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卷千波》阶前梧叶

108、第 108 章

　　辛泽离开时，特意回头望了眼岩崩消失的地方，心中还是有些感伤，唉，又一位相识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人生的路上，死亡总是不可避免的，就连自己，不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吗。
　　他背着藤箧走了没多远，恰好看到密林中有一棵野生桃树，树上挂的果被虫鸟们霍霍得差不多了，他特意选了几个相对而言还算好的、只烂了一点点部分的毛桃，他在路上先吃了两个，剩下的打算都留给孟膺。
　　等他找到那小子时，小孩正在半人高的草丛中躺着睡觉呢。辛泽不禁倍感意外，甚至还有点佩服这小子了，怎么说他现在好歹也是处于逃亡的路上，岂料这家伙非但没有寝食难安，惴惴难眠，反而看起来睡得还挺香的呢！
　　他将孟膺唤醒，趁着他吃桃子的时候，与他说了岩崩的事，“好好活着。”他盯着孟膺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转告了岩崩的遗言，“这是他对你们的希冀。”
　　孟膺脸上闪过一丝动容，沉默不语，极为认真地一小口一小口啃着桃子。辛泽并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对于失去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哀悼方式，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悲伤，并不见得就比嚎啕大哭来得少。而且以他对孟膺的过往印象，这小子虽然有点古板，但也聪慧早熟，就好比现在，无论他如何装得若无其事，但那渐渐泛红的眼眶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辛泽方才开口问道：“对了，我记得你们这一批新生儿不是有十二个吗？其他人呢？”
　　孟膺此时已经吃完了桃子，他擦干净嘴角慢条斯理回答道：“他们已经被清姬先送到安全地方了。”
　　“那你怎么没跟着一起走？”辛泽追问道。
　　“当时情况紧急，每次传送的人数有限，我作为老大，自然得让年幼者先行离开，这是我的责任。”孟膺一本正经地说，“等轮到我时，货郎他们已经攻进来了，他们一进来就先将传送阵给破坏了。”
　　辛泽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鸿鹄里的守卫何等森严，为什么他们能轻易攻入？我记得上次那么多的战舰都没有攻下，莫非……是你们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正如你所说，鸿鹄里固若金汤，丝毫不惧外部侵入，但……祸起萧墙，内外勾结，导致我们只能落败而逃。”孟膺神色平淡道。
　　“我去，鸿鹄里竟然会有叛徒！”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孟膺无语地望了他一眼，“鸿鹄里再怎么固若金汤，在里面生活的也不光是只有貔貅一族，还有那么多的奴仆婢女，卧底也好，策反也罢，亦或是恐吓、威逼、利诱、收买，反正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无所不用其极，这么多年了，总能掺进那么一两粒沙子。除此之外，他们确实是寻着了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辛泽深表好奇道。
　　“你应该听清姬说起过我们的过往吧？其实我们十二个，每出壳一个，他们的力量就会削减一分，到了昨日，最小那一个出世时，他们的力量已十分虚弱了，虎视眈眈的货郎他们岂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闻知了这个消息，立即率兵攻打鸿鹄里，里应外合之下，我们被打得个措手不及，鸿鹄里就此覆灭。”
　　“那清姬他们……”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小孩的伤心事，他视线低垂，泪光闪闪地哽咽道：“他们……已经死了。”
　　“……节哀顺变。”辛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清姬有告诉你传送的地点吗？”
　　“嗯……”小男孩用衣袖擦干眼泪，低头愁眉苦脸地想了会后，说，“我要先到香符港的‘铁算盘’分部去，清姬在那留有安排，但是……现在我也不确定那些人是否还可靠。要是……哎，到时我得另想办法了……”他思来想去了半天，还是决定到时走一步看一步，恰好瞥到辛泽从藤箧中拿出一本厚重的书，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哦，这个是从货郎身上掉落的。”辛泽回答道，他随意地翻看了几页，里面的内容跟鬼画符似的，根本就看不懂。他正欲将书塞回到藤箧中，却听到孟膺说他想看看，便将书递给了他。
　　“这是货郎的傀儡术心得，是他用密语写的，你看不懂也很正常。”孟膺看得极为认真，若不是辛泽顾虑不宜在此久留，催促他赶路，只怕他会呆在那一口气读完，指不定还会将那小册子研究得彻底才会想起要先离开这个地方呢。

