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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陶家兄弟 ...

  •   昱日清晨,陶大旭先一步醒来。

      他向人买了两捆干草回来喂水牛,又给霍清淮熬了一小锅白粥。

      李大夫说霍清淮之前因为水土不服吐伤了脾胃,所以这几天都只能一日三餐地喝白粥,等到那脾胃缓过来了,方可慢慢地吃一些清淡的饭食。

      霍清淮连喝了两天的汤药,又顿顿都用粥,他感觉自己现在连下地的力气也没有了,而且还觉得口寡舌淡,可他不好意思跟陶大旭说,就怕给人再添麻烦。

      霍清淮观察过这个男人,老实巴交而且为人勤快,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而一个无依无靠的哥儿无论去到哪里其实也不会太好过。

      因为他连饭都不会做,身上倒是有一些银两,可是坐吃山空,他既不会做生意,也不知道门路,所以眼下最好的去处,就是找个依靠。

      想到这里,霍清淮便有了打算。

      陶大旭看见人醒来后,打了一盆水进来放在地上,然后把面巾子打湿又拧干,才递过去,道:“洗……洗把脸。”

      霍清淮伸出手去接,却并不动作,只是攥着面巾看着陶大旭正色道:

      “大哥,我姓霍,叫清淮,这两天多谢你照顾我,不然我恐怕早就被阎王爷点了名字。”

      陶大旭挠挠脑袋,十分不好意思道:“俺……俺叫,陶大旭哩。”

      霍清淮笑了笑,道:“那我唤你一声陶大哥吧。”

      陶大旭笑着点点头:“好。”

      “陶大哥,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就俺,和俺弟。”

      原来还未成亲。

      霍清淮心想道,若他已经成了亲,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开这个口了。

      “陶大哥,不瞒你说,我是从家里偷偷逃出来的,因为我大哥要把我卖了,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做……做媳妇。我不肯,但是我爹我娘都去了,大哥跟我并不亲,我俩不是一母所出,所以……”说到这里,霍清淮的声音彻底低了下去:

      “我没别的地方可去,你能不能收留我?”

      陶大旭彻底愣住,心想还真是让俺给猜中了。

      只是陶大旭万万没想到,把人逼得这般凄惨的人居然是霍清淮自己的亲大哥。

      “俺家……在乡下哩,不……不好。”

      霍清淮似乎听明白了他口中的不好只是在表示家境贫寒的意思,而不是拒绝自己,于是说道:

      “陶大哥你看我现在,一无所有了,而你还有一个弟弟,所以我才是那个不好的。”

      “俺弟跟俺,亲。”

      说到弟弟,陶大旭笑道,“他是俺……俺带大哩。”

      “那我……可不可以跟你回家?”

      陶大旭有点为难地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哥儿,这样不……不好,村里闲……闲话多。”

      “陶大哥,我的命是你救的,要是让我嫁给你,我也情愿。”

      “这……这不行!”

      霍清淮看着他,问道:“你不喜欢我?”

      陶大旭连忙摇头。

      霍清淮又说:“那就是喜欢了,陶大哥,你带我去你家吧。”

      陶大旭脸红耳赤,只好说:“俺……俺带你回去,但……但你,不用嫁。”

      霍清淮点点头,这才开始洗脸用粥。

      ——

      午饭时,陶大旭向李大夫问了一下霍清淮的病情。

      李大夫告诉他,霍清淮目前已无大碍,平常只需按时用药,且饭食清淡,很快脾胃就会适应了,于是陶大旭又花了四两银子抓了三天的药。

      到了下午,红日西斜,陶大旭把霍清淮扶上了牛车,又拿自己带来的衣衫给人垫在底下,让他坐得舒服些,便告别了李大夫,向陶家岭驶去。

      一路上,陶大旭为了照顾还在病中的霍清淮,故意将车赶得比平常要慢得多,壮硕的大水牛悠哉悠哉地迈着步子,偶尔还要低下头去啃一把地上的老草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忍耐着恶心难受而勉强坐了半天的马车,霍清淮始终觉得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十分难受。

      “陶大哥。”

      “咋了?”

