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月》青眼客

4、日落而息

　　夏日炎炎。
　　即使到了下午，热气也依然猛烈。
　　霍清淮睡醒后，自己从伙房里倒了一碗水喝完，这才慢悠悠地出了院门，往屋后走去。
　　他在屋后边看到了牛棚，照样是用青砖垒起来的，不过棚顶上用的不是瓦片，而是稻草，与牛棚一墙相隔的是陶大旭家的茅坑。
　　不过陶大旭家里都准备了便桶，这茅坑只是陶大旭一个人用的，他跟陶小旬是哥儿，一般家里会准备便桶，便桶是大解用的，桶底装着草木灰，解完也用草木灰遮盖，味道传不出来。
　　白天解完就拿出去倒掉，再重新洗干净装了新的草木灰放回房里，而晚上解完，一般早上才拿去倒掉。
　　再往前走，就是鸡棚，陶小旬正拌了米糠在喂鸡，地上还撒了不少稻谷瘪。
　　“小旬。”
　　鸡圈是围着几棵果树用竹子圈起来的，霍清淮挑了一个有荫凉的地方站着。
　　“清淮哥哥你醒啦。”陶小旬正挎着一个筲箕，而筲箕里面装着不少谷瘪。
　　谷瘪就是没有长出米粒的稻谷，只有一个空壳儿。
　　二十多只大小参差不一的母鸡正以陶小旬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圈，正在不停地啄食着地上的谷瘪，其速度之快仿佛少啄两口就会饿瘦了一样。
　　“这些鸡都下蛋吗？”霍清淮问。
　　“除了这三只花尾巴的公鸡之外，其它的都能下蛋，不过有一些还没长大哩，清淮哥哥，你看，这个大公鸡是不是长得好威风？”
　　陶小旬又撒下了一把谷瘪，然后指着一只尾羽十分艳丽并且昂首挺胸、每啄几口就抬起头来巡视一下的大公鸡说道。
　　霍清淮瞧了两眼，发现这只公鸡还真比其它的鸡长得大了一号不说，还特别气势，忍不住笑道：“它一定是所有的鸡里面吃得最多的那只。”
　　“可不是。”陶小旬蹲下去，摸了一把那大公鸡漂亮的羽毛。
　　“它不会咬人？”
　　“会的，有时候啄得好疼，不过我喜欢它，它的鸡腿肯定特别大只。”陶小旬高兴道。
　　霍清淮：“……”
　　喂完了鸡，陶小旬带着霍清淮去横山溪那一片喂鸭，鸭子一般不会圈着养，它们喜欢有水的地方，所以在横山溪那有一个水坑，鸭群都爱在那里呆着。
　　“平常咱家的鸭子都是早上就开了栏让它们自个儿找吃食去，到了中午过来喂一趟，而且它们就喜欢在这里睡觉玩水，现在这个时候去把它们赶回家再随便喂一点就行啦。”
　　陶小旬挎着筲箕走在田里，如履平地，轻巧得很，走在后面的霍清淮提着袍子，总是担心脚下会滑，所以走得并不快。
　　“清淮哥哥，你看，这是咱家的地，地里种的是苞米，不过还没到时候呢，还有地瓜你晓得不？冬天把它煨进炭火里，烤熟了，香得很呢！”
　　霍清淮在后面听着陶小旬三句不离吃的，笑道：“有什么到了你嘴里是不香的？”
　　陶小旬知道霍清淮这是在打趣自己，也不恼，只是嘻嘻一乐，又问道：“那清淮哥哥喜欢吃什么呀？”
　　“我没有什么是特别喜爱的。对了，你哥哥又喜欢什么呢？”
　　“哥哥他呀？”陶小旬似乎陷入了思考，他眼睛转了两圈，才接着说：“哥哥什么都喜欢！”
　　“哦？”
　　陶小旬似乎想起了什么，瘪瘪嘴，道：“小时候，哥哥一个人要种几亩地，辛苦得很，有一年还遇上了蝗灾，几乎一天只能吃一顿，那时候我跟哥哥已经饿得两眼昏花，有什么能吃得下肚子的都是好东西呢！咱们现在日子虽然过得去，但是哥哥说过，知足者常乐也，所以有一口吃的就已经十分幸福啦。”
　　这种食不果腹的滋味，霍清淮没有经历过，但也能够想像，在那种情况下陶大旭到底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把弟弟拉扯大。
　　“你有一个好哥哥。”霍清淮肯定道。
　　“嘻嘻，我哥最疼我了。”
　　陶小旬爱笑，他左边有个很可爱的小虎牙，一笑起来，就特别地俏皮，霍清淮看到他发自内心地快乐的模样，忍不住艳羡道：“如果我哥有你哥一半的好，就好了。”
　　“嗯？”
　　“没什么，小旬，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陶小旬指着不远处有一丛野草的地方，说：“就在那边儿，很快啦。”
