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卷千波》阶前梧叶

110、第 110 章

　　一望无垠的辽阔远洋里，蜿蜒连绵的亘岭就像一条匍匐在地的巨龙，隐藏在深海之下，也只有从高空俯瞰那些星罗棋布般露出海面的礁石，才能窥见这条巨龙的一鳞半爪。
　　千丈深的海面下虽然空旷寂静，却并不是毫无生气，这儿无时无刻不在暗流涌动，若是细细观察与感受，就能从这些微微流动的海水中，听到海洋呼吸的声音。
　　弦珠晃荡在队伍外围，一边游动一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枪，枪身周围包裹着一层防护膜以避免进水。抬望眼，远处亮着无数星星点点的白色微光，那是千万颗夜明珠在闪烁。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滞留了快七八天了，对此长老们也没有别的解释说明，只是让大伙耐心等候的同时，叮嘱他们要提高警惕性。
　　“第十二圈了。”弦珠长舒一口气，将枪夹在腋下，然后掏出记录本在上面刷刷写下“一切正常”四个大字。与辛泽分别回到迁徙队伍后不久，她就向大长老申请加入练武团，希望在此艰难时刻为整个族群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哟，弦珠，巡逻的怎么样？看你的样子似乎很是无聊啊。”休狄抱着一大堆生物标本，从远处游来朝她打招呼道。
　　“还行吧，总比闲着无所事事的好。”弦珠上前随意地翻了翻那些标本，边看边暗自咂舌，也不知道五长老是从哪搜集到这么多稀奇古怪、长相各异的生物。
　　“唉，你可悠着点，这些都是五长老的心血结晶，你要是不小心损坏了，咱俩都没好果子吃。”休狄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翻上翻下的，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放心，我知道轻重的。”弦珠浑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她收回手随口问道，“对了，五长老一向好说话，你有从他口中探得什么消息吗？”
　　“消息嘛，你是指哪方面的？”
　　“就是我们何时再启程的消息啊。”
　　“没有。”休狄摇头道，“欸，说来也奇怪，其它的都还好，我只要一谈到这个话题，健谈的五长老便立刻闭口不言了。唉，也不知道长老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口风这么紧，倒是惹得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的，各种怀疑啊阴谋论之类的甚嚣尘上。嗯……想来他们也自有思量吧。”
　　“也许吧……”弦珠摸着下巴说，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没好气道，“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下你，貔貅一族在鸿鹄里遭受到攻击的消息，是谁泄露的？我记得当时与辛泽通话时，好像只有你恰好在身旁吧，事后我也只禀告了几位长老，为什么现在弄得大伙都知道了！”
　　“这个……”休狄一时语塞，“也许有其他人恰好路过，咱俩都没发现哩……”
　　“哼！”弦珠心里跟明镜似的，“肯定是你在那些小姑娘面前出风头时，不小心给说漏嘴了！就这还想树立冷傲孤郁的新形象！”
　　休狄脸色微红，张口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却看到弦珠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头一看，发现大长老正往这边过来。

