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魔》一件禾衣

98、狗屁沙龙

　　寂静海东南角有一处圆形的开阔区域，是“狗屁沙龙”的日常聚会地点。
　　说是沙龙，其实更像是个没有屋顶的酒馆，吧台、桌椅一应俱全，在沙石海浪的冲刷下隐隐有开裂的迹象。
　　但这才是历史感的最佳体现。

　　猫头主持人跷腿坐在吧台上，裸露在外的细腻皮肤泛着漆黑的珠光，喵喵叫了两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众人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各位，又见面了，还是我，海葫芦。今天的沙龙主题是——爱情。”他环顾四周，最后朝着半空嘟嘴送出一个吻，“欢迎大家畅所欲言。”
　　在众人的掌声中，他变回硕大的纯黑胖猫，肥肥的尾巴中段拴着一节猩红的契约绳，像个葫芦似的立在身后。
　　狗屁沙龙第三千七百六十九次聚会正式开始了。
　　“狗屁话题。”吧台前，一个灰翼的骨鸟族呸了一声，把嘴里细长的樱桃杆吐出去，“这个世界有个屁的爱情。”
　　“什么爱情，不就是睡得到睡不到的区别？”一个浓妆的林妖嗤道，“谁想试试？和我睡一觉？看看明天还有没有‘爱情’？”
　　大美人这话激起一阵骚动。
　　几个叶妖你争我抢地挤到她身边，其中一个手臂稍长，将她猛拽到怀里，伴着她的咯咯尖笑，奔向远处的密林。
　　“睡一觉爱情就没了？”远处一张桌子后面的半人马嘟嘟哝哝道，“那他妈射出来的是什么？忘情水吗？”
　　“不准趁机约人！”黑猫恼火地甩甩尾巴，“注意纪律！”
　　“我们说回正题！说回正题！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爱情。”黑猫身边的蓝翼骨鸟威严地在吧台上跳来跳去，“各位，什么是爱情？”
　　话题渐渐走上正轨。
　　“是由他人引发的强烈的愉悦感。”一个披白袍的人举手发言，袖口滑落，细弱的砂白色臂骨几乎和袍子融为一体。
　　“当然了，也很短暂。”她的同伴一边给她整理衣服，一边补充道。
　　“爱的对象不一定是同类，不一定是活物，不一定真实存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老神在在地说，“你可以爱一个异族、一段过去、一个幻境——什么都可以。”。
　　他转头和周围的人分享自己“爱的往事”，灰翼骨鸟十分感兴趣地跃到老者肩上，听他大吹特吹，啧啧称奇：“那你的对象可够猎奇的。”
　　旁边的牛头人拍拍自己敦实的胸脯：“没见识的家伙，谁说爱人只能爱一个？要学会发散思维，共享美好，翻倍的爱情才是翻倍的快乐。”
　　“真正的爱情不能共享。”不远处一个尖脸红发巫翻了个白眼，“牛头佬，你知道什么是真爱吗？”
　　“你在人身攻击吗？！”牛头人猛站起来，似乎要掀桌子，“这是一个开放平等的沙龙！”
　　吧台上的黑猫只好又一次龇牙警告：“不要吵，违者禁言！”
　　红发巫端起酒杯，冷哼一声。
　　她又想起记忆深处那句“我爱你，也爱她，你这么不能理解我，根本就不是爱我”。
　　简直笑掉了她的大牙。
　　贱人的托辞。

