔砚池脑子里闪过了任烟烟接过他牡丹时那张艳丽里带着冷意的脸。

      他不过恍惚一瞬,就被韦诸抓了个正着。

      “哦哟,原来你也是识得美色的啊!”韦诸大剌剌地搂过崔砚池的肩膀,揶揄笑道:“我还以为全天下的女人在你眼里都一个样呢。”

      “别说废话了!”崔砚池带着恼意一摆肩膀,挣开了韦诸。

      谢太傅不理年轻人间的轻佻玩笑,郑重分析道:“景初,你既然选择了来京师,就要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在这地方,婚姻向来是筹谋,是角力。如果你觉得成婚必然要两情相悦,那我坦白讲,这是不切实际的,至少在此时此地,这是不切实际的。”

      崔砚池被韦诸取笑,虽然感到恼怒,但那瞬间心情仍然柔软微妙,谢太傅这番话一出,他就像被兜头淋了盆冷水,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崔砚池挺直坐好,沉默地微微低下了头。

      他明白谢太傅是一心为他着想,也明白谢太傅在京城苦心经营多年,对局势利弊判断准确,却还是很难放弃一些在谢太傅眼中那些无关紧要的坚持。

      毕竟他才二十岁。

      谢太傅看一眼崔砚池,深沉自定的眼睛里多了丝无奈。

      “你和兰阳郡主的婚事,除了武氏一党,朝野内外皆是乐见其成。安平王府送来这玉,便是表明了他们愿意结亲的态度。”谢太傅屈指轻轻一敲桌面,反问崔砚池:“安平王府都如此了,你还顾虑什么?”

      崔砚池不是顾虑,是觉得身不由己。

      他以为他能靠着才华掌握自己的命运,实现自己的理想,但今夜这些无声悚然的威逼,让他感到无比沮丧。

      “景初,皇上之后打算做的事非同小可,你这般瞻前顾后,犹豫优柔,只怕会无辜牵惹进他人性命。”

      谢太傅步步紧逼,崔砚池无奈想,或许人生在世几十载,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他这种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简短清晰地表明了态度。

      谢太傅和韦诸同时松了口气。

      “得嘞!有你这句话,我就好交差了。”韦诸笑嘻嘻地站起了身。

      韦诸是韦皇后的侄子,韦皇后派他送玉来此,就是为了得到崔砚池一个确定的答案,如今得了回复,他也没必要再留在这儿了。

      韦诸大步流星地离开房间,带的房内烛火一阵摇曳,谢太傅无言坐了片刻,也起身告辞。

      谢太傅年事已高,崔砚池亲自将他送到门口,一个小童走在前头为两人掌灯,夜风吹起崔砚池和谢太傅宽大的衣袖,两人都没说话,但都能感受到这次达成一致后面的不痛快。

      车马候在门口,崔砚池扶老师上车,细致叮嘱赶车的人平稳小心些,谢太傅由崔砚池安排好一切,临走之前方对他道:“你身在察院,日后我俩不好过多来往。京城风高浪险,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一定要记得莫逞强。”

      谢太傅每一个字都在尽心尽力为崔砚池着想,崔砚池听罢,胸中盘桓的隐隐郁气不觉化成了感动和敬重。

      他敛袖正色,肃然一礼。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谢太傅的马车缓缓驶离崔府,崔砚池站在门口目送,马车在路口转过了弯,给崔砚池提灯的小童偷偷打个呵欠,头转向他问道:“公子,不回去休息么?”

      崔砚池收回向前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瞬即便抬头看向了黑得发蓝的夜空。

      夜色浓得化不开,云厚得看不见几颗闪烁的星,崔砚池今儿这一天,从天没亮到天快亮,从鲜花着锦到此时寒夜暗星,从人声鼎沸到现在寥落寂静,眼角眉梢多少透出了些疲惫。

      不过背还是挺的。

      夜晚的凉意足够穿过单薄的春衫,崔砚池一阵发冷,忽而就想到了被孤独放在房里的那方温润洁白的同心白玉。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原来在某一方面是有多么无趣,他从未想过他的枕边人会是个怎样的姑娘,哪怕忙里偷闲的想想都没有过。

      兰阳。

      兰阳。

      原来就是她吗?

      ……

      只能是她吗?

      崔砚池不喜欢伤春悲秋,所以他在察觉到心里浮起了些自己难以控制的情绪的时候,就马上轻嗽了声提醒自己。

      “回去吧。”他平淡地吩咐小童,迅速收拾好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有许多事想做,有许多事要做,所以他明白对他而言重要的是什么,得不到的是什么,能放弃的是什么。

      那么,那就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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