      陶大旭回过头来,就看到霍清淮坐在车板上摇摇欲坠,他紧张地伸出一只手去探霍清淮的额头。

      “还难……难受,要不咱回……回去。”说着,陶大旭就停下了牛车,想要调头回镇上。

      霍清淮见状,连忙拉着他的手臂拦下了,道:“没事,我就是有点晕。”

      陶大旭皱起眉头,看着面无血色的霍清淮,一脸不忍道:“那你躺……躺下吧。”

      说着就跳下牛车来,把霍清淮原本坐在下头的衣衫拿出来,重新叠了一下作枕头,又扶着人小心地躺下来。

      果然躺下去之后,那种头晕的感觉就减下去了不少,霍清淮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陶大旭,说道:“这样舒服多了,陶大哥,我们继续赶路吧。”

      陶大旭便重新坐上牛车,他轻轻挥了一鞭子,大水牛就像收到命令一样,又迈着稳步出发了。

      “陶大哥,你弟弟是小子,还是哥儿?他今年多大了?”霍清淮看着天上飘过的流云问道。

      “十……十五哩,是个哥……哥儿。”

      “那我比他还要大上四岁,我今年十九了。”

      “俺比俺弟,大……大一圈。”

      那就是已经二十七岁了?霍清淮有点吃惊。

      虽然陶大旭看起来也不年轻了,霍清淮之前就以为他接近二十三四左右,没想到已经二十七了。

      寻常人家十五六订亲,十八二十一般都已经成亲了,而像陶大旭这种年纪,恐怕已经有了两三个孩儿。

      霍清淮倒仰着看了一眼陶大旭的背影,忽然有点心酸。

      想也知道为何他至今未娶,肯定是嫌弃他说话结巴,还穷呗,一帮势利小人!

      明明这么好的一个人。

      霍清淮忍不住想道。

      “陶大哥,不如你给我说说你弟弟吧,我怕他不喜欢我。”

      “俺弟,听话,不会不……不喜欢你。”

      霍清淮笑道:“那他喜欢什么?”

      “他喜欢吃……吃的。”

      “这样啊,那他是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可惜我不会做饭,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学,陶大哥,到时候你教我做饭吧。”

      “不……不用你,俺做。”

      “那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我跟你回家不是想让你照顾我,我是真的想学一些东西,为了报答你也好,为了我自己也好。陶大哥,你到时候不光要教我做饭,我也可以种地……虽然我没种过,不过我觉得应该不难。”

      “对了,我还可以教你弟弟读书识字,以前我爹给我请了先生,只是可惜了……我不能去科举。”

      说到这里,霍清淮突然沉默下来。

      唯一疼爱自己的父亲如今已不在人世了,他回忆起过去的种种,难免伤怀。

      陶大旭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现霍清淮已经闭上眼睛。

      他嘴笨,只好捡一句别的话来安慰人。

      “别……别想太多,咱睡……睡一会儿,就到……到家哩。”

      霍清淮弯了弯嘴角。

      是啊,他即将有一个新家了。

      ——

      牛车慢吞吞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驶进了陶家村。

      逐渐地,山路变为了两边都是水田,六月中旬的地里正郁郁葱葱,放眼一片碧绿,漫山遍野生机蓬勃。

      霍清淮已经坐了起来,与陶大旭背靠背坐着,他偏着头去看这黄昏日落下的田野,还有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的村落。

      白墙黛瓦参差错落地点缀在一片青葱里,被四面的大山包围着,偶尔传来三两声狗吠,更多的是在大树头底下嬉戏玩耍的孩童们发出的清脆笑声。

      霍清淮感觉自己的内心从未如此地平静过,此时他背靠着陶大旭,忽然之间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近乡情更怯吗?