　　他领着孟膺往东走，半路上，他将孟膺的衣服下摆撕去一大块布，然后用布包住了小男孩的头——因为那头金发实在太过显眼。快要落日时，两人才看到前面山脚处有炊烟升起，辛泽不禁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咱们今天要露宿荒野了呢。好在前面是个村庄，咱们到那问问路，要是可以的话，也许还能借宿一宵。”
　　两人进了村，村民们都用惊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哎，这也不怪他们，就自己这衣衫褴褛、血痕累累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戒备。他对村民们说自己与表弟是在探亲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不仅身上财物被一扫而空，而且他还遭受了那伙人的毒打，所以才会如此狼狈不堪。
　　村民们听到他这番解释，虽然仍有疑虑，但态度还是缓和了些，有些人还对他们投以同情的目光。村长是个精壮的庄稼汉，因长年下地，皮肤晒得黝黑，两手满是厚茧，他将辛泽两人带回自己家，招待住了一晚。屋子是土砖砌成的，中间的堂屋供奉着牌位，左右各有一间厢房。村长安排他们在西厢房住下，其间辛泽还顺便向他打听了客栈所在港口的方向。
　　次日清晨，村长特意在路上帮他们拦了辆进城送货的牛车，与车夫商量了下后，对方同意捎带他们一程。辛泽自然是感激万分，将藤箧翻了个底朝天，拢共也才找到五十多枚铜板，没办法，他又将孟膺身上的外衣扒下，毕竟是上等丝绸制的，就算破了一点，洗干净后估计也能当二两多银子。他将铜板与外衣都留给了村长，其它的东西他也不敢给，货郎的东西他总觉得有点邪性，若是因此害了人家就不好了。

　　两人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回到客栈。店小二看到他回来了，急忙走出门口又惊又喜道：“客官你总算回来了，你这大半夜房门未关，人也突然消失的，要是再不现身，掌柜明早都要派人去报官了！不过看你这副模样，是遭人打了吗？”
　　“哦，没事，小伤，解决了点私人恩怨。对了，我房间里的东西都没动吧？”
　　小二立马拍着胸脯回答道：“当然没有！客官，小店可是很讲信誉的，没有您的吩咐，哪敢随意乱翻啊。”
　　辛泽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拉着孟膺往楼上走，边走边对小二说要他送一桌酒菜及热水到房间，小二应了声好便往后厨跑去了。
　　没过多久，酒菜及热水都送上来了，“客官，酒菜皆已备好，您慢点享用。”小二说完便转身欲走。
　　“等会！”辛泽叫住了他，从包裹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他，“还得麻烦兄弟跑个腿，到成衣店为我这表弟买两身衣裳。”他又另外给了一钱银子给小二，“这些钱就当做兄弟的辛苦费，你拿去买酒喝吧。”
　　“好嘞，客官放心，小的一定会将事情办好的。”小二将银子往怀里一揣，疾步下楼去了。
　　孟膺此时早已落座，他夹了一筷子菜端坐在那细嚼慢咽的。辛泽虽然也饿得慌，但他还是先拿了身干净衣服去洗澡了，等他洗完出来，那小子居然还没吃完。
　　他在孟膺对面坐下，对于吃饭这种事，他可就没那么讲究了，只见他端起饭碗直接狼吞虎咽起来。等他吃饱喝足后，小孩也恰好放下了筷子。
　　“哎，你现在都不需要吃金玉了吗？”辛泽站起身开口问道，他边问还边用手揉着肚子，没办法，刚才吃得太急太饱了，现在肚皮有点撑。
　　“隔个三五天不吃也没关系，只不过吃寻常食物需要嚼得非常细，不然容易消化不良。”
　　辛泽腹谤道，那还好，不然就他刚出生那会的吃法，只怕自己还没将他带到香符港，两个人就要穷死了。

　　入夜后，辛泽睡得正香，却突然被人一脚踢醒，他窝着火起身借着月光一看，屋内并无旁人，只看到睡在他旁边的孟膺正蹬着毯子，额头冒出层层冷汗，呓语连连道：“清姬……勾相……不要！快跑……你们快跑啊……”
　　原来是这小子在做噩梦啊，辛泽无奈地起身拿了块布沾水，帮小孩擦干汗水，又拿起一柄蒲扇，靠着床头替他扇风，小孩神情渐渐舒展开来。就这样，辛泽一夜未眠，直至鸡鸣天亮，想着他应该无碍了，方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上床小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