　　不一会儿，大长老便到了两人面前，他上前瞥了一眼休狄道：“臭小子，你还敢在这闲聊，老五迟迟不见你的身影，正嘟囔着要老七好好治治你这拖延症嘞。不过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地在谈论啥呢？要不说给我听听？”
　　对于大长老这种无形中替他解困的行为，休狄简直求之不得，他赶忙顺着话头道：“不了不了，已经谈完了，我这就走！”说完，他便立马转身游远了。
　　大长老无语地微微摇头，随后又例行公事般问弦珠巡逻状况，得知没有异常后，他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准备离开。弦珠犹豫了一会后，最终还是开口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大长老，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啊？”
　　“怎么，在这待不住了。”大长老微笑抚须道，“别急，再等等，应该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手中的东西，就是凡人也能制造使用的强大武器？可以给我看看吗？”
　　弦珠自然无不应允，她恭敬地将枪双手递给他。
　　大长老拿起端详了会，说：“果然巧夺天工！”他看着弦珠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庞，忽生考较之心，“对于这样的杀器，你有何想法？”
　　“嗯……怎么说呢，杀伤力大，便于携带，易上手，就算是稚龄小儿都能使用，我感觉……这东西之于凡人，就相当于我们使用灵力一般，都是依靠外物来保护自己，消灭敌人。就像我，若是同时遭到成千上万的炮火攻击，只怕会被炸得灰都不剩了。火器的发明改进及应用，彻底改变了人类战争形态，扩大了战争范围。同时，它带来的伤害比起刀剑也更为残酷。”
　　大长老将手中的枪还给弦珠，笑眯眯地说：“你说的确实不错，但你也只认识到浅显的表面那层，而那最深层、最实质、最根本的内核，很可惜，你还没有触摸到。在冰凌海安顿好后，你们年轻一辈少不了要在盘古大陆行走，到时候见的多了，实践的多了，你就会发现，无独有偶，这种新兵器的出现，它背后肯定有着一个新的生产体系在作支撑。正所谓以小见大，见微知著，随着这种生产体系发展而衍生出的社会文明、意识形态，将会与旧世界已有的发生激烈的碰撞。”
　　弦珠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仿佛在听天书，虽然大长老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晓得，但连在一起就有些迷糊了。
　　大长老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和颜悦色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就听个大概意思就行，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自然而然就会懂的。我换个问题考考你，你知道鸿鹄里的覆灭，会在整个盘古大陆上产生怎样的影响吗？”
　　“除了充盈某些国家的国库外，好像对普通人没什么大的影响。”弦珠懵懂道。
　　大长老摇了摇头，示意她再好好想想。
　　她低头思忖了会后，摇了摇头说，“我想不出来，哎呀，大长老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大长老慢吞吞地吐出八个字，字字铿锵，落到弦珠心上似鼓锤一般：“人权崛起，神权衰落。”
　　弦珠愣了会，口中不停念叨着这几个字，渐渐回过味来，“确实如此。人们惧怕神灵，是因为他们能轻而易举做到常人所不能之事，其中鸿鹄里上的那几个人，在普罗大众的印象中一直是近乎神灵的，但现在他们会发现，神灵也没什么好敬畏的，他们也会死亡。束缚在他们思想深处的枷锁一旦被打破，就会迸发出无数智慧的火花。”
　　“正是如此，虽然思想上的影响似乎咋看不怎么起眼，但它却能潜移默化地将人的主观能动性极大的调动起来，如一阵春风般吹走人类意识里那些腐朽、落后、狭隘的旧观念，他们将会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拥有强大武器，人数众多的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假若灵力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如何处理与人类的关系这个棘手的问题，会在初期一直缠绕困扰着我们。我们老了，这将是你们这一代人所要面临的一个大麻烦。若是处理的不好，只怕日后会带来无穷无尽的争端。”
　　“可是……”弦珠讷讷地说，“我们就不能隐居世外不与人类相接触吗？我们又不似菌人那般弱小，只要没有联系，争端也就不会出现啊。”
　　大长老长叹一声：“弦珠啊，世界发展日新月异，谁又能独善其身呢？若是对人类一无所知，最后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大长老走后没多久，巡逻换班的人到了，交接完毕后，弦珠漫无目的地在水中游动着，她陷入了沉思，四周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连有人经过和她打招呼都没有发觉。
　　以往她总不爱将复杂的事情往深处想，觉得那些太过晦涩难懂的问题有长老们去解决就好了，只是现在遭逢族中大变，她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天真幼稚！因为以前是有长老们在上面顶着，她才能过得无忧无虑，但总有一日，会轮到她们这一辈人挑起大梁，承前启后，为后人遮风挡雨，所以才识浅薄的她现在必须得向长老们学习，避免日后遇到棘手问题的时候，自己不会束手无策。
　　“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心中却慢慢升起无尽的惆怅，往昔那梦幻般无思无虑、逍遥自在的生活，就和成山一样，终将一去不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