      可这明明不是我的故土。

      可它比我的来处更令我心安。

      霍清淮眼红红地笑了一下,两行清泪倏地滑落,打在他的襟怀,叫他满足,叫他放心。

      原来这天下间还有我的一席容身之地。

      原来这天下间还有真心待我的一个人。

      如此足矣。

      很快牛车就驶进了村里,村口大树头的那一帮小孩子最大的才七八岁,他们一路跟在牛车后面,十分好奇地看着车上的霍清淮,偶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霍清淮从未被人围着打量过,即使是一帮孩童,他也觉得有点羞怯,而且他发现这些小孩说的都是方言,一句都听不懂。

      陶大旭却是知道的,但是他不好意思告诉霍清淮。

      因为这些小孩子讨论的是——

      “傻大个娶媳妇咯。”

      此情形也有不少正在家里忙活的村人看到了,陶大旭担心霍清淮感到不自在,特意把牛车赶快了一些。

      由于陶大旭家就在村尾,所以那些小孩只跟到了岔路口,就不再跟了,而从岔路口到陶大旭家还有半里路。

      从岔路口这里就能看到不远处孤零零地建在山脚下的一座瓦房,竹木篱笆围成的小院里隐约有个小身影在活活,那瓦房的后面是几块种着玉米的旱地,再往后就是竹林,而穿过竹林便是后山了。

      村里人打柴都往陶大旭回家的这条路上山,贴着陶大旭家的篱笆旁就有一条大路通向山上。

      “那……那是,俺家。”陶大旭用鞭子指了一下那间瓦房。

      霍清淮从背对着陶大旭,换成跟他一道坐在车辕上,然后打量着那一间小小的房子,说实话,他从来没有住过这种瓦房,一时看着竟觉得有点儿新鲜。

      牛车在院门前停下,陶大旭率先下来,然后再扶着霍清淮下来,这时陶小旬已经挎着菜篮子走了出来。

      “哥。”陶小旬走到两人跟着,嘴里喊着陶大旭,但一双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却是看着霍清淮。

      “这是,俺……俺弟弟。”陶大旭看了陶小旬一眼,向霍清淮结巴道。

      “小旬是吧?这两天你哥哥一直跟我提起你,对了,我叫霍清淮。”

      霍清淮向陶小旬友好地笑了笑,而苍白的病容却让他的笑变得莫名凄惨,但他遗传了小爹的七分容颜,他小爹当年可是有名的旦角儿,一般人都比不上他的音容笑貌。

      “咱进去再说吧,哥,我带清淮哥哥进去屋里,你去放牛车吧。”陶小旬说着,就把竹篮子往左手挎,右手去搀扶霍清淮的手臂。

      霍清淮从善如流地跟着陶小旬走进了院子。

      院里前半段种了两三畦青菜,后半段铺设青石板,走近了才发现房子是青砖青瓦砌的,由一大一小两间平房组合而成,大的是正房,小的是伙房和柴房。

      院里还打了一口井,井边搁着一口大缸和两个木桶,檐下由麻绳横吊着一条竹竿,上面晾着衣衫。

      陶小旬把人带进堂厅里坐着,将菜篮子搁在桌上,转身出去伙房里舀温在灶头上的开水。

      “喝点水吧,清淮哥哥。”陶小旬把盛着温开水的瓷碗放在桌上,然后站在一旁。

      “谢谢。”

      霍清淮赶了小半天路,此时确实口干舌燥,他略有不适地伸手捧起瓷碗喝了几口。

      陶大旭家竟然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么?霍清淮心想。

      后来才发现,乡下人成天在外头忙活,连个喝水的功夫都没有,自然是渴急了才大口大口地喝水,那一小口一小口抿茶水,只有不用劳碌的有钱人家才能这般做法。

      陶小旬在旁边看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的霍清淮,动作三分从容七分斯文,一看就是由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

      这怕是哪里的贵哥儿吧!

