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卷千波》阶前梧叶

4、第 4 章

　　碧水湖——就是那个漩涡形成的那一块绿色的淡水湖，辛泽刚才很随意地给它起了个名，碧水湖上的两条巨龙盘旋而下，围绕在湖水与海水的交界处。整个湖水都在发光，像一块巨大的绿宝石，宝石中间出现一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仔细一看原来是各式各样之前从未见过的海鱼。走在前头的个头都比较小，越到后面模样就越大。
　　巨龙忽然从两边围拢，相互缠绕在一起，发出一阵阵龙吟，使得原本稍微平静的海面再次掀起巨浪。
　　辛泽只得紧紧抓住船板，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哥，咱们都还没娶妻呢，要是到了阴间，爹会不会打我们，怪我们不孝，都没有留后。”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
　　“哥，这浪太大了，也不见得停，不由得我不想啊。”
　　辛鸿轻笑了一声，“他要是敢打你，我先揍翻他，把他打得爬不起来。弟，现在不是小时候，我们已经长大了。再说他死了那么多年，早就投胎转世了。指不定现在在当牛做马，天天被人抽鞭子。”
　　“那是他活该，谁让他天天只会喝酒打人。”辛泽哼声道。
　　“再说咱们兄弟天生命硬，呵……呵，这点浪算不了什么，阎王爷收不了我们。”
　　“哥，我好像听到娘再叫我，就是那个方向。”
　　“那是你的错觉。”
　　“不是，我听的很清楚，就在那。”辛泽伸出手打算指给他看，舢板摇晃得太厉害了，一直没有指准。
　　“那是海怪在骗你，你没听过这样的故事？海里的怪物能模仿你心中最牵挂的人的声音，将你骗过去后就吃了你。”
　　“哥，死了是不是就能看到娘了。她……她临终时和我约好了不会喝孟婆汤，会在奈何桥上等……等我的。”
　　看见他意识越发的模糊，渐渐胡言乱语起来，辛鸿着急地喊道：“别乱说，咱们兄弟都是要活到七老八十，走都走不动了，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才不会死在这鬼地方，弟，你再撑一下，这浪持续不了多久了。”
　　可惜辛鸿的话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又一个大浪打来，舢板向右严重倾斜，辛泽顶不住冲击不禁松开了手，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身体已经随着海浪沉入大海。他顿时清醒不少，拼命地往上游。
　　“弟弟！”辛鸿扑过去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瞬间将舢板推出来老远，举目四望，不见了辛泽的身影。他心急如焚高声喊道：“弟！弟！弟弟你在哪？”
　　辛泽内心也是着急万分，用力往上游，头刚露出海面，还没来得及叫喊，一阵大浪又将他卷入海下。这次情况更糟，他不小心呛了几口海水，来不及换气，因呼吸困难导致大脑窒息，手脚无力。身体已不受控制的往下沉，海水模糊了双眼。闪电的亮光透过水面投下，远远的，有一个身影从海底出现向这边游来。
　　辛泽原以为是大哥来救他了，心下大喜，仔细一看却不是，来者虽然上半身是人的模样，下半身却是鱼尾，竟然是位鲛人。不过刚才见识了神龙，再出现鲛人似乎也是应该的。平日里话本说书人口里的神话故事人物，今天却一一出现在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自己面前，也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还在感叹命运无常的时候，鲛人已经游到了他的面前。
　　辛泽心中大喜道：“果然我命不该绝，老天爷派人来救我了！”
　　透过水光，辛泽终于看清了它的面容——或者改称呼“她”吧，玲珑的身体曲线与精致的面容，上半身白皙的皮肤，柳眉星目，一头如海藻般繁密的黑发倾泻至半腰，银色的鱼鳞如钻石般散发着点点光芒。那一瞬间，辛泽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生灵，即使后者日后说她在同族里相貌平平，十分普通，也未改变这一观点。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颗玉珠，示意他吞下。反正现在情况不能再坏了，死马当活马医，辛泽毫不犹豫地就吞下了。玉珠入口也没有什么味道，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他的意识顿时清醒了，呼吸顺畅，手脚也恢复了一点力气。
　　鲛人拉着他的手游出海面。飘动的衣袖拂过他的手背，感觉十分轻柔细滑，还带有一点清凉，完全没有普通衣料沾水的厚重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鲛绡，果然不同于凡品。
　　辛鸿在舢板上迟迟没有听到回应，着急万分，心好似滚油煎。一霎时风平浪静，碧海澄明，星月又重新出现在上空，散发着比刚才更耀眼的光芒，仿佛刚才发生的都是幻像。但弟弟毫无踪迹提醒着他这是真实发生的。
　　“哥，哥，我在这。”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辛鸿放眼四处望去，看到在刚形成的碧水湖里那上下挥舞的双手，大悲大喜之间，不禁潸然泪下。他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便奋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划去。