　　二人走到鸭子经常玩水的地方，陶小旬一边“喋喋喋喋”地唤着鸭子一边往地上撒半把谷瘪，引得那些鸭子争先恐后地上了岸抢食。
　　陶小旬一边唤着，一边往家里走，那些鸭子就自动自发地跟在他后面，“嘎嘎”地叫着跟着，霍清淮则跟在鸭子队伍的后面走着。
　　陶大旭在山上砍完柴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画面，他腰间别着柴刀，肩上扛着一根已经晒干的树干，正从山下往家里走。
　　这些树干都是早前就砍倒了，直接搁在山上晒了几个月，待晒得干透，才让家里的大水牛运下山来，一根一根砍成平时烧灶的柴火。
　　到了家里，陶小旬已经喂好了鸭，正在院子里摘青菜，霍清淮也在一旁。
　　“这个是冬瓜，”陶小旬指着架子上的一株爬藤植物给霍清淮介绍道。
　　“那这个呢？它的叶子好大。”霍清淮指着另一个架子上的植物，食指不小心碰到了瓜叶，被上面白色的茸毛刺了一下，居然有点疼。
　　“这是南瓜，喏，”陶小旬弯下腰去，拨开几片瓜叶，让霍清淮能够看到才长到拳头般大小的小南瓜。
　　“原来南瓜是这样长的啊。”霍清淮一脸恍然大悟。
　　“还有这个是麦菜，那边是空心菜，清淮哥哥，咱今晚就吃它吧。”陶小旬带着霍清淮走过去，一边给人介绍着一边蹲下去，麻利地掐起空心菜来。
　　霍清淮点点头，径自撩起衣摆，也蹲下去，问道：“这个要怎么摘？”
　　陶小旬便伸手放在一株空心菜的根部，用食指跟大拇指捏着菜茎“啪”地一声把它掐断，说：“像这样掐。”
　　霍清淮点点头，一脸跃跃欲试。
　　他挑了一根长得最高的空心菜，然后像陶小旬所教的一样把食指跟大拇指放在菜茎上，稍微用力便听到“啪”地一声，空心菜便断了。
　　居然还挺好玩的。
　　霍清淮把摘下来的空心菜用左手攥着，偏过脸问，“这么长？怎么吃啊？”
　　陶小旬晃晃小脑袋，“这个摘回去还要再择一遍。”
　　“喔。”霍清淮了然地点头应道。
　　两个人很快就把菜摘好，陶小旬又带着霍清淮坐在檐阶上择菜。
　　陶大旭从山上下来后，把木头杠进了院中就又出去了，水牛还栓在野地上吃草，天黑前要牵回牛棚。
　　待他回来时，霍清淮正蹲在水井边，而伙房顶上的烟囱正冒着白烟，想必是陶小旬在里面烧饭。
　　“你回来啦。”霍清淮抬起头道。
　　“嗯。你在……干什么。”陶大旭看到霍清淮面前的盆里泡着择好的空心菜，又说：“不……不用你……干活。”
　　霍清淮把手泡进冰凉的井水中，笑着说：“没关系，挺好玩的。”
　　陶大旭便不吭声了，走到井边拿起盖子，然后把吊桶扔进水井里，打上来满满一桶井水。
　　霍清淮在一旁楞楞地看着他动作，仿佛没费丝毫力气般，而不久前自己却连提个空木盆都觉着吃力。
　　这就是汉子跟哥儿的区别么，霍清淮忍不住低下头黯然想道。
　　陶大旭洗干净手脚，然后走到霍清淮身边，想替他把青菜洗了。
　　霍清淮却扶着木盆转过头来，看着陶大旭说，“你就让我学着做一点我能做的吧。”
　　两人对视片刻，陶大旭默默站起来，走了。
　　晚饭非常简单，陶大旭用葱花煎了几枚鸡蛋，又用油渣和大蒜炒了一碟空心菜，而主食有米饭跟白粥。
　　即使如此，陶小旬仍然吃得肚皮溜圆。
　　霍清淮却觉得这个空心菜特别香，也许是自己亲手摘的，他比平时还多用了半碗粥。
　　饭后照常是一家人轮流洗漱，院里水缸的井水被晒了一天，温度刚好用来洗澡。
　　陶大旭连着几趟给家里两个哥儿提水，他自然是排到最后一个洗澡的，而且一年四季洗澡用的都是井水。
　　霍清淮是个爱干净的，每隔个两天便要清洗一次头发，他嫌这过腰的长发太难打理，本来想问陶小旬要剪刀，想着剪短一些。陶大旭知道后，却把他劝住了，劝人的理由却支支吾吾说个半天也道不明白，只是他那张常年劳作被晒得黝黑的脸连带脖子耳尖，都通红一片。
　　霍清淮哪还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自然是随他的意，不剪了。
　　夜尚浅，星月初现。
　　陶家村里几乎漆黑一片，大伙儿为了省那二两灯油钱，早早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