      一开始,陶小旬看到他大哥把人带回来了,多少有点希望霍清淮跟他大哥有了些旁的情谊,现在看来,这样模样清俊又素有教养的人,怕是看不上他大哥了。

      想到这里,陶小旬难免有点沮丧,他一直希望大哥能够早日成亲的。

      霍清淮喝完开水,看到陶小旬还站在一旁,便说道:“你要是有事要忙,就尽管去吧,不用管我。”

      陶小旬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即使难过,也总不能贸然问人家,你跟我哥哥回家是要干什么吧?

      “那我出去了,菜还没摘完呢。”说完陶小旬就提起菜篮子走了。

      霍清淮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发现陶大旭家里几乎是一贫如洗,堂厅又小又窄,堪堪置了一套吃饭的桌椅,还有靠墙处放了一张竹塌,角落处叠起来几张不用的木凳,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时陶大旭卸了车板又安置好水牛,走进堂屋。

      他看到桌上的瓷碗,知道弟弟已经给人倒过水了,于是局促不安地上前来,对霍清淮道:“咱一、一会儿就、就吃饭。”

      霍清淮点点头,“不着急,你先忙吧,这几天你都光顾着我了,家里肯定有不少事情等着你吧。”

      陶大旭看了霍清淮一眼,点点头,又拿着瓷碗再给他倒了一碗开水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

      霍清淮说得没错,家里确实有不少活计在等着他,后院养鸡鸭的棚里,鸡屎已经有两三天没清理了,天气热起来,这些粪便清理得不及时就会发出臭味,风一来就会飘进前院,难闻得很。

      陶大旭用铲子把鸡粪铲进箩筐里,挑到屋后那几块旱地上,堆在玉米地的地头,一般乡下人耕种,全靠这些粪便和灶坑的草木灰混在一起,撒进地里帮助庄稼生长。

      陶大旭挑完鸡粪,去牛棚里牵了大水牛出来,他打算让这头跟着自己往返了几回镇上的水牛去泡个澡。

      而屋后的山脚下,在几块旱地与竹林之间有一条约莫三米宽的小溪流,自西流向东,陶大旭平时喜欢把水牛赶到这里喝水。

      这条溪又叫横山溪,是村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叫法,溪水清澈见底,小鱼儿成群结队在水里游走。最常吃的是手指粗的银条儿,裹一层面粉炸着吃非常香脆,又或者是那两三指粗细的野鲫鱼,在石头缝里摸出来熬粥,点两滴香油再撒两把姜丝和葱花,清甜鲜美。

      陶大旭把水牛赶到溪水里泡着,便挽了裤腿下到溪水中摸起鱼来,他打算沿着溪边的石头缝摸一趟。

      而溪边有不少石头,只要搬开石头地上就有一个坑,正好把摸来的鱼扔进坑里。他短短地摸了一个来回,得了四条野鲫鱼,和七八条银条儿和十几匹小虾米。

      淤泥中还藏有河蚌,但陶大旭从来都不用特地去挖开整片淤泥找它们,而是靠眼睛去打量。

      因为在清可见底的水里,有河蚌的淤泥上都会裂开一条如食指长的细缝儿,偶尔有几串泡泡从细缝中窜上来,一般照着这种细缝下去挖,河蚌是一挖一个准。

      村里的小孩就很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在溪里摸鱼捉虾,但他们只敢在浅水的那一段溪中玩儿,像陶大旭家背后这一段他们是不敢来的。

      摸了三个拳头大的河蚌,陶大旭洗干净双脚上了岸,他去地里采了两张芋头叶,把鱼虾河蚌都包好,这才牵了水牛回家。

      陶大旭进了院门,这才发现檐下的阶上,霍清淮跟陶小旬都坐在那里掐豆角。

      霍清淮明显是第一次干活,他拿着一条豆角反复看清楚有没有虫眼,这才放心地把豆角掐成小节。

      先前他在屋里坐得闷,便出来看陶小旬在菜地里转悠,然后看陶小旬坐在檐下一个人要掐那么大一篮豆角,便自告奋勇地上来帮忙。

      反正就是坐着动动手,不是什么气力活,他虽然身体虚了一点,但自认为这种小活还是可以做的。

      结果掐了半根,陶小旬这个师父就把长了虫眼的豆角递到他跟前,让他掐的时候注意一些。

      霍清淮一眼就看到那条圆滚润的小胖虫在那豆角上扭来扭去地吃得正香,要不是这豆角是陶小旬拿在手上,换成是他自己,怕是吓得当场就把那条豆角扔得远远的。

      所以陶大旭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霍清淮小心翼翼掐豆角的模样,他莫名觉得眼下的日子十分美好。

