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魔》一件禾衣

3、养猪场

　　电梯抵达一楼。
　　厢门静默地滑开，有人急着进来，当即与埃文撞到一起。
　　“埃文！”那人嚷嚷起来，“刚刚还在找你！我们发现一批血猪，你跟我去看看。”
　　“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埃文皱眉。
　　“那边要人镇场子，我没找到欧文。你去了就不去赦免会的彩排，多好？”电梯外的人伸手拦住厢门，“咦，你的人？”
　　他挑眉看向克洛斯，语气突然变得有点暧昧。
　　埃文咳了一声：“别乱说，这是街主的客人。”
　　“新来的？”那人瞧着克洛斯，“一个人？”
　　克洛斯礼节性地点头，但有些不悦，不太愿意接他的话。
　　“抱歉，是我唐突了，”那人不在意地笑笑，“新来维尔林西亚，要不要去上堂警示课？”
　　埃文闻言，转头问克洛斯：“你想去看看吗？”
　　“看什么？”克洛斯问。
　　“血猪，”外面的人抢答道，“非常适合新人观看。”
　　“如果不耽误你们的话。”克洛斯道。
　　“行。”埃文点头，“我们一起去，详细情况路上说。”

　　三人飞梭的速度没有那么快，埃文在驾驶位，后面坐着克洛斯，还有在电梯口拦下他们的记录员利伯特。
　　“猪你知道吧？杀猪取肉，对不对？”利伯特边说边比划，“血猪也一样，只不过取的是血不是肉。这里的猪呢，是人不是猪。”
　　克洛斯换了一个自己熟悉的概念：“血液工厂？”
　　“差不多，不过外面的血液工厂是人造血，我们这里一般从活人身上抽血。”利伯特回道。
　　“活人？这么残忍？”克洛斯有点迷惑，“人造血技术不是已经很成熟了吗？”
　　“在维尔林西亚以外很成熟，因为技术、设备足够发达。”埃文耸肩道，“但在维尔林西亚，人造血的成本高、制作周期长，所以应用面窄，医学主流需求还是真人血液。”
　　克洛斯渐渐反应过来，心下顿时恶寒：“把人当造血仪器？”
　　“对，但这些毕竟还是人啊，有些养猪的真把他们当仪器，一点也没有持续发展的观念。那场面，到了你就知道了……”
　　飞梭缓缓降落在街口。
　　这一片都是十字形的灰色工业楼，普遍只有四五层高。其中有栋楼，被红色激光围出一片隔离带，身着治安服的官员低声向工人询问信息。
　　远远跑来两个急救员，一前一后推着滚轮担架。克洛斯瞥了一眼，看见白色盖布下露出瘫烂如泥、发皱发白的诡异皮肤。
　　“血红素浓度太低了，变成这个鬼样子。”利伯特啧道，“不是我心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总比器官猪好。”埃文道，“血猪休养之后至少还有机会恢复健康，器官就那么几个，没了就没了。”
　　利伯特大步上前，与看守者商量。
　　克洛斯落在后面，还在思索利伯特的话：“那器官——”
　　他的话刚刚起了个头，自己先反应过来了：“器官打印失败率更高。”
　　“对，多细胞打印很麻烦，”埃文点头，“摘取活体的价格就低廉得多。”
　　“来，”利伯特在前面向克洛斯挥手，“上课了。”

　　克洛斯跟上记录员的脚步，穿过一楼大门，沿台阶进入地下室，走进了血液工厂。
　　工业楼的地下室面积不小，但没有窗户，又满满当当地挤着多层的铁架床，像个集体宿舍，显得很是逼仄。
　　地上零零散散地滴着黑色的血迹，床头的栏杆里还挂着将欲掉落的手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锈味，混杂着诡异的人体气息，令人不适。
　　克洛斯看见头顶上的手铐，感觉嗓子有点发干：“这种上层床铺怎么住人？”
　　“采血有胳膊就行。胳膊铐住了，越虚弱越好管理。”利伯特回答他，“不过要是身体太虚弱，解救会费点功夫。”
　　克洛斯一面左右打量，一面听利伯特介绍：“这次没找到采血仪器和养猪厂主，只抓到看守者，看来应该是正在往外转移。”
　　克洛斯叹了口气。
　　太乱了。
　　何止是乱，这里哪还有点现代的社会秩序？
　　环网之中，一旦有人失踪，就可以按照监控立即清查、排除隐患，可在维尔林西亚，连生物标识都遭到全球禁止，哪里还有机会等待救援？
　　地下室里有一处角落的血色异常浓厚。克洛斯循着血味找到角落，发现这儿似乎是一片屠宰场似的地方，与之前那些取血的床铺不一样——
　　这里的鲜血洒了一地，本该在粗糙的地面结了一层红色的膜，又在空气里氧化成黑色的渣滓。
　　“器官猪的一种。”利伯特瞥了一眼克洛斯的表情，“这里取的是皮肤。”
　　克洛斯的喉结滚了一下：“……皮肤？”
　　“因为各种原因导致的皮肤移植需求也不在少数哇。”利伯特点头，“皮肤自体移植不够，就拿其他人来充数。”
　　他说着，挑起眉毛，向下努了努嘴：“你知不知道，男性最大片的可用皮肤是阴囊？从这一点来看，倒没见技术改进过。”
　　克洛斯顿觉自己脆弱的皮肤隐隐作痛。
　　“保护好自己，朋友，”利伯特敲敲他的肩膀，叮嘱他，“新人容易受欺负，何况你这样的……”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的面容：“我无意冒犯，但你长得这么好看，竟敢独自进入维尔林西亚，实在有点鲁莽。”
　　克洛斯点头记下了他的话。
　　“路上别和人随便搭话，轻信就会受骗。”利伯特咳了一声，“这些血猪，我都不用看，反正打工、婚介、学习、做慈善，就从这些理由里挑。人骗来了就没了，后面人再找，又有一半还会被人绑来，运气好的倒是能在养猪场团聚。”
　　他嗤笑一声，又摇着头：“这就是维尔林西亚旅客的第一课。”
　　克洛斯的声音在喉咙里翻了几翻，终于应下：“我明白了。”