　　辛泽爬上船后，劫后余生的兄弟两人相顾无言，抱头泪下。上一次痛哭落泪，还是他们母亲去世的时候。
　　“哥，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辛泽安慰道，“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不我们回去后到赌场狂一圈？”
　　“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辛鸿立即呵斥他。
　　“你才舍不得呢！”辛泽嬉皮笑脸，“对了，哥，是她救得我。她是……她是……”
　　辛泽指着身后的救命恩人半天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此时她也已经上了舢板，原本的鱼尾已消失不见，变换成修长的长腿。
　　“你们可以叫我弦珠。”她浅浅一笑，波光流转，灿若星辰。
　　“弦珠，弦珠。”辛泽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声音有节奏的一高一低，心中的那根弦亦有节奏的轻轻跳动。
　　辛鸿看着自己弟弟那目不转睛的模样，忍不住往他后脑勺重重拍了一下，“再看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矜持点好吗！”
　　辛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小声嘀咕道：“下这么重的手，都快拍晕了。”
　　“你说什么！”
　　“我有说话吗？”辛泽努力使自己的神色显得茫然无辜，眼看着自家老大凌厉的眼神以及又要举起的拳头，他赶紧转移话题，“弦珠，你可以叫我辛泽，这是我大哥辛鸿。今天多亏你救了我，不然我肯定得下去陪我娘了。”
　　辛鸿看他心有余悸的模样，心中明知他是三分真七分假，但还是将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您救了我弟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有什么力所能及之处，尽管吩咐。”
　　前面的姑娘看着他俩，似乎有点迷茫，接着也学着辛鸿的样子拱手道：“不用在意，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很轻的，一拉就上来了。”
　　辛泽看着两人相互作揖的滑稽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弦珠，你不用拱手的，这是我哥对你表达的敬意，你就受着就好了，不需要还礼的。”
　　“哦，是吗？”弦珠听言将双手放下，但脸上还是迷茫的样子，“我对你们人间的礼节不太了解。对了，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虽然说今天是‘月隐日’，法阵有所减弱，但一般人应该还是进不来的。看你们的模样分明是普通凡人，怎么会突破结界的？”
　　辛泽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末了还不忘骂上一句：“混蛋云逸子，自己找死就罢了，还害得老——我差点丢了这条小命。”在弦珠面前，他将差点爆出的粗口硬生生给改了。
　　“这样说来应该是那道士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进了法阵，你们跟着他追来差点丧命完全是鱼池之殃。道士跳入漩涡后，有出来过吗？”
　　“应该没有吧？”辛泽有点迟疑，“当时情况太混乱了，四处电闪雷鸣的，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出来过。”
　　弦珠双眉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虽说成山入口处有休狄与千钟把守，但那人既然有办法进入法阵，必然有所依仗，我还是得提醒下他们。”
　　她俯下身，伸手在水中轻轻点了几下，海面立即泛起阵阵涟漪，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波涟漪并没有随着距离渐渐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在漩涡形成的碧水湖里有节奏的荡漾着。
　　辛泽心里十分好奇，忍不住出声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里是甘水溢出的地方，我这里示警，成山的同伴们立即就可以知晓信息的。”弦珠回答道。
　　“甘水？成山？海下面还有山？”
　　“为什么会没有呢？不仅有山，还有水，有树木，有花草，有平原，有丘陵，有深渊，有浅谷。反正陆地上有的海里都有，没有的这里也有。”
　　“那也有人？”辛鸿问道。
　　“没有，只有鲛人。海下的世界比你们想象的更大，或者你们根本就想象不到它的辽阔。”
　　“哥，原来海下还藏着另外一个世界。”辛泽有些兴奋地撞了下辛鸿的手肘，后者正将脱下的上衣拧干水分。
　　“也不稀奇，之前不也有很多海外故事的传说吗？只是没有想到它竟然是真的存在的。”辛鸿边将拧好的衣服穿上边问道。
　　“你要走了吗？”辛泽看到弦珠纵身跃入水中，急忙脱口而出问道。
　　少女已重新化为鲛人形态，银色的鱼尾在海面上拍了个水花，眨了眨眼睛：“不走难道还陪你们聊天看星星，安慰你们受惊的弱小心灵吗？更何况我的地盘现在闯入不明人士，我得回去看看情况，怎么能浪费时间与你们闲扯呢？”
　　被她这么一顿抢白，平日里能说会道的辛泽不禁哑口无言。还没待他想好说辞，弦珠就在水中一个转身潜入深海处，消失不见，只余阵阵涟漪。