      虽然霍清淮洗掉了泥灰露出来一张精致的脸,显得跟这儿是如此地格格不入,但他一副想要认真地融入这里生活的姿态让人倍生好感。

      陶大旭来到水井边把鱼虾河蚌都倒进了木盆里,加了半盆井水养着就进了伙房烧饭,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是刷锅和盖锅盖的动静,没一会儿屋顶上的烟囱就升起了白烟。

      “清淮哥哥,你看,那些是我哥从小溪里摸来的鱼儿。”陶小旬指着木盆示意霍清淮看过去。

      霍清淮干脆走过去,蹲在木盆边,一边稀奇地看着一边问:

      “这些都是从溪里摸来的?还有这些虾……嗯,个头有点儿小,不过这是虾吧?还有这个,像石头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霍清淮指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就是那几个河蚌。

      陶小旬噼噼啪啪地掐着豆角说道:“那是河蚌。清淮哥哥你知道珍珠吧?就是这个东西身上长出来的,不过,要很大很老的河蚌里才会长珍珠。”

      “原来是这样,这个东西除了长珍珠,还能吃吗?”霍清淮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以前他小爹就有一串珍珠项链,不过后来都被他大哥拿去赌掉了。

      “能吃,而且非常好吃呢!用来炒或者下汤都可以。”

      霍清淮点点头,走回来檐下继续帮忙掐豆角,陶小陶还拔了一头蒜,需要处理蒜衣,这些活看起来轻松,但不熟练的人做起来,就很费事,就像霍清淮。

      他才剥了两瓣蒜的蒜衣,陶小旬已经把剩下的都剥完了。

      陶小旬拿豆角到井边清洗,他舀了半瓢水,对霍清淮说:“清淮哥哥过来洗一下手,蒜头味儿大。”

      霍清淮刚才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把捏过蒜头的手指放在鼻下嗅了一下,确实还很大味儿,便走到陶小旬身边蹲下来,又撸起了袖子,让陶小旬给他舀水洗手。

      这是一双修长连半点茧子都没有的手,手背上白净得连血丝和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清淮哥哥,你的手真好看。”陶小旬看着那搓在一起的手指头像葱段似的,又白又长,忍不住艳羡地说道。

      霍清淮把手掌摊开又握紧,又摊开,低声叹道:“好看顶什么用?我什么都不会做,你看我,连个蒜头都剥不好。”

      陶小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抿了抿嘴角,道:“哥哥从小就告诉我,没有什么事情是学不会的,所以清淮哥哥你别这样想,因为任何事情只要你用心去学,认真去做,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陶小旬似乎怕他不相信,又说:“其实我也不是很厉害,我哥才厉害呢,他什么都会做,到时候可以让他教你呀。”

      闻言,霍清淮笑了笑,说:“好。”

      陶小旬洗干净豆角,进去伙房接陶大旭的手烧饭,而陶大旭就拎了砧板和菜刀出来,蹲在井边处理那些鱼虾。

      不管大鱼小鱼,一一刮鳞抠腮,去掉内脏,而虾米只有尾指粗细,掐去头捏掉内脏洗干净就好,那几个河蚌就要用刀撬开壳子,取掉不能吃的部分,剩下的全是蚌肉。

      陶大旭把这些都装进一个海碗里,用油盐腌着,又回去檐下割了一块腊鸭,这鸭子是自己家养的,鲜肉放不久,只能腊起来偶尔加点荤腥。

      腊鸭在晾晒之前抹过盐巴,咸得很,吃起来非常下饭。

      陶大旭把腊鸭剁成小块,又拍了生姜和之前霍清淮他们剥的蒜头,切好葱花,留一半给熬鱼粥用,剩下的都倒进装腊鸭碗里。陶大旭已经打算好了,今晚他们俩兄弟吃腊鸭饭,霍清淮喝鲜甜的鱼粥。