　　“狗屁爱情，就是将就。”一个沙人从沙滩地面上盘旋而起，“你接触的人越多，认识自己就越深刻，看见优秀也渴望优秀，要求自然越来越高。狗屁的爱情，到了最后都是白日做梦，只有将就！”
　　“那是你选择将就，因为你朝生夕死，一道浪就能把你打得粉身碎骨。”沙人身边的猪头怪哼哼两声，酒杯一歪，黑沉沉的粘稠酒水正泼在沙人脑袋上。
　　沙人遇水即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哗啦一下散在地上，化为一团普普通通的沙粒，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朝生夕死的可怜虫，”猪头怪又哼哼两声，“也敢谈什么爱情。”
　　“就是因为他朝生夕死，所以才有资格谈爱情。”他对面的山林女仙托着下巴长叹一声，“永恒的生命里，只有变化是唯一的永恒，谁敢奢望那不变的爱情。”
　　远处桌边的黑发女郎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为什么爱情一定要永恒？”
　　“因为只有永恒，才能容纳痛苦与牺牲。”女仙闻声望去，仪态静美地凝视远处的陌生人，“只有牺牲，才能体现浪漫的忠贞。”
　　“女子，少看那杜撰的故事，”黑发女郎身旁的贵妇人啧啧摇头，“否则一旦有了爱情，都要以牺牲成就永恒，这样慷慨赴死的结局就是你想要的吗？”
　　女仙闻言，呆呆地摇头：“不。爱情应当为了幸福愉悦，不为伶仃孤苦。”
　　“你还有救。”妇人点点头。
　　“那么我该去哪里寻找爱情？”女仙高声问她，“哪里有范本供我参考？”
　　“我亦不知。我只知道，一见钟情便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便是惯性思维。”妇人狡猾地眨眨眼睛，“你觉得哪一种更好，女子？”
　　她把正反两方的道理都说了，转头和同伴举杯庆祝，徒留女仙陷入茫然的痛苦之中。
　　“别难过了。”吧台前的魔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痛苦，遣白骨给女仙送了杯金酒，“爱情就是幻影，可以期待，别太在乎。”
　　“即便是幻影，那也是最美的幻影。”林中女仙语气微弱，不知是反驳还是补充，“我想要那样的幻影。”
　　“孩子，”魔鬼笑了，“世间万物，只要努力，就能争取，唯有爱情强求不得。”
　　这番话引来周围人的阵阵掌声。
　　“种种未知，就属这个让人心烦！”有人高喊道，“努力也是白努力，有时甚至不如不努力，我何苦呢！”
　　“爱情一来，避也不开；爱情一走，百手难留。”蓝翼骨鸟叽叽喳喳地现编一首诗。
　　一枚银币砸在它脑袋上。
　　“赏你的，大诗人！”红发巫高声道。
　　“爱金爱银，转账也行。”灰翼骨鸟油嘴滑舌地调侃道，“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每个人对爱情的定义都不一样，这样太主观了，”一张酒桌后的白骨族开了口，每说一个字，齿间骨头上下碰撞，便带出阵阵“咔咔”的响动，“我们何不从外部找找佐证？”
　　“什么佐证？”有人问。
　　“天上地下，谁司掌爱情？”白骨问，“爱情之神又如何看待爱情？”
　　这话问得全场面面相觑。
　　“天上地下，无人司掌爱情。”还是黑猫打破了寂静。
　　“也许世界上压根没有什么爱情，不然这么多人的爱情无人打理，那可真是要乱作一团了。”白骨哼了一声。
　　“少说什么这神那神，”牛头人怒而拍桌，“我们的爱情要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现在是不是该跪着祈求他们开眼怜悯？”
　　“太不自由了！”蓝翼骨鸟嘎嘎叫道，“太过分了！太糟糕了！”
　　“你们这样质疑爱情，又怎能指望得到爱情的青睐？”先前的老者拄着拐杖站起身，脚下的沙地被他戳得窸窸窣窣直响，“每个人对爱情都有不同看法。但首先，我们要学会相信爱情，否则只会吸引来和你们一样不相信的人！”
　　“物以类聚？”有人问。
　　“没错，就是物以类聚。”老者直点头，“睁大你们的眼睛。爱情有无数种模样，就等你们挖掘。每一个人都可以□□情的主人！”
　　“爱情之神！”有人朝他砸了一个酒罐，“再喝一杯！”
　　老者一张手把罐子接住了，拉开拉环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一屁股栽进座位里。
　　“小混蛋，你们要真心赞美我倒也罢了。”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总之，别抱太大希望。”红发巫来到女仙身旁，拍她的肩膀，“爱情来了就去享受，空闲时期就做好自己。反正那东西本来也是为了愉悦自己，说穿了，就是个调剂。”
　　女仙抬头看她，眼里含着水一样的柔情：“你真体贴。”
　　“我们生来就没有爱情，死后也会失去爱情，空手来又空手走，何必担心？”红发巫端起酒杯，向在座诸位举杯致意，“谁知道下一刻会遇上什么意外？说不定寂静海马上就海啸了呢！”
　　这话引来哄堂大笑。
　　“为海啸干杯！”有人端起酒杯，“为活着干杯！”
　　“为了狗屁爱情，干杯！”
　　“活在当下！”
　　“干杯！”
　　“干杯！”
　　欢呼声响成一片。

　　狗屁沙龙第三千七百六十九次聚会——
　　“圆满成功”。
　　黑猫海葫芦在记录册上按下一个梅花爪印，目光忽然被一只青色飞虫吸引，登时踢开记录册，跃进人群间。
　　舞步狂乱，喧哗四起。
　　他灵活地游走在林立的肢体之间，在虫子后面紧追不舍，最后一跃而起，扑在一人的袍上。
　　他被那人捏着后颈提起，看见一个幽灵似的黑袍人，脸颊边滑出几绺金发，看得他心里痒痒，伸爪要挠。
　　那人抬手弹他鼻尖，海葫芦连忙乱扑四爪，把对方硬生生打了回去。
　　“好凶的猫。”那人咋舌道，“抓了炖汤。”
　　“宝贝儿，跟它较什么劲啊？”那人的同伴低声笑道，“来，为爱情干杯。”
　　海葫芦真喜欢这个声线，低而不哑，温柔怜爱。
　　他费劲地从现在这只手里挣脱，三两步蹦上另一人肩头，看着两人轻轻碰杯。
　　“为爱情干杯。”
　　“干杯。”
　　那边的舞会都跳了半截了，这边还在为刚才的收尾词碰杯。
　　海葫芦摇了摇尾巴。
　　真是两个迟钝的家伙。
　　他不再犹豫，用尾巴勾住那人的袍帽猛地一拽。
　　帽檐滑落，露出一张让人惊艳的脸。
　　肤色胜雪，乌发如檀，脸颊虽有些瘦削，但胜在轮廓清朗，被掀了帽子也没有恼火，反而眼神闪闪，似乎很是愉悦。
　　海葫芦起初觉得兴奋，但立刻发现对方似乎在为其他事情愉悦。
　　他顺着这人的目光望向先前的金发人，看见两人的眼神——那么明亮、清澈，诉说着藏不住的柔情和欢乐。
　　哼。
　　海葫芦悻悻跳下那人的肩膀，踏着沙地啪嗒啪嗒地跑了。
　　无聊、没劲。
　　狗屁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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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诈尸结束，安详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