　　埃文在隔离激光外背手站着，环顾四周，没看见周围有什么异样。
　　其实他帮不上什么忙，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镇场子。
　　工业区也很少有异样，路过的人都不会太多。
　　他的通讯仪突然响了。
　　埃文接通通讯仪，欧文的声音从耳道里的传音粒清晰地传出来，大着舌头的口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哥，你还和那个人在一起呢？”
　　“什么人？”埃文问。
　　“就早上和我们一起等行李的那个人。”欧文道，“他勾引你，还读取我的思想！”
　　埃文听见他的胡话就觉得头疼。
　　这不是欧文第一次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却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关注度。
　　那可是街主的客人，摩洛是他的引荐人，他不想惹麻烦。
　　一想到这里，埃文顿觉不耐烦，严厉地警告对方：“我再告诉你一次，欧文，少说这种废话。他长成那样是基因决定的，和我们无关。再说，什么读取思想，那种技术现在还没研究出来……”
　　他的话被对面打断了。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哥，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啊！”欧文急切起来，“你不是总说安全第一？”
　　“我说的安全，是暗杀，是偷袭，是一切伤害我们身体的东西。”埃文告诉他，“而你说的东西超出现在的技术水平了，明白吗？纯粹是杞人忧天，胡思乱想！”
　　欧文稳了稳声音：“你之前说，克洛斯是街主的客人，那……那街主会保护他？”
　　埃文叹了口气：“当然会。”
　　“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他读取我们的记忆，会不会借机找出我们的弱点，杀了我们，或者对街主不利？”欧文顿了一下，语气有点得意，“这回会伤害到身体了吧？”
　　埃文的叹气时间变长了：“你是不是太累了，欧文？我下次带你去看医生吧。”
　　“我没病，哥。”欧文委屈地分辩，“我就是敏锐，你们都感觉不到，可我能感觉到啊。”
　　“感觉会出错的。”埃文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克洛斯的行李你送到了吗？”
　　“送到了，地址给你发过去了。”
　　“我马上去看。”
　　“你注意安全，哥。我真觉得不对劲。”
　　“我会注意的。”埃文已经看见了克洛斯的身影，“先挂了。”
　　对面的欧文不甘不愿地应了，语气难掩担忧。
　　但埃文比他还担忧。
　　回头空闲下来了，难道真要带欧文看医生？
　　克洛斯和利伯特已经走过来了，埃文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你才落地不久，克洛斯？”利伯特有些惊讶，“那我不打扰你了，快去酒店休息吧。”
　　“我带你去酒店。”埃文迎上前去。
　　“埃文你早点回来，这边还需要你呢。”利伯特挥手道。

　　街主给克洛斯安排的酒店距离核心楼不远。埃文和前台谈了几句，向克洛斯招手，领着他登上电梯，直达顶楼。
　　顶楼套房可谓奢侈，书房、游戏室、影音室等工作休闲区域一应俱全，甚至有一间地图室，中央摆着整个东北区的沙盘。
　　“摩洛先生的客人需享受最好的服务。”埃文如是告诉克洛斯。
　　克洛斯一时受宠若惊。
　　埃文返回血液工厂现场，克洛斯则在酒店里暂时安顿。欧文早已经把他的行李箱送进套房，他现在只要简单收拾一下就好。
　　克洛斯的行李箱并不大，除了衣物，就是两件有纪念意义的个人物品。
　　一个小徽章，外圈匀称地刻着他的名字，内圈底部是一个小三角，托举一个对称的封口U形，两侧曲线环绕，中央是倒十字，顶端饰着另一个更小的三角形。
　　克洛斯拿着徽章端详片刻，放回行李箱里。
　　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图案，不过总算有人还记得他。
　　另一个是一条颇有韧性的皮鞭。
　　一看到这条鞭子，克洛斯就条件反射地肌肉紧绷、齿龈发痒。
　　这就是格拉西亚的刑具。
　　他倒是大方，十几万买一条牛皮鞭，最后付款的却是克洛斯自己的光脑！
　　克洛斯想起来都咬牙切齿，一时间有点痛恨虹膜付款识别不了付款人的心理状态。
　　柔韧的皮鞭在他掌心里一圈圈缠紧。
　　迟早有一天，他所受的苦痛，要用这根鞭子、这只手掌，一点一点找回来。
　　全找回来！
　　可这一等就是一周多。
　　克洛斯没等到任何消息。
　　他乘着飞梭到处转过，但从空中俯视，整个维尔林西亚——至少整个东北区——都是一片灰蒙蒙的败落景象。这里没有环网的最新技术，没有井然有序的社会秩序，有的只是一片死气沉沉。
　　又或许它的生机全部潜伏在表象以下。
　　但克洛斯不想冒那个险。
　　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找乐的。
　　利伯特的话他牢牢记在心里，血液工厂的可怖景象他也亲眼所见。
　　原初混乱、无序之所，维尔林西亚。
　　一切须以安全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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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体交易是个水很——深的大市场。
从古到今都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