      处理好腊鸭和鱼虾,霍清淮跟着陶大旭进了伙房,而陶小旬就坐在灶前烧着火,灶头是陶大旭自己砌的,一共有两大一小三口锅。

      一个大锅是用来烧开水和热水,一个用来炒菜做饭,而那口小锅,就置在炒菜那个大锅的后面,平常烧了开水就舀进小锅温着,毕竟前面大锅一天烧三顿饭菜,灶里时常是热的,所以这样方便喝热水。

      “清淮哥哥,你坐这儿。”

      陶小旬看到跟在陶大旭后面进来的霍清淮,就起身把小马扎让给他坐,自己则从柴堆里抱来一截木头当板凳。

      霍清淮便过去坐下了,他家以前有仆人,洗衣做饭这种事从不需要他动手。

      “这里,呛。”陶大旭出声说道。

      霍清淮看了一眼陶大旭,笑道:“没事,我就在旁边看看。”

      又转过头看着往灶里放木柴的陶小旬问:“这灶上烧的是饭吗?”

      陶小旬把柴放进去,又用手里的烧火棍剔了剔,才指着两口锅说:“左边这锅是烧饭的,右边那锅是烧洗澡水的,不过现在是在熬粥呢,熬完粥再烧饭。”

      陶大旭掀起锅盖看了一眼,粥已经“咕噜咕噜”地在沸腾了,他把腌在海碗里的鱼虾和蚌肉倒了下去,拿勺子搅了一圈又盖上锅盖。

      陶小旬把熬鱼粥的灶里多余的柴火捡到另一口灶上,一边捡一边告诉霍清淮道:

      “鱼放下去之后就很快能盛出来吃啦!这时候就要用小火煨,因为火大了会糊底,还有鱼肉熟了容易烂掉,那些鱼骨就会落在粥里,到时候容易卡脖子,所以不能搅动它。”

      霍清淮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夸赞道:“你懂得真多啊,小旬。”

      陶小旬被说得脸红红的,说道:“这些都是我哥教我的。”

      霍清淮便抬头看了守在灶边的傻大个一眼。

      陶大旭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于是道:“你想……想学俺,俺可以……教你。”

      霍清淮十分高兴,“那我想学做饭。”

      “但是,要等……等病好了才……”

      霍清淮打断他,“这我知道。”

      很快鱼粥就好了,陶大旭把鱼粥盛到陶盆里,搁在灶台上罩好,就去淘米蒸饭,腊鸭肉就铺在米上一道蒸熟。

      等饭蒸好,又涮了锅炒了一个豆角,晚饭就做好了。

      这时天已经开始擦黑,陶大旭就把桌子支到院里来,一家人就着吹来的习习凉风用饭。

      鱼粥清甜不腻,霍清淮足足吃了三碗。

      陶小旬也吃了两碗,还装了一碗腊鸭饭,豆角清脆可口,无论是下粥下饭都好吃。

      饭后陶小旬收拾碗筷去井边清洗,而陶大旭又进了伙房,他还得给霍清淮熬药。

      霍清淮坐在院子中,头顶万千繁星,听着四周起伏不定的虫鸣声在发呆。

      回想早几天前,他似乎还在亡命天涯,不知道何去何从,还差点就一命呜呼,如今却坐在这样一个地方,安安稳稳用了一顿晚饭。

      这种落差太不真实了。

      他仰头看着闪烁的星光,感受着晚风拂过皮肤的温柔,心想,我一定要留下来。

      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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