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焰》良辰眄庭

1、第一章

　　结束了这一学期的课程，宣布完放假事宜后，康佂在讲台上整理课件，台下有学生成群相互推搡着朝他走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笑着问：“康老师，寒假有出游计划吗？”

　　康佂看着她摇了摇头，半玩笑似的说：“没有，年纪大了玩不动。”

　　听他这么说一群学生顿时又开始起哄。

　　高马尾身边的女孩笑嘻嘻的说：“康老师现在正值壮年，哪里年纪大了，老婆都还没讨呢。”

　　又有人接话：“就是，对了康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啊？你看我行不行啊，别看我年纪小懂的可多呢。”

　　话音未落为首的高马尾女生轻推了毛遂自荐的女生一把。“去你的，臭不要脸，康老师人家现在是黄金单身汉，要找也该是找那种模特身材天使脸蛋的成熟御女，哪里看得上你这个无料女。”

　　这群孩子没事就喜欢拿他开玩笑，康佂都已经习惯了。他笑的一派风淡云轻，掩去眼中那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落寞。

　　夜晚街上的小超市留声机里放着震天响的好运来，小区里的孩子成群在路上乱窜，路上的行人不管男女老少擦肩而过，偶尔眼神对上便会相□□点头道一声新年好。

　　年味大概就是人挤人却不觉得烦。

　　康佂躲着人潮独走在马路牙子边上，看着四周一派热闹喜庆，路过楼下商店时买了两包烟。回到家后灯也不愿开，外套一脱就把整个人埋在了柔软的真皮沙发中。

　　打火机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内‘啪’的一声响起。

　　香烟的星火光在黑暗的房间中明灭，尼古丁燃烧的味道令他感到安全，舒适，能够缓解他一整天的疲惫。

　　马上要过年了，那个人应该正在忙着买年货吧？他今年会回家过年么，应该会吧。毕竟他又不像自己没有去处。那个人有三个家，自己家，自己父母家，自己丈母娘家。

　　而他呢，每一天过的都毫无新意，早晨起床吃早饭，出门上班，上课下课，晚上回家抽烟睡觉。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他的生活陷入了无尽的等待之中。

　　等待那个人大发同情，或是心血来潮想起还有个人在等他，在这个他们曾经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家里等他。

　　等待那扇门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打开。

　　这一等就是八年。

　　他埋怨过，也自省过，可是他放不下。每当他提出结束这种关系时，那个人就会抱着自己说自己有多舍不得，说他们以前的回忆，说他有多爱他。到现在他已经完全麻木了。等待似乎就该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分，等待似乎就该是他后半生唯一的事情。

　　后半生……

　　他的后半生，都要这么等下去吗？想到这康佂有些恍惚了。这样的自我颓废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的？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他不该是这样的。

　　越想越心烦意乱，康佂忽然拿出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毫不犹豫的摁了发送键。
　　上面写着‘结束吧。’

　　发完这条消息康佂也不等对方回复，或者说害怕看到对方的回复，摁下了关机键把手机埋进了沙发的缝隙中。

　　一根接一根的烟被点燃，康佂的视线却始终在沙发的缝隙边缘徘徊。他似乎又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心里有个疯狂的声音在告诉他或许下一刻门会被人打开，这种接近癫狂的念头让他彻底撑不住了，康佂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摔门而出。

　　再多待一刻他都害怕自己会疯掉。

　　街上的冷风吹得他唤回了一些理智。这个点外面的行人已经不多了，现在正好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吃晚饭的时候。康佂都不记清自己是多久前吃过晚饭这种东西了。

　　少了人群的夜晚在寒风中更显冷清。康佂家附近有一条小河，河对面就是康佂以前的大学，也是他现在工作的地方。毕业以后他就留校做了老师，混到今年也算是事业有成了。从康佂的方向看过去他的学校模糊的很，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让人看不清楚。他抬步向前走想再看清一点，可惜夜色太黑，康佂没看清脚下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接着他踉跄着往前跌了好几步，等他勉强站稳身体时后面有个人在喊。

　　“喂，前面那个。”

　　康佂回头左右看了看，在确定这方圆几百米只有自己和对方两个人后，才指了指自己，不确定问：“你叫我？”

　　不远处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健壮，身高直逼一米九，生生压了康佂大半个头，内穿纯黑衬衫，外套一件黑色毛呢大衣长至小腿肚子，一身的黑色显得整个人又板又无趣，脸上还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感。以康佂多年的从业经验来说，盲猜对方的身份肯定是某企业里的小领导。

　　“是的。”对方走近，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副窄边的银边眼镜，镜框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不等康佂问，对方已经开始往下说：“我刚帮你试过水温了，很冷，你要是忍得住可以下去，不过提前和你科普一下，照这条河的水位和温度来看，你要是不会游泳两分钟之内可失去意识，但那两分钟的痛苦程度赛过你现在活着的每一秒；如果你会游泳，那么恭喜你，也许你会因为寒冷而自动游上岸，不过更大的概率是你浮在河面上，沉不下去，又不想活着，于是你会在十五分钟后由于身体寒冷失能而昏迷，不过这十五分钟依旧比你活着的每一秒都难熬。所以，请问你会游泳吗？”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说这段话时的语速非常缓慢，吐字清晰，神情淡漠。

　　康佂从没见过有人能把一个人的生死分析得这么赤|裸，就好像他的一生都变成了对方嘴里轻飘飘的一句，请问你会游泳吗？

　　似乎不管会不会他的人生都该是痛苦的。

　　等等……

　　谁说他要跳河了？

　　就算寻死他也不会选择这么大庭广众的方式好么，何况他根本没有任何想要轻生的念头。生命对他来说和生活是完全分开的，尽管他过的再怎么不容易，他也不会轻易地丢掉自己的生命。

　　康佂歪着头刚想开口为自己的人生观声明两句，对方的手机铃声率先突兀的响起，是一段钢琴曲，康佂觉得这段纯音乐还蛮好听的。

　　对方抬手示意康佂安静，才拿出手机摁下接听键，这段通话只持续了三十秒左右，这期间一直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说话，而康佂对面这个男子只在挂电话之前说了两个字‘可以。’挂断之后他又看着康佂：“我还有事先走了，希望不会在明天的日报上见到你。”说完这句话后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康佂笑了，要不是对方腿长走得快，他真想摁住对方的脑袋晃两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河里面的河水。不然怎么会连绊倒跟跳河这两种天差地别的行为都傻傻分不清楚呢？

　　“我倒是想跳进你脑子里面的水潭里。”康佂低趣味的这么想着。

　　不过也正因为这一段戏剧性的插曲，倒是让康佂满腔的郁气散了不少，就连河边昏黄的路灯看起来都不再是平常的冷调子了。康佂在河边发了一会呆后就回家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